“此时天色已暗,初冬的第一场雪颤颤巍巍飘落在白衣和尚肩头,与之白衣融为一色。” “和尚推门而入,落座蒲团之上,低眉敛目,手持白檀金莲佛珠,轻声念持。” “燃烧的香烛火焰晃荡,一袭红绸落于突兀出现在这里的一面大鼓之上。” “鼓声‘咚’作响,好似敲击在人心头。” “咚”一声闷响,也敲在众听客心头,敲得众人心脏怦怦跳。 “一道曼妙倩影随着鼓声舞在鼓上,红绸纷飞,舞姿翩翩,妩媚妖娆,仿佛有股奇异的魔魅之力吸引人的视线,勾魂夺魄,动人心弦。” “她越舞越轻盈,鼓点越击越快,令人的心越跳越急——满目纷飞的红绸中,烛火透过来的暧昧红光照满此间,映照在那白皙的肌肤上,也映照在迷离的眼眸中。” “她的红绸层层落在和尚身上,挂在头上脸上,将直面魅功已然动弹不得的人包缠得再不见往日出尘脱俗之态。” “自和尚背后伸出一双玉臂缠上他的脖颈,臂上一点守宫砂,艳红若血,耳后言语呼气轻柔吹拂。” “他听见那魅惑众生的妖女道:‘守什么清规戒律,人生在世,及时行乐不好吗?’” 许多看官尤其屏风后的女子们早已羞得将耳朵掩上,可又抓心挠肝的想再接下去听,于是偷偷掀开一条缝隙,或是偷偷张开指间的一点空当,叫斗篷生的声音能传入耳中。 除了这些自欺欺人的看官,也有真的完全听不见的。 杏衣客与牢牢替他捂住双耳的紫衣友人大眼瞪小眼。 杏衣客试图拉下挡在耳朵上的手,几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那双手还捂得更紧了。 杏衣客气鼓鼓抱怨:“我又不是不知事的孩童了,你不还肯带我去歌楼吗?” 紫衣客心道,那只吃喝玩乐、听听曲儿的飞仙坊可比这个正经多了。 “屋外的风雪声愈发大了。” “餍足的妖女懒洋洋捏住和尚的下巴迫使他与之对视,突然顿住。” “那双清冷明眸里终究不曾印入她的身影。” “那道万物不入心的凉薄眼神瞬间击溃了她。” “她奔入风雪中,杀意纵横,却迟迟未下死手。谁能想到,她,一届偷心骗情轻而易举、手到擒来的妖女,竟然有朝一日沦落到这般地步,居然只能靠欲而非情攻陷一个人,甚至最后还失败了!” “魅惑的舞姿慢了下来,雪在她身上缓缓积起。” “感受到体内运转滞涩的功法,她失魂落魄,凄然喃喃道,我拿他没办法了。” “她突然感到意兴阑珊,神色恍惚地转身走向下山的石阶。” “什么什么?”有人实在憋不住了。 “他们两个是不是、那个啥了?”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大师终究是破戒了!妖女竟恐怖如斯!” 也有人觉得大师倘若不是被魅功所制,动弹不得,他必然从始至终坐怀不乱,清清白白到最后。 怎么能对大师有多指责呢? 大师纵然被迫破戒,依旧显得端方正直,其本心中必然还坚守戒律,不曾动摇。 青衣女子却留意到,那裴烟儿的功法完了。 这时,斗篷生又继续讲道: “冬去春来。这座不知名的寺庙,山门口又来人了。” 什么?后头还有? 本来放松下来的众人又打起精神,疑惑后面还能有什么内容。 “女子站在石阶上,看着山门口扫地的光头和尚。” “这光头和尚一身灰麻僧衣,清秀端正的五官在她看来也就是平平无奇,正用笤帚一下一下认真扫笼地上的枯枝落叶,灰尘扬起也不躲不避。” “和尚看见有人来,虽顾及男女之分不曾上前来迎接,却也是亲和笑语:‘贫僧法号无虑。施主前来,可有何贵干?若是需讲道布施、上香祈福,贫僧这两日已打理清扫各殿,敢问施主可还带了家人来?’” “咦?”陆小凤碰碰花满楼,“你发现哪里不一样没有?” 花满楼蹙着眉,神情严肃,若有所思点点头。 两个和尚不一样的地方可太多了。 一个不凡,一个普通;一个洁净不染灰尘,一个专心致志打理寺庙,毫不在意那些洒扫粗活是否有损自身形象;一个好似冷漠到无情,一个听起来平和亲近…… “女子神色恍惚得打量那座寺庙,问道:‘这里就你一个了吗?’” “和尚脸上浮现无奈而歉疚的神情,道:‘施主可是来寻小僧的师兄?无忧师兄已不在此地。’” “‘无忧?还以为他该叫个什么无心无意、无色无相,’女子道,‘他是不是佛门中那个莲心不染的绝尘佛子无忧?’” “和尚有些无奈回她道:‘没有这个说法,那不过是江湖中的诨号罢了。’” “江湖中的诨号。”花满楼轻声重复。 陆小凤道:“你想到了什么?” 花满楼抿抿嘴,道:“倘若这无忧也是暗指何人,那么而今江湖中,与他最为相似的人就是——” “七绝妙僧,”陆小凤也正色起来,“无花。” “见女子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和尚于心不忍,拨捻白菩提根佛珠,叹一声‘阿弥陀佛’,给她讲起经学佛道,劝她勘破情关,勿求执念。” “女子看着眼前这无趣的光头和尚,觉着这无虑比起无忧好像差远了,怎么听闻,佛门下一代掌门预定之人竟不是那无忧呢?” “见这和尚念经唠叨还要许久,女子悻悻然返下山去。” 众人这时才长出一口气,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冷汗涔涔。 那、那看似纯洁无瑕的无忧大师好似很不对劲啊! 怎么回事? 无虑大师好像知道些什么,这一切的背后可是有什么隐情? 斗篷生你要不再详细说说? 别走啊—— 无视下面一众哀嚎挽留之声,陆炤将杯盏中最后些许枸杞果子水一饮而尽,再用手扇扇自己发烫得不行的脸,往后间里去。 大庭广众之下,差点拉灯开车,也太刺激了点! 赶紧扯呼。 张掌柜在里间再次引见陆炤与点单的金主老板。 张掌柜正式介绍道:“这位是歌楼飞仙坊的东家,这位就是斗篷生陆炤,您二位此前也有过相见,这次就是再次谈谈。” 飞仙坊?陆小凤曾提过这座水上歌楼名声在外,楼中姑娘待遇都还可以,不怎么受到欺负。 张掌柜把她与歌楼东家商议过的条陈摆出来。 歌楼愿意教导陆炤家的盲女们唱曲与器乐,甚至可提供签约挂靠服务。 陆炤有些不放心这种娱乐场所的风气,虽然东家不错,可万一碰上来头不小的难缠客人怎么办? 张掌柜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人家背后有武林大靠山,在朝廷一方也颇有几分脸面。等闲一般寻常人等不敢轻易招惹,即使来头大的客人,那也得给他们靠山一个面子。” 陆炤恍然大悟,想起张掌柜曾经提到过,江湖茶馆新开,小家小业,还未请得靠山。 突然感觉江湖茶馆好危险,万一因茶馆里的江湖人挑事,把这里头打砸了……张掌柜怕不是得晕过去。 但陆炤对姑娘们的未来工作踏实安心了,拍拍胸脯保证道:“行!那老板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可是要额外再点个什么样的单子?” “其实今天你这段,以最出尘不染的观音面佛子外表,反衬其实际虚伪真面目,以最不可思议的巨大反差达到警示人心的意图,这个确实不错,”歌楼东家犹豫了一下,道,“只是,我还是希望,再点一个单,要能引起单纯姑娘们对爱情陷阱的警觉。”他闺女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家,哪接触得到什么高大上的佛子妖女啊。 陆炤自信满满:“好说,好说。您放心,这样的要求自然是再合理不过的。安排,我尽快、尽快给您安排上!” “下午就给您安排上!”!
第22章 说书3·一生三变故 “斗篷生今早说新故事了?” “记下没?赶紧的,这段先排布上。” “有新段?讲的什么,给大伙说说。” “嘶!真的假的,妖女和圣僧……” …… 新风尚总是传播得很快,尤其还是人们喜闻乐见的八卦逸闻,那传得简直比插上翅膀飞得还快。 就连秦楼楚馆的姑娘们,都从特意来吹嘘第一手消息的恩客那里得知斗篷生最新的说书段落。 “情儿姐,你今日歇息的可真早。哎呀,是有要事须得出去啊?” 欧阳情捧着一包袱的账目对路过搭话的姑娘笑着颔首致意,跨出后院,直奔与姐妹们约定的地方。 老地方,红鞋子姐妹齐聚。 依次把各自今年的“成果”亮出来,给姐妹们掌掌眼。 老四欧阳倩从包袱里倒出半桌子账目簿子:“今年的收成还可以。不过比起往年,确实越来越不好下手了。好在朝廷接下来只怕空不出手继续折腾了。” 老五江轻霞随手扒拉面前桌上那堆眼珠子:“那感情好,今年也可以多松快松快了。” 大娘心情很是不错,举杯邀众姐妹:“老规矩,今夜痛饮!” “不醉不归!”姐妹们便也举杯回她。 长桌前推杯换盏间,老五欧阳情摇晃着杯中美酒,给姐妹讲起近来在秦楼楚馆、勾栏瓦舍之间流传的情报。 老七托着腮听,忽然道:“五姐,就没有什么新鲜趣事吗?老是那几样,名利杀伐。” 老二夹起一筷子下酒配菜:“江湖事,不也就那点花样。七妹你还想怎样逗趣?” 老五欧阳情却笑道:“这可就巧了。正好,我方才来之前,听了一段恩客给楼里姑娘们讲的趣事。瞧瞧能不能逗七妹一乐。” 老七即刻放下酒杯,听她要用什么新鲜玩意来逗她。 欧阳情便讲了一段,魅惑人心的妖女勾引不动凡心的圣僧不成,反而失身失心的故事。 老七听着听着,就下意识往八妹那里看一眼。 “老看你八妹做什么?许是八妹刚来我们中间没多久,你还不晓得。她啊,是个心里眼里只看得见钱的,哪里有空地儿搁男人。”大娘打趣道。 老七道:“那岂不是和五姐差不多?” 老六是个青衣女尼,可她喝起酒来,却一点都不像个出家人:“到底还有一点不一样的。不论天王老子,还是绝世佳公子,要是手头没带钱出来,你五姐是看都不会看他一眼的。八妹却肯看在人家名气与来头的份上,给点甜头。” 老八上官飞燕盈盈一笑,视线扫过老五与老六:“这倒也是。男人么,有能耐的,总不会永远拿不出钱来,实在没有钱的,武功也总还能得我一用。”她想到霍天青与那个江湖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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