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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如此直接，寻常人必然动摇，然而吴邪却淡淡道：“张家人从小有教诲，我虽然不姓张，却也长于张家，自然是从小谨记族规，不敢忘却。张家族规首要之要：族长大过天。泰老您可记得这条？” 他复又朝泰老望去，见老人无动于衷，便继续说道：“小哥便是我的天，他说对就是对，错便是错。将来若他幡然醒悟，认定是我心术不正，要下刑罚我，我自然从从容容地受了，这个理本是如此。倘若族中其他人觉得不妥，也应该先以此条为重，再作参详，才不算坏了规矩。” 他说得不卑不亢，一套道理下来，自觉还算应对。 泰老缓缓道：“你说的都是外族的理，我要和你谈谈本族的规矩。” 吴邪平视前方，收起双腿，好好地磕了个头，又道：“族长敬您，我也当给您行礼，听您的吩咐。只是我自幼生于外家，所行所言皆未曾偏离过外家的规矩，本族的事，先前着实不知，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泰老宽允。您若觉得吴邪坏了规矩，可以按律教我。”他说辞恳切，目光坚定毫不动摇。 泰老看他许久，终于有了一丝叹息，好似面具脱落，屋内的气氛也跟着轻松了。 “罢了。”他拍了拍身侧，招呼吴邪，“你过来。” 吴邪依言而行，挪去泰老身边坐下，仍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眼神不偏一分，手也安分正摆。 泰老上下打量他，终于道：“瑞桐把你教得很好，出得门，识得大体，心性至纯。定如铁，安若钟，不卑不亢，的确是一等一的好苗子。” 他又叹道：“便是如此，老朽才无法释怀。你刚到此地，许多事都还不清楚，我猜以你的想法，定是觉得瑞桐告诉你的才听着，其他事皆作不知，对吗？” 吴邪不吭声，却是默认了。 泰老摇头：“傻孩子，有些事他能告诉你，但有些事，你却不知道。想我张家历经百代荣华，才能在山林之中偏安一隅，惟念祖训，不忘职责。瑞桐是张家本代族长，他因何不娶亲，你也不愿知道？” 吴邪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有些明了，泰老这是软硬兼施，只有按礼数听教，才不至于被动。 泰老并不指望吴邪的反应，仍然道：“他自幼失去父母，最明白一个族长娶了亲，最后只能遗下孤儿寡母的无奈。我能体谅他的心境，也从未怪过他，香火要续，并不急一时，也盼着他能自己想通。但想不到，他此番回来，竟然越来越想不通了。” 他凝视吴邪，淡淡道：“你所言不虚，张家第一族规，族长之命大过天。老朽不妨告诉你，大势已定，你注定要入我张家门，作他的结发人，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多费口舌，但此事终究过于残忍，告诉你，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免得将来后悔。” 他说的如此严重，吴邪心中警觉，仍然不愿信。 泰老说：“你可知道，张家族长最终的归宿，是我张家历代死守的青铜门？” 不等吴邪说话，他又继续道，“这是张家千年来不变的任务，也是张家族长之所以能撑起全族，万人无敢不从的原因。瑞桐的父亲进了青铜门，他母亲伤心欲绝，最终选择离开张家，留下年幼的他。那么你呢？你不会有他的子嗣，等他期满进门，你又将如何自处？” 泰老淡淡道：“老朽可以告诉你，到时候等待你的将是近千年的孤独，天地间无处立身的寂寞。” 吴邪愣怔许久，想起方才的梦境，竟下意识脱口道：“我不会让他一个人进去，我陪他一起进去。” 泰老一愣，阴沉下脸：“胡闹，张家世代的规矩，岂容你一人打破。” “可是，我不能丢下小哥一个人……” 泰老看他半晌，终是摇头：“你并不觉得，被丢下的是你吗？” 他闭上眼睛，挥了挥手，似乎有些倦怠了：“罢了，该告诉你的老朽已经说了，至于你如何想，交由你自己判断。” 吴邪坐在他身侧，心中渐渐起了纷乱，但他仍然执拗地说：“多谢泰老，但是我觉得，小哥不会丢下我的。他是族长，他能让我陪他进青铜门，我不怕孤单。” 他说完，看见老者已经进入冥想，不再搭理他，只好起身出去了。 房门关起的瞬间，老者睁开凝重的双眼，面色更加阴沉。 2. 吴邪出前厅，没看见领路的两个丫鬟，他自己走出别院，迎面看见一男一女站在石头小路的尽头，似乎正说话。他仔细一看，原来是许久不见的梨果儿和小张，便笑着脸迎上去，却见梨果儿一脸的忧愁憔悴，见了他更是凄凄楚楚，眸中隐约含怨，吴邪不由地停下脚步。 梨果儿就这样远远望他，欲语还休，把那些女儿家的心思都写明了，吴邪看得清楚，心中有些愧疚，不知道如何面对。最后，女孩泛着桃花泪，推开小张碎步跑远了，决绝地一眼都不肯再回头。 小张面上尴尬，走过来对吴邪笑了笑，挠着头说：“没想到你竟然是族长的媳妇……以前的事别放心上，我看你长得有模有样，对族长胃口，也挺好的。” 他拘谨了一会，终于又拍手道：“算了，磨磨唧唧的真不像话，我就来跟你说，那丫头喜欢你得紧，知道这件事，心都碎了，托我给你带个绣包。”说着，他递过去一个大红莲花纹样的绣包，吴邪尴尬地接过，连谢字都说不出口。 小张啧啧叹道：“你这什么表情，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不懂女红，梨果儿好歹在南乡学过手艺，给你备个绣包大婚用，怎么，你还看不上？” 吴邪愣着问：“为什么大婚要用这个……” 小张“噗嗤”笑了：“看来你真不知道，算了，不怪你。嫁进门来，各家送礼，这里人等族长结婚可攒了百多年的礼，不给你还能给谁？拜堂敬酒的时候能戴的戴身上，其他用绣包装，这些日子忙死我了，净操心你的婚事。” 吴邪从中听出许多意味，面上透红，结结巴巴地说：“你说在办、办……” “办你的婚礼。”小张好心道。 吴邪好似当头一棒，晕晕乎乎不知道该喜还该臊，又不说话了。 小张说：“差不多都张罗好了，明天就能拜堂，今晚族长会跟你说吧。”他语调暧昧，听得吴邪满脸通红，随意点了点头。 小张不再调侃他，顺手递上一件物什，吴邪接过一看，是一支小口笛。 小张无限感慨道：“这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给的，想来想去，作你的大婚之礼再合适不过。” 吴邪不解：“既然这么贵重，你怎么能给我？”说着要还，被小张制止了。 这人平时老油条惯了，此时倒感慨起来：“你不懂，我和他也经过许多难关，好不容易修成正果，这玩意算是吉祥物。虽然族里大家都很高兴，但总有那么些人爱唱反调，族长为你铁了心，看似稳了，路还艰难。就让这东西的好运跟着你，得个幸福美满，也不枉你们这场旷世绝恋了。” 吴邪给那句“旷世绝恋”哑了口，想道谢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 小张神秘地说：“何况它还有个功用，如果你哪天遇险了，吹下笛，立刻逢凶化吉，信不信？” 吴邪只好点头，给他行了个谢礼。 小张笑嘻嘻地摆手，俨然走出了诉衷肠模式，正想再说几句，忽然脸色丕变，将吴邪带了带。一道狠厉的鞭风从吴邪身侧落下，正落在吴邪方才的位置。 小张顿时骂道：“好你个凤凰，杀情敌杀出道来了，你眼里还有族长吗！” 来的正是张起灵那位同龄的前未婚妻凤凰姑娘，她收了鞭，也不理小张，只冷冷地看着吴邪：“你既然和瑞桐好上了，为何还招惹我妹妹。” 吴邪一愣，他没想那么多，但曾经起过念头，若能和张起灵一起生活，就算那人要他娶梨果儿也答应，因此面对凤凰砸来的一问，竟然不能回言。 凤凰见他面有愧色，更是阴沉了脸，鞭子一甩，欲再杀一击，小张趁势拦下了，争辩道：“姑奶奶，快收了你的小性子，感情这回事是是非非的，你一外人充什么清官，你不想让梨果儿更难堪，趁早收手。” 这话有些份量，凤凰念着妹妹，咬牙收了鞭子，恨恨道：“你看他那张脸像无辜吗！” 小张不以为意：“你回来晚，不了解这个蠢蛋的性子，就算今天走路上天塌下来压死一群人，他也会愧疚难过地睡不好觉。你妹妹本来就单方面看中人家，我给做过媒，这事我最清楚，不如咱俩聊聊？” 凤凰冷冷看着他们，她是气急了反而冷静，一扫平日里破口大骂的架势。 小张怕她再看出火来，心生一计道：“你这么大张旗鼓，知道的是为梨丫头那点心思，不知道的会怎么想，你总不会不懂吧。” 凤凰立刻皱眉，瞪了小张一眼。 小张摸着鼻子道：“别瞪我，你和族长那点破事折腾百多年了，合族上下盼你们好，该作该反的哪件没试过，现在出来唱反调，谁不把你当正室在闹呢？” 凤凰忍无可忍：“闭嘴！那老家伙还轮不到我为他神魂颠倒。你再胡言乱语，仔细姑奶奶扒了你的皮卷画！” 小张耸耸肩，一派的无所谓。 凤凰对吴邪道：“看在梨果儿的面子上，这帐先不跟你算，但我妹妹这口恶气，迟早还是要出的，你给我小心点，别让我逮着机会狠狠教训你！” 小张唉唉地上前拉她胳膊往前拖，一边和吴邪打眼色，凤凰骂骂咧咧地被他拖走了，隐约听见“不是那么回事”“你真没搞懂”之类的话。 吴邪等他们走远，摸了摸被鞭风扫到热辣辣的脸颊，收起小张送的口笛，慢慢回族长院去。他心中忐忑，没想到那人不是简单公布，还要行大婚，这像一道突来的闪电，打得他措手不及，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别扭，或许二者都有。既高兴能在族人中获得认可，又别扭同为男子如何成亲。他这般走一路想一路，到了族长院，见有人走动，知道张起灵回来了。 那些人见了他，稀松平常，不拦不迎，各自做事。吴邪也不客气，举步进了屋，就见到张起灵换好家常，正端着茶盏喝茶，这久违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张家，看着姑姑伺候族长，吴邪走近前，站着不动。 张起灵抬了抬眼，问：“坐？” 吴邪这才坐下。 那人又吹口茶，不紧不慢啜了口，才放下茶盏，问道：“泰老说了什么。” 吴邪将发生的事一一说了，提到自己反驳的话，有些脸红，草草地交待完。 张起灵凝视他片刻，终于握住他的手，说：“青铜门的事，我原先不想这么快告诉你……” 吴邪打断他：“没什么大不了，小哥你去哪，我就去哪。” 张起灵听了，唇边漾起一抹笑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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