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佩蒂特,不,他或许并不能这样称呼对方,默多克的嘴角又重回平直,毕竟拥有灵魂的人只是佩蒂特一人,他从未拥有那个哥谭人。但在很久之前,很久,大概在他刚刚听说检察官办公室来了个新人的时候,他在佩蒂特身上见过这种活力。 或许是因为那时佩蒂特足够年轻,时间还没完全磨灭他身上的天真,或许是因为那时他刚刚离开哥谭,暗地庆幸新生活的开始。默多克头一次注意到尼诺·佩蒂特,是对方带着一阵风走入法庭时刻,他步伐自信又骄傲,那身面料并不好的西装在他身上闻起来却特别不错。 检察官低头隔着一道长廊,站在他对侧的席位上,法官尚未到席,他听见对方普通西装外套下昂贵的丝绸摩擦声,闻见对方头发上淡淡香气。 “默多克,”佩蒂特凑过身递给他一张纸,检察官的声音平淡,心跳也规律,一点也没有新人上庭胆怯害怕的样子,“你客户的资金来源有问题。” 他顿了顿,伸手按住他身边差点跳起来的男人,装作很疑惑的样子,“不好意思,检察官先生,您这是在对我的客户提出新的指控吗?” “利用慈善网站来洗钱的手段有点过时了,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佩蒂特低头翻阅文件,他们身后,原本旁听席上还零零散散坐着几人,这会听到这段对话纷纷起身离席,“我推荐试试用咖啡店洗钱,现在的网红店往往撑不过三个月,干净快捷——总之,我还知道你客户的绝大部分生意也是通过这个网站,我建议你们当庭认罪并且接受我全部的量刑建议。” 默多克微笑起来,他的手摩挲着盲杖顶端,藏着利刃的那个地方,“试试这么告诉法官,亲爱的。” “当我说出我的建议时,我的意思是指我拥有全部的证据。”佩蒂特也笑了起来,默多克注意到,检察官心情愉悦时,那头毛绒绒的卷发会轻轻颤抖,他打赌佩蒂特每天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把把头卷发收拾得足够体面。 “你听起来太过了解了,这些东西,”默多克那时凑过去,近到他足够敏感的皮肤能察觉到佩蒂特的呼吸,“你是哥谭人?你过去在哥谭做些什么职业,佩蒂特?” 佩蒂特的态度冷下来,但他还是保持着微笑,“这就不关你的事了,律师,你还有五分钟时间劝劝的当事人,是他的生意重要还是这场案子的输赢重要?毕竟我只要求了七年的量刑。” 默多克没有回头,这些利益权衡的权利从不在他客户身上,只在他身上。 “这场案子的输赢改变不了什么。”他对这个新人产生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兴趣。 “因为我没限制减刑?”佩蒂特耸耸肩,他随意道,“我只希望我能赢下这个案子。” “只是这个案子?”他大笑出声。 “目前只是这个案子,”默多克听见了法官的脚步声,他本不该如此迟钝,但佩蒂特的心跳和嗓音吸引了他大部分注意力,检察官哼笑出声,带着那种独特的新泽西州口音,“我们以后各凭本事,甜心。” 那时候,默多克也尚未拥有金并的名头,他只是纽约众多地下帮派的一员,但他有自信在几年后成为那儿的皇帝——他以为他和佩蒂特这种长久的游戏关系会一直持续下去。当然,他们不能结婚,因为职业回避之类的问题,但他们也并不需要婚姻这种落后于人类进程的契约手段来维持关系。 佩蒂特是他的怪物小羊,他总是犹犹豫豫,痛苦挣扎着不肯接受这个世界的真相。 就像过去的他自己。 默多克清楚那种彻底颠覆自己性格底色的经历有多痛苦,他再明白不过,在手和会的日日夜夜,在黑暗中漫长度过的十几年都教会了他这点。佩蒂特需要有人来推他一把,需要一个棍叟那样的人物拿棍子敲在他的脊柱上——并不是说他会真的拿棍子对佩蒂特,只是—— 那个失败八十六次的亡灵法师,终于在第八十七次成功和亡灵达成了交易,他听上去甚至有点欢呼雀跃,“太棒了,女士,让我们为这个城市再奋斗一刻!”年轻人兴冲冲地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关于去哪儿找到另一个我?他留给我的亡灵,瑞秋,她走之前让我去趟韦恩庄园,他或许会在那儿?我建议你同我一起……” “太迟了,”他干涩地说,感受到自己被割裂开来,“他不会给我们留下劝住他的机会。” 尼诺的身体僵在了一旁,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这是……我以为你来哥谭是为了找他,如果你一开始就打算和那个虐待狂搭上线,为什么特地来一趟哥谭?” “你应该去趟韦恩庄园,”默多克说,“他会把能送你回去的东西藏在那儿。” 尼诺气得笑出了声,“哇哦,哇哦,你现在又成了圣人是吗?” 年轻律师焦躁地又起身在安全屋里踱步,他死死咬着牙,“我能逃回我的宇宙,你呢?别告诉我你打算逃去半人马座——醒醒!你既不是活了两千多年的恶魔也不是他妈的时间领主!其他人怎么办?蜘蛛女侠?她还是高中生!天啊,弗吉·尼尔森呢?你们是校友对吧?我太他妈了解我自己了,我绝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除非——” “哦。” 尼诺定住脚步,他的语气像是藏着碎冰。 “你打算杀了他。” 在几分钟内,外面的阳光渐渐沉下去,犯罪辛迪加一向在晚上出没。房间里的沉默让亡灵都退避出去,尼诺的胸膛激烈起伏,“你打算杀了他,你已经向超女王透露了他的打算,你他妈操蛋的混蛋。” “我给过他机会了,”默多克尽力为自己辩解道,“我来了哥谭,如果他打算见我,或者杀我,他早该来这儿了,整个哥谭都有他的眼线!我不能让一切都替他陪葬!” 尼诺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大概是瞪着他,毕竟他的脸朝向这边。默多克瞧不见他的表情,但他能听见尼诺此刻的心跳凶猛地像条刚刚捕猎完的猎豹。 “你是个狗屎一样的情人,”尼诺说,“你的自私和自负已经彻彻底底内化,你疯狂寻求认同,但没人爱你,你身上发生的一切糟糕的事都是你咎由自取。” “我能现在就能杀了你!”默多克厉声说。 “你这么鄙薄夜枭对待他的方式,你一点也没好到哪里去,你就是他在纽约的夜枭,你就是当初的棍叟。” 尼诺毫不理睬他,似乎无论哪一个佩蒂特都拥有这样的勇气,“你还是个差劲到极致的律师,我打赌你这辈子就没打赢过一场没有暗中操纵过的官司——” “别说的你现在不打算要逃走一样!”默多克挖苦道,他明明能用盲杖割开对面人的喉咙,再从那儿把那条灵活的,浸泡着毒液的舌头扯出来,可他做不到,他浑身发冷,每一条神经都在尖叫着让他看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他僵硬地,按着预定好的计划和生理习惯继续反击着对面的年轻人,“你指责我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受点,只是为了——能回去给你丈夫和那些狗屁英雄一个交代。你和我没什么不同。” 他以为尼诺会生气,那个来自不同宇宙的佩蒂特,带着浑身的爱意跌入这团烂泥,被这样侮辱后一定会暴怒到开始反击,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割断对方的喉咙。 出人意料,尼诺只是静静地盯着他好一会,然后平静地开口。 “所以你压根没考虑过。” 他拔高声音,厉声问:“什么?” “他的确在意你,”尼诺没再看他,他穿上外套朝门外走去,“那颗宝石能负担两人跨越宇宙的能量,他给了你第二条道——算了,他妈的,我绝不会带上你。” 恐惧对默多克来说是个新鲜的词,可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像在鱼缸的底部,和外界隔了厚厚一层玻璃。他蠕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但话语堵在他的喉头,他张不开口。 “以及,麻烦别操心我的婚姻生活,”年轻的律师到底还是说了这么一句,“我和我的丈夫,或许以后我们分开的理由有很多,包括但不限于丧偶,感情不和还有异地恋导致的离婚——但绝对不包括我没拯救世界。” 他假笑了一下,“我希望你孤独地死去,混蛋。” * 命运的离奇之处在于,它永远不会告诉你哪一天将会决定凡人的一生。 有可能在街边拿着撬棍给自己的晚饭添砖加瓦的时刻被哥谭首富收入囊中,也有可能只是一句无心之举的随意话就造成了至亲的死亡。命运女神转动纺车,编织着丝线,有趣的是,往往要过了很久之后,凡人才能尝到自己种下的苦果。 马特·默多克坐在辛迪加的总部。 他能想象有无数道目光在他身上巡视,终极人对他很不客气,这或许是因为他是由超女王介绍而来的,露易丝·莱恩那个女人则一如既往的琢磨不透,她嘴里的甜言蜜语简直让默多克这种人都会甘拜下风,但他也清楚,女人没一句实话。 夜枭没有在场。 默多克分神了一秒钟来思考佩蒂特的监护人究竟在哪儿,但也只是短短一瞬,恐惧的浪潮终于追逐上了他。他像个在海洋中溺水旅客,四周漆黑的海水不容他拒绝地将他拖入海底,周边嘈杂的声音,旁人并不好闻的体味都随他远去。 他几乎是机械地听着超女王向众人介绍佩蒂特的打算。 “他别有所图,”女人说道,“这个计划恐怕很早以前就开始了,那时我们谁也没在意他,轻松给了他核弹的密码。” “夜枭在哪儿?”终极人问。 “密码一共三道,”女人露出一个忍耐的微笑,仿佛在庆幸智商不会通过性来传播,“他唯一没有拿到的只是夜枭的那道。” “哦。”众人纷纷皱起眉,这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他们杀人,抢劫,找些乐子,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开会,得知了有人还毁灭世界。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消息实在离谱,但胆敢当着超女王的面质疑她的人只有终极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终极人有点茫然无措,“他和夜枭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超女王深深吸了今晚的第一口气,“我的情报足够准确,卡尔。” “来自你的新情人?露易丝,我们都认识尼诺·佩蒂特不是吗?从他十几岁的时候——他哪里来的本事毁灭世界?不提他的魔法能力,他只是个能操控几个亡灵的三流魔法师——他不敢违抗夜枭,”男人轻慢地说,“那不是一个瞎子能改变的事。” “证明这点,默多克。”女人冷哼道。 于是他站了起来,犯罪辛迪加不会给他后退的余地。 他应该张口,佩蒂特疯了一样想把这个世界拉下水,阴差阳错,倘若他这时候利用犯罪辛迪加的力量杀了对方,他竟然也能称得上算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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