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了眼,问道,“这是什么风俗?撞车了烧纸,难不成要把祖宗请出来判案?” 司机骂道,“请个几把,这他娘的就是冻傻了,烧纸取暖。大年初一干这种事儿,还让我们碰见了,真他娘的晦气,你到了目的地记得买酒敬盘瓠三杯。” 男人道,“年轻人不懂事,不晓得忌讳,可以理解。” 司机道,“小伙子,你不也是年轻人,怎么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男人没回应,这回说话的是闭眼休息的老太,“他可不是什么年轻人,算起来,他的岁数比你爹都还大。” 这是老太第一次讲话,话的内容却不怎么有道理,甚至像傻子才会讲的鬼话。照常理,老人家年纪大了神志不清很正常,说话难免没头没尾,不过这位老太的语气却十分淡然稳妥,措辞结构并未混乱,仿佛只是指出了一个事实。这很诡异,而让这种诡异更诡异的是老太的声音,这张布满皱纹的脸发出的嗓音却如同二十出头的女子。 司机被这道声音一吓,竟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想抬头看看前后视镜,不知怎么的,后视镜竟然被合上了。是谁做的?这车里只有三个人,另外两个明明坐在座椅上,谁突然把后视镜合上了?况且,即便是其中一个人,镜子就在自己眼前,谁有这种本事?再深想,老太刚才的话竟然也不是那么诡异了。 停在路旁的四个年轻人发现了大巴,纷纷招手搭车,一边用别扭的普通话大声叫喊。 “师傅!师傅!喂!停车!” 司机捏紧了方向盘,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停车带上这几个年轻人,他把油门踩到底,迅速闪过这个小小的车祸现场。车轮带起的风,让飘摇的纸灰更飘摇,像一张张黑红色的小旗子。 男人冷冷的声音响起,“你看外边,像不像西藏的风马旗?” 老太缓缓扭头,车窗起了层水雾,细碎的黑灰趴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没有形状,只是一点两点,白中的黑,跟黑中的白,其实并没有区别,“像云南的夜晚。” 司机继续出冷汗,汗水打湿秋衣,湿漉漉的后背跟车窗一样冰凉,但司机不敢胡乱动作,他只能死死踩住油门,继续往防城港市的市区驶去。途中没有再发生怪事,老太再未讲话,似乎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幻觉。 大巴终于抵达客运站。车停下来后,外面的声音细细碎碎挤进来,司机悬在嗓子眼的心才彻底落下,他拔下车钥匙,打开车门下去。男人扶着老太下车来。 男人付过约定的钱,取走行李,蹲下来确认里面的物品没有破损,“你家女儿考上大学了吗?” 司机一愣,他认识我?客运站的人没有往常多,但好歹不是孤身一人,真有啥事也有人帮忙,司机有了底气,回应道,“考上了考上了。看我这年纪大了记不住,你是?” 男人站起身,“来上思县时,我们也坐的你的车。” 司机思索着这样的人,来上思县的时候?去市里只有自己这趟车,自己在上思县开了近十年的车,十里八乡的人都熟透了,怎么也记不得有这样一位小伙子。 见司机疑惑,男人从包里摸出一个发黄的纸包,透明塑料袋仔细裹着,可以看见纸面上的劣质朱砂已经褪色,只留下几道歪歪扭扭的浅红色纹路。这是一道护身符。司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这是他刚跑车那会儿,为了多赚点钱,模仿炮制的道家符文,这种东西就图个心理作用,真的有用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买保险? 男人把护身符塞到司机手里,“这东西没什么用处,还是还给你吧。” 司机愣了愣神,他想起来了。五年前,确实有这么一对年轻夫妻来上思县,不过记忆里,走在男人身边的分明是一个相貌出众的妙龄女子,怎么也不该变成眼前这个老太。再往下想,秋衣又该湿了。司机甩甩头,试图把这种诡异的感觉抹去,但手心那道护身符尖锐的角在提醒自己,这不是梦,这是真实。他张张嘴还想问些什么,但远去的二人已经并入人流,很快看不见了。 今天难得不用洗车,司机溜达去面摊吃点饭,沸腾的热水白雾腾腾,只有老板娘一个人蹲在水沟旁洗碗。他回想着老太的声音,越想越觉得耳熟,确实有个艳丽的年轻女人也拥有这样的声音,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好像并没有很久。他再怎么努力也想不起那张脸,印象里只有一个词:漂亮。那么漂亮的一个人,他不该忘记。 第182章 【番外】《明月千里寄相思》 2 张海琪看了眼头顶的烈日,踹了张海楼一脚,“乖儿子,给妈撑个伞。” 坐在牛板车一侧的张海楼慢吞吞地挪动身体,手伸进旅行袋摸索,摸索半天摸出一把白伞。他靠近不停流汗的女人,撑开伞,一手用力,将伞柄插进板车的木条缝隙中。 “在外面能别叫我儿子吗?再说了,单看样貌,我们俩差不多都是一个年纪,哪个妈像你这么年轻?” 张海琪仰起脖子躲过转弯时闪来的紫外线,“老娘用不着你来夸,天生丽质难自弃。”她扇着手,汗水顺着白皙的皮肤往下滑,再往下,被短袖吸收。张海楼别开头,爬到前面跟老农聊天。 “大伯,我们是上边派下来采风的,这是工作证。我想问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志怪传说,神话故事?上头想汇集中国各地的民间故事,编纂成册,用来保存文化。” 老农扭头看了眼塑料牌,眯着眼睛指向右手边的一座高山,“小伙子,我不爱讲假话骗人,就实话实说,上思县这地方没什么传说故事,但是却有比传说故事更可怕的东西,因为它每年都发生。你们来得晚,两个月前,一个小姑娘跟她爸上山砍柴不小心走丢了。他爸是个杀猪匠,老来得女,就这么一个孩子,哭哇哇地去公安局报案,找不到就吊死在公安局门口。还把公安局的局长闹出来了,出面亲自说了一通。说这事确实办不了,同志体谅下警员们的工作。” “怎么?进山而已,他们怎么不敢了?” 老农诶了声,“这事怪就怪在不敢上,因为这山吃人!” 张海楼跟张海琪对视一眼,看来没找错地方,这回有戏。他追问道,“这话怎么说?里面有野兽?” 老农嘿嘿一笑,“你猜对了一半,山里有种黑皮子野狗,一群群的藏在林子里,这种狗不是普通的狗,它们像人一样会搞陷阱。人走进去,山藤子,树叶子,树杈子挡着什么也看不见,等走进狗崽子们的包围圈,你就死定啦!” “公安局有枪,多带点子弹不就行了吗?这种野物影响民生,上面不会不管的。” 老农摇头道,“只是野狗倒也容易,巴乃村有个怪人,他能制服这些黑皮子。但即便是他,也不敢往山里面走。我从七八岁记事到现在,每一年都听到有人进山后再没回来,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连公安局的持枪警官进去了,也跟死了一样。所以那局长才不愿意接这种案子,后来那杀猪匠自己带着□□进去了,也没回来。不过听巴乃村里的人说,能赶黑皮子的怪人多了一把□□,模样跟杀猪匠的那把一个样。” 张海楼笑道,“你可别乱编故事骗人,你说的这些,我都要记下来上交国家的,可要对话负责。” 老农呵呵一笑,“老子给你讲你还不乐意了?没找你要钱就是好事了。” 张海楼道,“是了是了,老爷子您多说点,我这儿有好东西,保证你喜欢。” 老农睨了眼板车一角的两个旅行袋,胀鼓鼓的,装了不少东西,“你别看我现在年纪大了,年轻时候还是走过不少地方的,还去过北京打木匠。” 张海琪叹道,“屁大点年纪,有啥好嘚瑟的,倚老卖老谁不会啊?” 张海楼偷偷揪了把张海琪的胳膊,“你少说点行不行啊?” 老农不生气,头扭过去甩了几把鞭子。老黄牛不会说话,沉默加紧了脚步。 “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怎么说话这么不懂人□□故?” 张海琪道,“都快死的人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老农咦了声,“看着蛮健康,怎么?得了什么病?” 张海琪歪头钻进旅行袋的缝隙里,抱着头佯装睡觉。张海楼苦笑道,“不是什么大病,心病而已。” 老农抖了抖鞭子,“心病难医啊,我认识一个苗疆医生,从云南迁过来的,药到病除只需要一颗药丸,你要是需要我可以介绍看看。” “听说苗疆下蛊,那药丸子里不会有虫子吧?” 老农爽朗一笑,“万虫都可入药,怎么可能没虫子。” 张海楼笑道,“只怕是活的虫子。” 板车在小道上行了一小时,远远地终于看到小村的屋檐,吊脚楼立得高,上面挂着暗蓝色的蜡布,特别的是,巴乃村四周用高达两米的圆木仔仔细细固了一圈围栏,那木头还上了油,在阳光下亮锃锃的,看来像为了防范什么。 老农吆喝一声,老黄牛停下脚。村口站着两个小孩儿,看见有人来,笑着往里跑去,“城里人来咯!城里人来咯!” 张海琪翻身跳下车,慢悠悠晃到围栏旁,朝里瞅了眼,“这地方跟族长的气质蛮搭配。” 张海楼也下了车,拎着两个旅行袋,腋下夹着伞,凑到张海琪旁,“让我也瞅一眼。” 老农把牛板车栓在村旁的小树上,黄牛低头在地上嗅草吃。 “诶,还没给车钱呢?” 张海楼回头朝老农嘟嘴,“跟过来,你还得给我们找个地方住。帮人帮到底嘛。” 老农啧吧一声,“老太婆在家煮了饭,我没工夫陪你俩。你进去直走,碰到岔路右拐就能看到一间小院子,门口有一杆彩旗,你就叫阿贵,问就说潘成东的朋友。” 张海楼看了看张海琪,抖了抖肩。张海琪在兜里摸来摸去,摸出一张二十块,又从旅行袋里取出一个泥壶,齐齐交到老农手里。 老农胡乱把钱塞进兜里,期待地拧开壶盖,凑近瓶口闻了闻,干巴巴的老脸在碰到酒香那刻瞬间涨红了,“这滋味难得,平谷县的吧?我几十年没喝了。” 张海琪撑起伞,往村路里走,声音悠远传来,“整个县城1954年入窖的就剩两壶,今天你拿走了一壶,要不是姑奶奶舍得······” 老农眯着眼喝了一小口,啧出一口热气。脸通红,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酒熏的。 广西的吊脚楼分为上下两层空间,下层养牲畜,上层住人,一为节约土地,二为躲避亚热带的虫蛇和湿热。巴乃村里的吊脚楼也是这般规划,所以在一栋栋的两层布局之中,一栋没有养鸡鸭的吊脚楼显得格外特别。张海楼停下脚,看向二楼禁闭的小窗。窗格子上落了灰,这在多雨的广西更少见,足以见得房主人的避生,或者是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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