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茶馆伙计与舒先生合力搬来一座屏风,竟挡在斗篷生桌案前,将之牢牢遮掩于其后。 前来听书的茶客看官们对此都有些不明所以。 斗篷生本人却很满意这些屏风。 陆炤摸上久违的醒木, 惊堂一响。 场内瞬息安静下来, 众人已然服气,便显出对他的尊敬来。 “今日要先提一句,本次这段故事,故事中的人事物,也都经过揉合,又有所增减,并非其本来面目。此外再有一要点,诸位看官在听途中,还请莫急切、莫见怪,最好是能听到最后,再结合通篇来看。” 底下隐隐有两句窃窃私语声,很快消失。 “江湖上,有正道,自然也有邪魔歪道。” “正道中有许多出类拔萃的年轻一辈,魔道中亦涌现不少新人。其中,合欢宫的这一代,最出彩的便是魅功‘镜花幻月诀’即将突破至大成的妖女——裴烟儿。”裴矩+妍儿的组合。 “身为合欢宫新一代外出行走的妖女,裴烟儿天资聪颖、美艳绝伦,功法奇异高超,在江湖上搅风搅雨可太容易了。” “那一阵子,动不动就听闻,哪个武林正派的少侠为她争风吃醋以致与人大打出手,某某世家名门的公子为她痴心以托,被她抛弃后陷入疯魔。她哪怕什么也不做,只入了城,走在路上,烟视媚行,顾盼生辉,便足以叫瞥见她的楞头呆鹅们挪不开眼、走不动道。” 陆小凤笑着问花满楼:“江湖中可曾有过魅功?莫不是如那苗疆五毒教的三蛊一般,又是他编来糊弄人的?” 花满楼略作思忖,道:“若说曾经,前朝之初,好似有过类似效果的奇异功法,不过功法名字不相符。” 陆小凤决定先听听再说。 “好在这可怕的妖女终于收到师门传信,就要被唤回去了。” “因为她即将突破,成为合欢宫新一位镇派魔女。师门担心她在最后关头马失前蹄,弄丢纯阴之质,以致功亏一篑,功法无望大成,就希望她回宫度过突破前的这段时期。” 花满楼道:“这段功法相关的描述,的确与曾经那部有些相近之处。” 陆小凤摸摸自己俊朗潇洒的小胡子道:“看来他确实对某些江湖秘闻知道不少啊。” “可裴烟儿才不想回去被关起来呢。她想,宫里的那些张面孔再是美,这么多年看过来,早也看腻了。” “梧桐叶落,火染枫林,秋山脚下路过一女子,明眸善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赤绸裹身,艳压群芳,张扬热烈如血红蔷薇。” 魁梧老兄重复道:“蔷薇?” 赵兄道:“好看,就是带刺扎手。” 魁梧老兄:“噢噢噢!” “这女子便是路过此地的裴烟儿了。” “裴烟儿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四下赏景,边还抱怨着:‘好无聊啊!那些个纯情的傻瓜太好骗,装装单纯卖卖乖,就能哄出一颗不值钱的心来。那些个风流的更不必说,对上视线,只一见面,只两三眼,恨不能立刻扒去人皮,露出底下禽兽来。’” 陆小凤道:“我们俩这是又出场了吧?虽然只出现在姑娘口中。” 花满楼笑得有些无奈:“看来他是真的对我‘被骗心骗情’一事耿耿于怀啊。” 陆小凤突然提到:“你昨日弹的那曲,怎么情意绵绵的?” 花满楼回想起不久前闯入小楼来的小姑娘,淡然一笑,不语。 陆小凤却知道,他这一笑,就是承认的意思,突然莫名担忧起来,总不会,真像陆炤所说,花满楼要被骗了吧? 不至于,不至于,陆炤只是知道的秘密多,又不是什么先知方士,还会卜算将来。 “裴烟儿想到自己看得着吃不着的那些美男子,遗憾地叹口气:‘无趣呀无趣。难道就没有什么男人有点挑战性的吗?’” 书生不由皱起眉头。 “说着,她忽然看到道路旁,有一座石板砌成的山阶,乌漆嘛黑的石阶上落了一串佛珠。” “裴烟儿走过去捡起那串佛珠来看,白檀所制,上刻金莲。她心念一动,举手向上望去,石阶直通山上。” 等会儿! 她要做什么?她在想什么呢,那可不能够啊! 众人简直惊骇于那个可能。 “此山本无名,山上不知何时建过一座寺庙,早已空置。” “而今,这山门口的石阶处,却来了一位身影曼妙的女子。” “裴烟儿抬头打量这座萧条古朴却不破败的庙宇,山门上没有挂匾额也没有刻字,不知道这寺庙叫什么名。” 躲在角落的花主人嘟囔:“怎么不直接起个名叫无名山,无名寺。” 这话要是让陆炤听到,他肯定很想回,不敢啊,宫九活得好好的,陆小凤也还没遇到沙曼,无名岛的“吴明”可还在呢吧。 “她有些怀疑,这地方真的还有人住吗?” “裴烟儿穿过山门,推开门扉进入寺庙中,一路上不见任何人影,直走到莲池处,才突然看见一道身影。” “那和尚身着月白色僧衣,面若冠玉,垂眸敛目,无悲无喜,端坐于莲池边,眉心一点朱,仿若观音降世不染尘埃,圣洁如自云端之人。” “听见有人来的响动,那和尚只缓缓抬眸,一双星目如点漆,眼中不见任何情绪波动,无惊无喜,对眼前突然出现的貌美女子仿佛毫不在意,轻飘飘一眼瞥过,如羽长睫又落了下去,好似池中莲荷之美,远盛世间一切。” 书生展颜,抚扇赞道:“好一位高洁大师,不动如山,静心空门。” “裴烟儿哪里受到过这样的无视!” “她有些不满,又十分意动,这和尚全身上下,看来一尘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让人多么想,将他自那高高在上的云端拉下来,沦陷到红尘苦海里挣扎。”* 屏风后的女子们终于知道,今日这些屏风的妙用何在,她们藏在这里头,再是面红耳赤的,也不怕对上旁人戏谑的目光。 “她眼中藏着恶意打量那隔莲池而坐的出尘大师,心下思索起,那张脱俗面目若是染上七情六欲,沾上五毒八苦,该是怎样一副可笑嘴脸。” 书生冷哼:“毒妇!“裴烟儿巧笑嫣然, 娇声道:‘小女子烟儿, 见过这位大师,敢问大师名姓?’” “那和尚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不言不语,俯身自池中捞起一支菡萏,便回身往后堂里去,就好像这里除了他自己,再无旁人。” “裴烟儿简直不敢相信,她气得恨不能挖去那和尚‘没用’的眼睛,她这么大一位美人立在这儿,那臭和尚竟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她这下可下定决心,要好好整治那和尚一番。等她得到这和尚的心,就把那颗心丢到地上□□践踏。” 书生愤而起身,怒斥:“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而后便被其他看官的哄笑赶出了茶馆。 有人笑话他:“迂腐。觉着不堪,那便非礼勿听啊!” “接下来的时日里,裴烟儿便缠上那和尚了。装痴卖乖无用,装惨卖可怜无用,扮做个贤惠娘子为他洗手作羹汤也无用。天知道她端着莲子羹找遍寺庙,才在后山林中找到那个不识趣的和尚。” “和尚端坐在枝干上,吃完手里的果子,轻盈飘然落地,将果核摁进地里。” “裴烟儿这辈子第一次见识到,世上居然有人不食人间烟火到这般地步,只吃果子,她便戏谑道:‘大师不会还不饮寻常井水,只饮枝头露水吧!’” 众人也是为那缥缈云端的和尚而心折。 “那和尚脚步一顿,仍然不作回应,缓步离去。” “秋末一场寒风凄雨后,山林萧瑟。裴烟儿照往日一般,又去满寺庙找寻那和尚的踪迹。” “那和尚今日竟在山门处,还正与一位清丽佳人言谈,他面上竟浮现和缓的淡笑,接过一只赤狐揽在怀中。” “裴烟儿心里没来由的不舒服,只觉得这一幕实在碍眼得很。” “哎,”青衣女子小声叹道,“她动情了吧,还不自知的模样。” “和尚与那佳人作别,回身路过裴烟儿,往后山林去。” “裴烟儿满心不可置信,这和尚明明能与他人好好说话,却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裴烟儿仍不信邪,追上他,见他在林中放生了那只赤红小狐,就想追问他方才与那佳人说了什么。” “和尚依旧不理会她,目中无红尘俗世,不见七情六欲,嘴角含一丝悲悯,只轻声自语:‘众生皆苦,普渡、普渡。’” “裴烟儿想扑过去抱住他,却被躲了个空,撅起嘴,埋怨嗔道:‘我不也是众生,你怎么不来渡我?’” “和尚终于给了她一记回眸,只道:‘何苦。’便再不理她,兀自离去。” “裴烟儿受不住那双冷漠的眼,受不住这样长久的冷漠以待。她转身就走。” 魁梧老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俩一个和尚,一个姑娘,到底不合适呢。” 赵兄遗憾叹道:“怎么不懂怜香惜玉呢?” 魁梧老兄惊讶看他:“大师可是高洁大士啊,难道不该坚守戒条吗?” 赵兄支支吾吾。 “酒桌上,裴烟儿媚眼如丝,目光迷离,烟眉蹙起,捧心轻泣,美人落泪的姿仪勾魂夺魄,叫人恨不得挖出自己一颗赤心来哄她展颜。” “她的裙下跪着不止一个男子,有的书生模样,有的侠士模样,都心甘情愿匍匐在她脚边,叫她气起来一蹬腿时能准确无误踹到哪个人的心口,那被踹中的人反而还会欢天喜地将那只裹在绣鞋中娇嫩的脚捧在怀中,虔诚亲吻其上。” 窗外偷偷摸摸扒着墙偷听的书生暗骂:“成何体统!” 众人亦是惊恐于妖女魅惑人心的可怖手段,竟然能叫人丧失理智与尊严,甘愿作她脚边一条忠心的狗。 “裴烟儿根本不把这些手到擒来的货色放在心上,纤长的指勾起白瓷酒壶倾倒,一道酒液落入仰面的她口中,沾染在唇瓣上,显得红唇愈发娇艳,动人心魄。” “她好像已经醉了,又好像根本没醉,脑海里那道白衣身影挥之不去。” 魁梧老兄有些动容:“她这样,嘴上念着要磋磨大师,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念着想着大师,有点、有点……” “有点痛心啊。”赵兄接道,学着书生模样拽了句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把酒壶往地上一摔,愤恨道:‘他凭什么不肯为我动情倾心,天底下有哪个男人竟是我裴烟儿得不到的!’” “她不甘,她不甘!” “恶向胆边生,抛下那些无用的东西,她身法轻盈迅捷,回到山上。” 她又要做什么? 众人暗自猜测起来,却无人大声说什么了,都竖起耳朵等着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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