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往灶里添了根柴,“我也想帮你们,但巴乃这种小村能有什么传说故事?你们找错地方啦,村民连祖上迁移到这里的原因都不清楚,怎么会知道这里流传的故事?” 张海楼追问道,“你们不是一直住在这里的吗?我进村的时候,看巴乃村的规模还不小。” “你猜错了,我爷爷是跟随族群从其他县搬到这里的。你没发现村里大都是像我这样的中年人吗?因为那些年纪大的老人家基本都死了,等我们想问的时候,才发现一个能问的人也没有。” “一个长寿的也没有?” 阿贵思考一阵才答,“潘爷爷算一个,他刚满八十岁,不过他其实不算巴乃村的人,他住在村外。” 张海楼想起巴乃村怪异的围栏,“你们村口设置了这种围栏,是为了什么?” 阿贵苦笑道,“你有所不知,我们村算是临近几个村情况好的,不然你今天刚进了村就有人抢东西。这边离越南缅甸很近,很多贩毒走私的人都是从这边入境,十分混乱。巴乃村那座怪山恰好成了靠山,他们害怕这里,我们干脆建起围栏,也有个心理作用。” “我以前在广州住过一段时间,有所耳闻。” 云彩捧着作业本跑进厨房,让阿贵批改。阿贵看了看正冒热气的锅,又看了看张海楼。张海楼明了,笑着拿起作业本,“哥哥帮你批改好不好?你阿爹要给我们做饭吃呢。” 如此过了半小时,院子里闪进一道车灯,一辆摩托车疾驰而来,稳当当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一个成熟美丽的姑娘,她笑着跟开车的青年说谢,扭身取了一些水果放到摩托车的小匣里。 张海楼正带着云彩诵读课文,云彩听见油门轰轰,急忙奔出去,嘴里嚷嚷叫着姐姐回来了,姐姐回来了。 姑娘朝张海楼笑了笑,拎起地上的布袋上了楼。云彩紧紧跟在她身后,姐妹二人一定有许多话要说。张海楼知晓不能打扰,便准备绕到厨房继续跟阿贵闲聊,扭头那刻,他又停下了。因为他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刚才仿佛有人从二楼注视着这里,朝楼上看去,张海琪所在的屋子房门紧闭,云彩姐妹二人去的是角落一间小屋,只有门缝透出一丝灯光,剩下的屋子皆陷在黑暗中,全然不像有人居住。张海楼宁愿相信有人监视,也不愿意就此麻痹自己,放任危险靠近,但入乡随俗,进村到现在,这人还没有做出实质性的威胁行为,意味着他也不想惹事,这就好办多了。 阿贵吆喝一声,筷子啪啪打着碗边,“开饭开饭,云彩!下来盛饭了!” 吃罢饭,张海楼坐在饭厅,旁观云彩两姐妹忙里忙外,把整个木楼收拾妥当,就连地板也用刷子挨个刷干净。他不由得感叹,张海客还真是宠他妹妹,从没让她干过啥乏味的活,小千金热衷种菜养鸡也只图个玩乐,哪能跟这些孩子比。换过来想,说不定张海杏还真想投胎到这种普通人家,当个小女儿,倒也安逸。 如此过了几小时,阿贵一家忙完,烧了热水烫脚,收拾妥当准备睡觉了。云彩两姐妹上楼后,张海楼抓住时机,拉着阿贵到院里坐下,从兜里摸出一盒梅花牌香烟,给阿贵递了支。这年头的香烟跟二锅头一样,算小资奢侈品,逢年过节聚会才舍得潇洒一把,阿贵懂这个理,这是要求他办事了。他接过烟点上,并不问张海楼的意图,待烟烧了半截,他才心满意足地道,“我知道你想去哪儿,我也知道你想找什么人。你先别着急问,这个忙我可以帮你,但是云彩很在意你的女朋友,所以我好心提醒一句,山里除了一群野狗,什么也没有。以前也有一个男人来过这里,待了一周后也离开了。我在巴乃住了四十年,他是唯一一个成功走出来的,运气好啊,出来那天正好吃上了云彩的满月酒。” 张海楼心头一紧,连忙追问道,“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他说他叫张海楼,你认识?” 第185章 【番外】《明月千里寄相思》 5 盘马的家离阿贵家不远,二人在月光下走了几分钟便到了。还是小院配着吊脚楼,不同的是,盘马家的院子里养了两条壮硕的大黄狗,看见有进来,机灵的那条已经直起身子,朝着门口低吼。 阿贵把带过来的鸡骨头扔到黄狗面前,“盘马老爹!我是阿贵!” 无人应答,过了半分钟,一个阴沉的男人从小院一角的茅厕走出来,两手拴着裤腰带,嘴里叼着一柄旱烟锅。两条大黄狗望见这位爷,脖子一缩,蜷到一角,只剩两只低垂的眼睛还在打量陌生来客。阿贵它们都认识,可是旁边那位又是谁?大黄狗不敢瞎叫,只能耐心等待主人的动作,如果主人邀请他们进屋,那么就是友人,下次见到就不能咬。 盘马在鞋底磕了磕烟锅头,挥手让他俩进来,“怎么着,又有人想进去?” 阿贵无奈苦笑,“盘马老爹,您多照应着点,这小伙子我劝不动,他是上头派下来的记者,收集什么民间故事,听说我们这里有座吃人的山,就想进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年轻气盛的你也知道。” 张海楼笑着递上一根烟,“盘马老爹,这回要是记录好了,上面可是有奖金的,您这也算是为国家效力了。” 盘马冷哼一声,嘬了口烟杆,“他娘的谁稀罕。” 阿贵推了张海楼一把,自个退出院子,走之前小声叮嘱道,“我就在外面等着,有事直接叫我,软和一点,盘马老爹看起来凶,其实很好说话。” 张海楼应下,跟在盘马身后进了屋。盘马毫无身为主人家的自觉,自顾自地倒了茶喝,一点不顾及来了客人,应该好好招待。张海楼倒不在意这些,他环视一圈,没有电扇空调的情况下,盘马竟然穿着中领的长袖秋衣,“盘马老爹怎么不怕热?大热天的还穿长袖。” 盘马道,“老头子哪能跟你们比,昨天下湖捞鱼受了凉,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都爱管闲事?” 张海楼笑道,“记者不都有这个职业病嘛,就像阿贵,当店老板帮人帮习惯了,还给我介绍您了。” 盘马听出话中有话,这句话意在撇清阿贵跟他的关系,表明阿贵也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事,如果事后有麻烦,也只管找他,跟阿贵无关。“万一你人跑了,我上哪儿追债去?” 张海楼从兜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小袋,推到盘马面前,“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盘马打开看了眼,脸色缓和很多。这是一袋金豆子,如果是纯金,这一口袋让儿子娶三个媳妇儿都没问题。 张海楼眼见有机会谈条件,把口袋的绳子拉紧,“我只有一个条件,我要在巴乃住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无论我什么时候想进去,你都得陪我。” 盘马正在犹豫,因为上思县多雨,平时天气晴朗倒不必担心,如果碰到大雨天,进山途中先不用担心黑皮子,只说滑坡泥石流就能让人无能为力命丧黄泉,黑皮子哪有老天爷可怕? 张海楼补充道,“你放心,我不是去送死的,一般情况不会为难你。” 盘马不得不接受这句只是安抚的解释,这么一袋金豆子,他赚五年都比不上,实在是让人心动。“如果要上山,你最好提前一天告诉我,我需要准备些东西,才能保证安全。” 张海楼笑着诶了两声。交易是谈下来了,该说点放松的闲话,毕竟两人还要接触很长一段时间。他想了会儿,还是打算追问衣服的事。 盘马把金豆子放好,有模有样地端来一壶茶,给张海楼倒上一杯,“刚才没注意,忘了给贵客上茶。” “不碍事,喝多了起夜怪麻烦的。有件事我确实很好奇,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为什么穿长袖衣服吗?” 盘马脸色一变,支吾半天还是脱下衣服。头发花白的老头竟然有一副精悍躯体,肌肉匀称,每一寸皮肤都暗藏难以预估的力量。这边的老人比年轻人更为英勇,不过夺去注意力的,却是一条从右手手臂斜飞到锁骨处的伤口,此时裹着绷带,带着丝丝血迹。这道白布之下,盘根着看不清样貌的黑色刺青,不过像很久以前刺进去的,颜色淡了很多。张海楼明白这种刺青的作用,这点因素干扰不了他,他在意的只是图案。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靠引路谋生,前几天受了重伤,怕他们不信任,所以才藏起来了。没吓着你吧?” 张海楼关注的不是咬伤挖伤的疤痕,而是这具健硕身体之上覆盖的黑色文身。他下意识想伸手摸摸自己胸口,强大的本能克制了另一种本能。他捏捏手指,稳住心神。“怎么伤这么重?这是那些黑皮子弄的?” 盘马点头,摸了摸绑着绷带的右手臂,“狗崽子们越来越聪明了,刚开始那几年还不会搞包围圈,最近两三年就像上了军校,跟人一样,有时候我也质疑自己到底在跟什么东西打架。” “这玩意儿吃人?” 盘马点燃香烟,摇头嗤笑道,“有些活物就是爱杀,跟它吃不吃没关系。” 张海楼佯装惊讶,“还有这种生物?怎么感觉像训练出来的。” 盘马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也这样怀疑,因为黑皮子实在太聪明了,比人都机灵。要是让老子知道是谁在背后搞这种歪事,揍死他娘的。” 张海楼笑而不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黑得跟锅底差不多。“我也该回去睡觉了,有事儿会来找你。对了,还有个同事跟我们一起,下次给你介绍。” 出了院,阿贵正蹲在小门处抽烟,“谈得怎么样?” “还蛮顺利,我刚才看到墙上的相片,盘马还有个儿子?怎么屋里没有,不该睡这么早吧?” 阿贵道,“今年开年后,就去广州打工了,说是要攒钱娶媳妇儿,也不知道交了个什么对象,还没带回来过。” 张海楼道,“难怪这么缺钱。” 回到阿贵家时,一楼屋檐下还留了灯。张海楼在院里抽完一根烟才慢悠悠晃进去,屋内昏暗,只有饭桌上的电灯亮着,灯下坐着一个黑头发女人,头发披散,隐约传来一股淡香。张海楼从厨房打了壶温开水,路过饭桌看了眼,才发现是张海琪。她趴在桌上睡觉了,手边放着吃了一半的米饭和焖鸡,鸡肉没吃几块,几乎全剩下了,桌前连半截鸡骨头都没有。 张海楼放下水壶,埋头望着熟睡中的女人,目光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女人的黑发中藏着一根白发。张海楼不知道该做什么,照着寻常人家,此时他应该悄悄拔掉那根头发,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灯下这个女人不是他的母亲,但同时又是他的母亲,他应该怎样做?张海琪没有告诉他,张海侠已经不在了,他还能问谁?他还能找到谁? 张海楼在灯下坐了很久,坐出满背汗水。灯下飞绕一群蛾子,灯丝快坏了,一直嘶嘶响。楼外的月亮很亮,但照到门口已经淡成蜡纸,一层层映在地上朦朦胧胧,令人晕眩,像喝了一杯月亮酒,醉得张海楼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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