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玉枝翻身上马,道:“走吧,少侠?” 小鱼儿比她更等不及,连忙点头道:“好,走。” 折玉枝轻声道:“我当初在移花宫与月奴交好,亲如姐妹。有一日她感了风寒,上吐下泻,半夜饥饿无比,我就替她偷了些食物。结果被宫主发现,打我一掌,乱我经脉,逐我出宫。这头白发,也就是因此而生的。” 小鱼儿道:“你恨的是移花宫。你恨她吗?” 折玉枝摇头道:“月奴曾经为此向宫主求情。可惜我不愿牵连她,甘愿自己承担。月奴是大宫主的大婢女,我只是一个小卒而已。” 她说起花月奴时,眉眼都温柔了几分,嘴角浮现出笑意,又看了小鱼儿一眼。 小鱼儿不禁问道:“我娘她……怎么样?” 折玉枝微笑道:“她是我见过最好看、最温柔的女人。我一直以为,如果哪天她做了母亲,孩子一定是世间最幸福的小孩。” 小鱼儿垂首不言。 折玉枝叹道:“谁能想……世事难料啊。” 小鱼儿道:“即便我没能见着娘亲,可是在我心里,她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娘。我和无缺一直都很想她。” 折玉枝道:“如今移花宫如何了?” 小鱼儿道:“龟山一战,你或许听说了。怜星宫主死在了邀月宫主手中,邀月宫主也因此疯魔。此后我们再见到她们,是在少林寺。” 折玉枝惊讶道:“少林寺?” 小鱼儿沉重地道:“邀月宫主已经看破红尘,落发出家在初祖庵,法号‘渡月’。怜星宫主也葬在嵩山上。这世间……已经没有了这二位宫主。” 折玉枝道:“移花宫呢?” 小鱼儿道:“移花宫现在是由女侠铁心兰所掌,早已更改宫规,今非昔比。她是‘狂狮’铁战之女,我和无缺多年的至交……” 他说到此处,想起了铁心兰。 倘若她知道小鱼儿和花无缺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今日,会是如何心情? 比起两个朋友——也是旧情人——同时丧生,小鱼儿更觉得,自己应当活着给她一个交代。他们足足追查了三个月的案件,倘若就如此凄惨收场,还死得不明不白,铁心兰会多难受暂且不提,紫微教的秘密也不可能公之于众。 折玉枝沉吟道:“好,好啊。有朝一日,我要见见这小姑娘。” 小鱼儿微笑道:“铁姑娘勇敢善良,落落大方,想必二位很相处得来。” 折玉枝再次看着小鱼儿,默默不言。 最终,她目光转回前方,无限怀念地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小鱼儿却道:“沧海之外更有海,山云散尽会复来。” 折玉枝一怔。 小鱼儿却微笑着,在小白菜背后加了一鞭,跑到了折玉枝马前。 按着小鱼儿的记忆,此处应该离那破观音庙不远了。他带着折玉枝穿过树林,却闻得血腥味渐浓。折玉枝身上一直以来浓烈的异香也被此冲淡了不少。 小鱼儿才顾不得什么矜持,一边驱马一边放声道:“花无缺!花无缺!” 他都能看到观音庙残破的屋顶和里面隐约明灭的灯火了,却一直无人应答。 折玉枝也轻唤道:“范老二……?” 她的呼喊也无人回答。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奔到庙门前。朱红的山门早已垮塌,上面横着不少动物尸体,散发出腥臭味。 折玉枝掩鼻皱眉道:“是范老二的狼,都是被剑所伤。用剑者武功高强,这些都是一剑毙命。” 他们马儿不愿再走。二人便下了马,跨过尸体,往里走去。 知慧和知法所在的白衣寺被打理得很整洁,旧庙则杂乱非常。多数用度器具都被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狼尸。神龛上的帘子后没有佛像,却落了一把扇子模样的东西。 小鱼儿长身取过扇子,却被折玉枝轻轻从手中拂去,到了她自己手上。 小鱼儿也算是“惯偷”,可方才折玉枝几乎是出手明抢,自己若不是眼睛看着,丝毫都不会发觉。 折玉枝在扇身仔细摆弄过一些小机关,这才交还给小鱼儿,抿嘴笑道:“这是我徒儿的‘秀才扇’,上面有暗器机关的。以防万一,刚才检查过一遍了。” 小鱼儿小心地对着地面摇开了扇子,果然没有暗器发出。白丝洒金的扇面题着骆宾王的《于易水送人》,字迹稳健工整,末尾的落款是“秋澄”。 小鱼儿道:“我猜得不错。你果然是守拙兄的师父。” 折玉枝叹道:“秋澄他身体残疾,却愿意用后天补上。那么深厚的一身功夫,就为了一个移花宫的女人……” 小鱼儿温言道:“守拙兄和荷霜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纵然她不是移花宫门下,我想他也会克服万难千险与她终成眷侣的。” 折玉枝突然笑道:“你一讲起情情爱爱的,语气就突然温柔起来。你也有了心上人吧?” 小鱼儿脸一热,结结巴巴道:“这……还是……先找到花无缺他们吧。” 他们往殿后走去,折玉枝突然一声惊呼,道:“范老二!” 他们共同低头一看,是一个男人的尸体。那男人身长丈二,皮肤黝黑,五大三粗,一身腱子肉,披着狼毛斗篷,凶神恶煞。他面容是惊愕、愤怒与痛苦的混杂,脖子被剑割开,也是一招致命。 折玉枝眨眨眼,竟然不见丝毫悲伤,只是略为惋惜地道:“看来令兄的武功的确很好啊。” 小鱼儿却摇头道:“我觉得不是无缺。他与我都不修剑术,仓促从师父那学来的几招也只能勉强应付。这里所有的狼身上都有剑痕,就连范犬良也是用剑所杀,花无缺不会如此自信。” 折玉枝也眯起眼睛,思索道:“那……会有谁来相助呢?” 二人一时沉默下来。 铮。 万籁俱寂之中,突然响起了一下拨弦之声。弦声清脆空灵,非琴,非筝,应该是锦瑟之音。 小鱼儿失声叫道:“师姐!” 38 ☪ 两心相悦 ◎在这个世界上,他们都是最了解对方、最相配的一双人。◎ 他们在郑州下榻那一晚,曾经收到了安汐写来的信,送信的却是慕容家的鸽子。那信中明明白白阐释了她曾经和莫老六、安清明通信的密号,和他们约定,如果今后有事,也可以以弦为号。 锦瑟弦又是铮铮两声,是肯定的应答。 小鱼儿急急唤道:“师姐,你看到无缺了么,他还好么?” 一样的弦音,“是的。他很好。” 小鱼儿激动起来,往殿后冲去。 折玉枝却疑道:“我记得你师出恶人谷,哪来的师姐?” 小鱼儿已经跑出挺远回道:“是才认的。你的瑶光堂主,‘千机姑娘’安汐。” 这观音庙虽然破旧,但原来建筑的格局还在。殿堂后院再往后,就是僧人起居的禅房。此时,废弃已久的后院灯火通明,人影闪动。 小鱼儿恨不能飞过去。他一路被狼尸绊得跌跌撞撞,仍然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道:“师姐!花无缺!” 他在一个罗汉偏殿前停下脚步。安汐盘腿坐在门内的蒲团上,“潮生”平置膝头。她见到小鱼儿,嘴角微微扬起,道:“你终于来了。” 她的身后站了两个人,一个绿衣女子,一个黑衣男子,正打量空空的神龛。听见安汐的话,他们回过头来。女子人淡如菊,大大的眼睛;男子看不出年纪,一双眼睛白多黑少。 男子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小鱼儿,你们兄弟也真是傻到一处去了。只有傻子接到那样的信才会乖乖地单刀赴会。若不是我们赶来,你们说不定就玩完了。” 女子笑道:“小鱼儿啊小鱼儿,你是不是差一点就变成死鱼儿了?” 小鱼儿愣了半晌,突然笑出了声,抱住了这两人,道:“黑蜘蛛,慕容九,你们怎么到这来了?慕容九,你认得我了?” 慕容九微笑道:“差不多了,我都想起来了。”她看一眼黑蜘蛛,眼里自然是无限的感激和爱意。 一身素白道袍的白鹤也从屋后走出,微笑道:“小鱼儿。” 小鱼儿松开黑蜘蛛和慕容九,抱拳躬身道:“师父,您也来了?” 白鹤道:“快起来,我和燕燕一同来的。你来看看无缺吧,他在西厢禅房第三间。” 小鱼儿忙道:“他……他还好么?” 白鹤道:“多亏了这位慕容姑娘的丹药,他现在尚无大碍。” 慕容九摆摆手,道:“举手之劳。” 小鱼儿正欲进屋,转身看到折玉枝站在他身后,便引荐道:“师父,师姐,这就是你们的……紫微教教主,折玉枝……折前辈。” 白鹤和安汐都看直了眼,毕竟这是她们第一次见到教主的真容。 折玉枝开始还有些无措,但是很快恢复了大方的姿态,微笑道:“二位高人,初次见面,幸会。” 慕容九悄声道:“这就是他们说的那位教主么?” 黑蜘蛛点头,道:“咱们还是别掺和人家分内之事,走吧。” 说着,两人携手向禅房之后的花园慢慢走去。小鱼儿回头看过一眼,慕容九倚在黑蜘蛛肩上,温言细语,巧笑倩兮,伉俪情深。 进了西厢,小鱼儿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在第一间房中和衣而卧的骆秋澄和花荷霜,垫着不知谁的长衫,在肮脏的床单上睡得正香。他们相比上次见到都消瘦苍白不少,这一路一定是经历了不少磨难。但是此时,荷霜依偎在骆秋澄怀中,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幸福无限。 一直紧张的小鱼儿也不禁露出微笑,默默道:“久别重逢胜新婚,有情人果然是能终成眷属的。” 有了师父、师姐和好友的保证,他也不再担心花无缺的安危。到了第三间房,小鱼儿在门口便听见花无缺均匀的呼吸,知他还没睡,便敲门道:“哥,我来了。” 花无缺果然没睡,惊喜地唤道:“小鱼儿。” 小鱼儿听得他一句话,眼泪再也忍不住,推门奔入。 花无缺正坐在床边发呆,小鱼儿径直扑进他怀里,久久说不出话来。 花无缺仍是像离别前一样拍着他的后脑,微笑道:“小鱼儿,别担心,我没事。你还好吗?” 小鱼儿哽咽道:“我……我好得很……你没事就好……” 花无缺用下巴蹭蹭小鱼儿发顶,道:“若不是这些老相识及时赶到,我怕也凶多吉少了。” 小鱼儿只是道:“你没事就好。” 他们紧紧拥抱着,不约而同想起了当初在龟山之巅。花无缺以为自己亲手杀了小鱼儿,绝望至极点时,竟欲自刎。不是万春流挡得及时,他们兄弟只怕再也不能重逢。在这之后,小鱼儿醒转,兄弟相认,也是他先抱住了花无缺。此时此刻,他们虽离别不到一个时辰,却是各自上过刀山,下过火海,又有了和当时一样劫后余生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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