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蒂特点燃一根烟,他有些焦躁地吐出烟雾,不耐烦地瞧着尼诺带着手伤笨拙地系上领带。他啧了一声,伸手扳过尼诺的身子,力度大到尼诺误以为他想用领带把自己勒死。 佩蒂特叼着烟,嘴上却没有停下,“别和他接触。” 他再次强调,尼诺翻着白眼,没去问这个“他”究竟是谁。 “你应该很了解他,所以,别说谎,别接近他,别和他单独在一起,别相信他任何一句话,”佩蒂特仍不放心,“你只需要替我撑过这段日子,等我解决了我的……问题,我就把你送回你的宇宙。” 他替尼诺理好了衣服,站在镜子前,尼诺惊叹地瞧着这一幕——有多少人能和自己一同照着镜子?他们看上去只有难以分辨的最细微的差别,等尼诺把头发好好搭理,又把他惯常的笑容收回去——镜子里,一模一样的两人同时抬了抬下巴。 “这比我预想的还要不错,”佩蒂特承认,“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案件相关?我的同事?人际关系?” 尼诺沉思了几秒钟。 “呃,不,”他后退两步,诚恳问道,“我的确有个,关于马特·默多克的——你的默多克。” “什么?”佩蒂特脸上算不上好。 尼诺又后退了两步,直到他认为那大概是个安全距离,他才开口:“你们睡过了吗?” 佩蒂特的嘴唇蠕动几下,一个微笑在他唇边绽开,他礼貌地点点头,“看起来你似乎对接下来的日子很有信心,那我就放心离开了——” “你们睡过了。”尼诺说。 “你知道有很多个平行宇宙吧?你知道我并不是非你不可的吧,律师?” “当然,当然。”尼诺连连点头。 ——他们绝对睡过了。 * 那天下午,尼诺独自驾车前往佩蒂特检察官的办公室,头一次成为检察官的经历新奇又有趣。他穿着黑色西装,来往的人都对他点头示意,一路人不少人试图跟上他的脚步同他商量案件相关问题。 “佩蒂特,佩蒂特!”有个中年男人用低沉的嗓音嚷嚷着他的名字,尼诺转身一瞧,几乎想要立马夺路而逃——弗兰克·卡塞尔穿着一身警服,对,天杀的他妈的警服从人群里挤过来,尼诺捏住公文包的手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这不能怪他,毕竟上次尼诺撞见惩罚者时,男人又用枪顶住了他的脑门——而现在,惩罚者穿着那身旧警服,咕哝着挤在尼诺身旁,越过尼诺按下电梯按键。电梯缓慢地爬行,尼诺紧盯着跳动的数字,浑身的汗毛都快因这个对他态度友好的惩罚者立起来了。 “你知道威尔逊·菲斯克出狱的事吗?” 妈的,尼诺不知道,他平等地厌恶每个宇宙的威尔逊·菲斯克。 “我不奇怪,”尼诺含糊答道,声音很低,好在周边人来人往,卡塞尔并未起疑,“他就是这种人。” “默多克干的好事——”惩罚者在这个宇宙,尼诺不清楚他是否有失去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但他那种憎恨所有人的态度照旧,那身警服也掩饰不了他的疲态,卡塞尔警官上下打量着尼诺,“你看上去年轻了些。” 尼诺轻轻带过,他低头看了眼手表,“或许因为我最近充足的睡眠,你有没有菲斯克最新的消息?” “一切照旧,默多克把他的尾巴收拾的很干净,我怀疑……”他的声音逐渐到了微不可闻的地步,尼诺抬眼凝视他,“默多克才是需要负责的那个。” “他只是个律师,警官,”尼诺语气不变,“别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揣测,我帮不了你。” 电梯门开了,尼诺抬脚欲进,里面的人鱼贯而出,纷纷用暗藏深意的目光打量堵在门口的两人。 卡塞尔伸手拦住了电梯门,他的声音引发了一些人的注目,“他绝不是。” 老鹰一般的目光死死盯着尼诺,卡塞尔的语调几乎像是立马想要把人生吞活剥,“我们都清楚,他绝不是,”他又重复了一遍,“佩蒂特,我们只是没法证明这个。” “没有证据的犯罪等于无罪,卡塞尔,”尼诺用正常的音量说道,随即他盯着卡塞尔那双鹰隼一样的双眼,嘴唇微微蠕动,用口型说道,“我会尽力。” 电梯门被人放开,在卡塞尔的身影消失在尼诺视野前的最后一秒,他听见了男人留下的最后一句告诫,“你的听证会在一周后开始。” 尼诺此刻在内心留下了他这辈子最丰富多彩的脏话,同时问候了这个狗屁宇宙和整个美国的司法系统。电梯缓缓上行,而尼诺的伪装才刚刚开始——他就已经感到了疲倦,无论哪个世界,在遇见这种事情的时候都会让他觉得悲哀的有些可笑。 或许那些法条在白纸黑字被铭刻下之前,创造它们的人类抱着一种美好的祈愿。可愿望终究是愿望,没有毫无漏洞的规则,很多事情,或许在法槌敲响之前,或者说法官迈向那把高椅前就已盖棺定论。 这套系统便宜了无数如同尼诺这般的人,可有些时候,例如这时,有些极少数的时候,尼诺望着被啃食殆尽的系统,享受掌握规则带来的便利的同时,也无可抑制地感到悲哀。 因为他清楚,假如有天屠刀高举在他之上。 他同样也难以逃掉。 尼诺望向镜子,电梯镜子里印出一个瘦高疲惫的男人,随着电梯门的打开,那个男人露出微笑,像是一层外壳严丝合缝地套在了他身上。疲惫消失不见,一个含着笑容的检察官迈出电梯,办公室的实习生露出惊喜的表情。 “佩蒂特先生!”他叫道,“您要的文件已经放在您桌上了!” 佩蒂特检察官的好人缘显露无疑,人人都爱这个纽约法制系统里最后的良心,连尼诺也惊叹于佩蒂特的职业操守——他承办的所有案件都无愧于他的职位,要是让尼诺来说,他会评价这个宇宙的自己有几分同哈维·登特类似——当然,他指的是双面人出现之前的哥谭骑士。 “很好,”尼诺大力拍上那人的肩膀,他想不起实习生的名字,索性用那双蓝眼睛诚恳地眨了眨,“我就知道交给你没错。” 年轻的实习生晕晕乎乎,被夸奖冲晕了头脑,手掌握紧又松开,“祝,祝您今天愉快!” “噗嗤。”有人在他身后笑出声。 实习生面色难看地转过头去,脸色立马被定在了当场,一个带着红墨镜的男人拄着盲杖,礼貌又疏离地站在他们身后。办公室的原本愉快的氛围凝固成一块寒冰,人们不太敢打量那人,似乎瞧上一眼那个英俊的瞎子就会沾上不幸,但又忍不住偷偷去瞧他。 “默多克。”尼诺说。 他治愈多年的偏头痛又要开始复发了。 “佩蒂特,”他的名字被这个马特暧昧地吐出来,“我们聊聊。” “好啊,”办公室静了一瞬,尼诺起身,“聊聊。” 走廊外是一处露台,默多克轻车熟路地站在某一处,尼诺在他身边站定,从那儿望出去,一眼就能看见绝佳的风景。 “你不抽烟?”默多克问他。 尼诺深吸一口气,在内心替自己打气,平缓着语调,“今天不。” “你受伤了。”他指着尼诺的手。 “一点意外。”尼诺沉稳答道。 “嗯……”默多克摩挲着他的盲杖,他在沉思。 这实在奇怪,根据这个宇宙自己的描述,尼诺以为二人的关系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时刻。可此刻默多克站在他身边,肌肉放松地靠在栏杆上,一副放下防备的模样——尼诺和马特结婚了三年,他清楚马特,哪怕换了个宇宙,什么时候会真正放松下来。这儿有不少抽烟的痕迹,微风从尼诺这儿吹过,缠绕默多克的发丝。 盲人开口问道:“你为什么难过?” 尼诺有些吃惊,为了掩饰这点,他夸张地笑起来,“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拒绝你提出的量刑?” “那不奇怪,佩蒂特,你从来没采取过我的建议,你恨我,”默多克偏了偏头,他不笑了,神态甚至有些严肃,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难过?” 他顿了一下,几乎称得上小心地问道:“……因为我?” 尼诺抖着手从怀里掏出烟盒,他婚后渐渐戒掉的烟瘾,这个狗屎世界只用半天的时间就击败了他三年的努力。 “不止是你,”尼诺叼着烟模糊道,“只是这一切都……太疯狂了。” 烟雾吐出,而默多克甚至没有皱一下眉,他像是彻底抛开了伪装,玩弄着盲杖上的利刃——这东西是怎么经过安检的?尼诺不清楚,只是此刻默多克有些生气,他玩弄刀尖的速度愈发快起来,刀刃划破空气,尼诺绷紧身子——他在出汗。 默多克停了下来。 “你要答应我的协议。”他仰起下巴。 “什么?”尼诺没能跟上他的节奏。 “秃鹫的控辩交易协议,”默多克咬着牙说,“三年——这是我的底线,离我的案子远一点,亲爱的,当个聪明人,你的听证会下周就开始了,为什么不去拯救你的职业生涯?” 一瞬间,尼诺被气到发笑,他知道马特本性中一直有傲慢的元素在内,只有一个极度傲慢的人才会想要拯救一切。可这个默多克?尼诺从不知道这种傲慢也能让人这么讨厌。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默多克,等盲人终于伸出手,想要触摸他的脸时,尼诺变了脸色,“去你的,”他把烟头丢在律师的脚下,“带着你的傲慢滚出去。” 弹出的利刃终于抵在了尼诺的喉结处,默多克的声音宛如情人私语,“凡妮莎·佩蒂特。” 亡灵停在了两人之间。 “你妈妈,死在浴缸里的女人,亲爱的,”毒蛇在尼诺耳边吐信,“我去了一趟哥谭,你的秘密没你想象的那样隐秘,检察官先生——谁能想到纽约最后的良心会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开始杀人了?把那个男人按进浴缸淹死的感觉怎么样?你一直很有品味,那也是我第二喜欢的杀人手法。” “……” 尼诺的颤抖被默多克当成了被戳穿真相的震撼,他体贴地拉远了一些距离,短短几分钟时光,尼诺第二次在内心毫无风度地破口大骂,默多克的手指拂过尼诺的脊背,他的嗓音像丝绸一样柔软。 “谁能想到纽约最后的良心过去替夜枭那个疯子干了这么多活?”默多克微笑起来,“我早清楚你不是好人,甜心,就像是你第一眼就知道我才是金并一样。” 尼诺死死咬住口腔内侧柔软的肉,他一时间没空搭理“纽约最后的良心”这个诡异到离谱的外号,也没空搭理默多克是纽约金并的事实,他正沉浸在平行宇宙的自己也没法逃离给哥谭首富干活的悲惨事实中。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输,”默多克轻声道,“可我们之间不是战争,你必须得站在我这边,你以为夜枭遗忘了你?他只是忙着找他的利爪。你以为斯塔克没来找你?只是卢瑟最先表达了对你的兴趣。别犯蠢了,佩蒂特,你知道这个世界容不下你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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