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道:“那神龛是空的……不对,我捡到了骆秋澄的扇子。” 花无缺点头道:“是。神龛中无神,却坐了两个人。他们也到此时才看到我。” 这两个人,一个是骆秋澄,另一个自然是荷霜。 小鱼儿道:“他们怎么样?我刚才见着他们了。荷霜都有些脱相了……” 花无缺叹息道:“唉。荷霜看到我很惊讶,守拙兄却一言不发,面如死灰。他们都被点了穴道,还服下了打散真气的药物。守拙兄本来就武功全废,他的眼神也黯淡下来了。单听荷霜叫我的声音,她中气不足,看她坐姿也是疲软无力。自幼习武的移花宫弟子,若不是被毒药所制,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小鱼儿也不禁有些怜惜这对苦命鸳鸯,道:“这就算验过货了吧。怎么付钱呢?” 花无缺道:“一命换一命。” 小鱼儿道:“所以,他本是要拿我兄弟二人的命,换他们二人。” 花无缺点头道:“我一条命,就只能换一个人走了。” 小鱼儿道:“你换了他们谁呢?” 花无缺抿嘴笑道:“你猜一猜。” 小鱼儿道:“我猜……骆秋澄这么爱荷霜,他肯定让荷霜先走。” 花无缺道:“不错。他的确让荷霜先走。他说,他背叛了紫微教,自有惩罚。” 小鱼儿道:“但是荷霜肯定不会走……” 他于是捏起嗓子,学荷霜那明亮的少女嗓音,道:“秋澄哥,你先走。” 花无缺失笑道:“荷霜若是听见,便要揍你了。守拙兄说,是他连累荷霜,不能让荷霜真的把命搭上。” 小鱼儿还在学荷霜,假作垂泪道:“秋澄哥……都到这个关头了,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 花无缺好笑,也压了压嗓子,学骆秋澄轻声道:“我们还没拜堂,不算夫妻。霜妹,你离了我,也是一样的活。” “荷霜”泣道:“你我相识多少年,差不差这一场拜堂?你难道让我抛下你另嫁他人?” 花无缺实在忍不住,低笑出声,道:“怪不得范犬良快被他们气死了。守拙兄让荷霜快走,荷霜却说,若是解开穴道,她立刻强运真气,毒药发作,死在他面前。” 说至此处,他话音已温柔至极,垂眸看着肩上的小鱼儿。 刚才他和小鱼儿,不也是这样不愿分别吗? 要生生拆散一对相爱的人,的确比登天还难。 小鱼儿也笑了,道:“骆秋澄肯定更不愿抛下荷霜一个人走。” 花无缺动容道:“荷霜说,她要陪着守拙兄,他们来生还做夫妻。她说到这里就忽然笑了……我从没有见过她脸上有那般明朗真心的笑容,就好像他们即将新婚一样……” 他们明明已经替自己选择了死亡的命运,为何这么开心? 花无缺曾经不懂得,现在却已经明白。这一切反常,其实都正常不过,皆由一个“情”字而起罢了。 小鱼儿道:“你怎么说的呢?” 花无缺道:“我说,我不走,他们才都能活。” 小鱼儿笑道:“范犬良肯定要被你这句话气歪鼻子了。” 花无缺道:“我劝他,强卖可不是精明生意人会做的事。” 小鱼儿道:“但是他不仅是生意人。他也是个强盗。” 花无缺道:“他从腰间抽出了一只呼哨,放在唇间。我就瞬间知道了他要做什么,伸手握住了疏雨。只要他吹哨,我就拔剑。” 小鱼儿惊道:“难道范犬良脖子上的剑伤真的是你的?你的剑法精进了这许多?” 花无缺摇头道:“是,又不是。守拙兄和荷霜还想让我尽快离开,却不敢乱发出声音,惊扰狼群。因为他们也不知道狼群蛰伏在何处,第一个伤及的说不定就是我。” 小鱼儿道:“他们一定害怕极了。如果没有生的希望,他们都会毫不犹豫选择死。但是如果可以活下来,任谁都会对死亡有些畏惧。” 花无缺低声道:“那一瞬间,真的很安静。我也忽然有一种感觉。” 小鱼儿道:“什么感觉?” 花无缺轻轻道:“我忽然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小鱼儿心旌摇曳,不禁靠紧了花无缺,道:“你害怕么?” 花无缺道:“曾经的花无缺可能不会害怕。就算是一千只、一万只猛兽,他都有全身而退的自信。但是现在不一样。不仅仅是因为我见识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更因为我心里有了牵绊。” 小鱼儿知道,自己便是他的牵绊。他又荣幸,又有些愧疚。 花无缺忽然岔开话题,道:“大姑姑曾经告诫我,我的目标是达到武功的最高境界。我便问她,武功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她只说了一个字。” 小鱼儿好奇道:“哪个字?” 花无缺道:“无。” 小鱼儿不解,又问道:“既然都无了,那还剩下什么?” 花无缺道:“小姑姑教我,‘无’,乃是无他、无己。只有无他,才能专注于眼前。只有无己,才能让你忘却自己,将所学化为己用,将全身心融入招式。无即是‘空’,只有四大皆空,才能在武学登峰造极。” 小鱼儿道:“无缺算不算‘无’?” 花无缺轻笑了一声,道:“我也问了小姑姑一样的问题。她说,‘无缺’也是无,但是我够不够格,还得看我造化。只是十余年后的今天,我再次想起这段话,却发现自己非但不是无缺,不能无他,更不能无己。她们日日夜夜要我杀死的人,竟成了我唯一的挂念,唯一的软肋。” 小鱼儿道:“但是你一定最后做到了,是不是?” 花无缺展颜笑道:“因为我只是在想着你,心中不仅无其他杂念,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小鱼儿恍然大悟。 在这一瞬间,花无缺反而真正做到了“无”! 小鱼儿笑道:“恭喜你呀,武功就这么登峰造极了。” 花无缺却不甚在意似的,道:“就在此时,如同从梦里惊醒一样,我听到一声如同箭羽破风的拨弦之声。” 小鱼儿道:“师姐来了。” 花无缺道:“我确信这是师姐的讯号,却根本不知道她要来。她怎么在附近?与她同行的,是否还有其他人?只是我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了。弦响一声,其音为宫。” 小鱼儿低声道:“那就是“攻”!” 花无缺道:“师姐不愧千机妙算。我运功于右手,传至剑上,摆出防式。左手一招“移花接玉”,朝范犬良打去。在我出手之后,范犬良才吹响呼哨。这两者相隔只有一刹那,却总算是我得了先手。” 小鱼儿替他庆幸,又抖了抖,道:“狼……那些狼,有多恐怖?” 花无缺道:“我不知道,我一直闭着眼睛。”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狼从四面八方扑来,如同海浪。 如果是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他现在已经成了肉块;如果是一个江湖上入流的高手,也难以支撑一盏茶时间;就算是当今武林一流的高手,也难以在自保的同时救两个人。 但是小鱼儿知道,花无缺是移花宫少主,花无缺手中是“疏雨”。 小鱼儿便道:“你没见着这么多狼,我竟然有些替你可惜了。人一辈子也看不到这么多狼的。” 花无缺凝神回忆道:“范犬良中了一掌“移花接玉”,但是他竟然还活着。我并不意外,我已经知道范犬良的武功一定很高。况且刚才这一掌已经试探清楚了,他身上的是横练童子功。我睁开眼睛时,一个人影从我身侧飞过。这人轻功极佳,朱冠白袍玄染,在庙中飞舞盘旋,好像一只仙鹤。” 小鱼儿喜道:“师父!师父来了。” 花无缺微笑道:“黑蜘蛛好像也是飞进来似的,把尚未被狼群波及的两个人抱到了房梁上。他不仅有空解救这二人,还有空提醒我提防身后的狼。我便问她,九姑娘也来了么?他说是的。” 小鱼儿担心道:“但是既然有这许多人相助,你又是怎么受伤的了?” 花无缺温言道:“莫急,你听我先讲。师父正与范犬良缠斗至酣。剑光明灭之间,范犬良的狼皮斗篷隐隐可见。他们就像一只白鹤与一头恶狼一般,作着自然之中你死我亡的战斗,那真是精彩极了。” 小鱼儿不仅也有些心驰神往,道:“范犬良使的是什么武器?” 花无缺比划道:“一把接近三尺长的精钢斩骨刀。我让师父把他交给我,师父便帮着黑蜘蛛把两个人搬了出去。我一边拦着范犬良,一边告诉九姑娘,他们中了打散真气的毒药。” 小鱼儿笑道:“有她慕容九妹和咱们神通广大的师姐在,就算是一百种毒药也能随随便便解开。” 花无缺也微笑道:“范犬良见他们已经逃脱,更加气急败坏,打起呼哨,招呼所有的狼都向我扑来了。他刀风诡奇,我凝神对付的时候,背后难免被抓一两下。” 小鱼儿分析道:“范犬良生气,是没有算到你会有援军。而且,你本身竟然也如此强大,比传言中的还要厉害许多。他不知道,就在他出手前的一瞬间,你已登至武学化境。胜负已分。” 花无缺道:“不错。师父很快来帮我了,要不然那些畜生闻到了人的血腥味,自然会更加难对付。” 小鱼儿皱眉道:“你疼吗?” 花无缺道:“我那时注意不到。” 小鱼儿道:“你只专注于面前的范犬良,是不是?因为你已经‘无他’了。” 花无缺道:“大概如此吧。范犬良朝我肩头一刀劈去,却露出咽喉空门。我并没有躲闪,而是举起剑,朝他咽喉刺去。” 小鱼儿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博弈实在太大胆,仿佛花无缺坚信,自己的剑,一定会在范犬良的刀落下来之前,刺入他的喉咙。 他喃喃道:“无己,无己。这便是忘我‘无己’之境。” 花无缺道:“后来我才注意到,这一招不是‘孤云剑法’中的招式,也不是从你手中学来的任何一招。这看似只是我以‘移花接玉’的架势随手刺出的一剑。” 他即是剑,剑即是花。 移花接玉,神鬼莫敌! 小鱼儿激动难耐,站起身来,慨然道:“但这一剑,又蕴含了你花无缺全身的武学,所有的招式变化!怪不得……怪不得!我说为什么范犬良似乎是被剑一击毙命……这原因实在太简单了——因为,你是花无缺!” 40 ☪ 倦鸟知还 ◎对,只是因为我喜欢,都是因为我喜欢。◎ 他们都累极了,于是倒下就睡;再睁开眼时,床头红烛已灭,窗外天光已明。 前殿的狼尸和人尸,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地上和墙上,连一丝血迹也没有剩下。他们知道,这是慕容家的人做的,因为慕容九断不可能跟着丈夫独身离家冒险。慕容家的下人很多,做事也很干净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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