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雅琴步入房内,便将随她而来的丫鬟打发了出去,而聂铎和黎纲这才在梅长苏的示意下,行礼后告退。 “梅公子是喜欢梅?”六开的屏风,六副姿态各异的梅,宋雅琴透过纱帽逼视着梅长苏,“还是一时兴起随手画了几幅梅?” “长苏受先母影响自幼爱梅!”梅长苏应道。 “很多人都喜欢梅呢。”宋雅琴摘下了纱帽,纱帽下略施粉黛的脸虽然不再年轻,但也显得端庄婉约。青黛下深邃的眸子看着梅长苏,没有悲伤更无愤怒。在沉默片刻后,她缓缓地道:“独占枝头迎风雪是梅公子喜它的原因之一?” “……”梅长苏低头抿唇。很长一段时间里,梦中的梅枝总沾染着血腥味。可为何在蔺晨许他提笔时,他写下的不是字,而是在纸笺上花了一幅梅。 “林殊,这是为什么?”宋雅琴平静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不解,“外子不是已经答应你庇护赤焰军和你了吗?为什么还要闹腾出这事?冬梅可化为春泥来护花,你为什么不能为了赤焰旧部牺牲自己?” 没有怨言,也未见愤怒,宋雅琴的言语也并非犀利之词,却如利刃般直刺梅长苏的心头。 一时间让梅长苏原先准备好的几套说辞竟没了用武之地。他想过宋雅琴或许会怒,或许会恨,或许会撒泼,或许还会提着刀找上门来,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说辞。 “我想要的只是守着这个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是我早亡的母亲自小教授我的。”宋雅琴轻叹一声,跌坐在椅子上,嘴角扬起一丝讽刺的笑。不过几日光景,原本的日子就被眼前的人逐一击碎,“我和他新婚那年,曾有过一个孩子,可惜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此后,我未能再产下一男半女。家父曾要他应诺,决不负我,他做到了。所以无论他在外翻出什么事情,我都可以装作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可你……可你为什么要把它翻出来?外子就算对你有杀意,但好歹也安置了你部下那么多人!你就不能为了你的部下牺牲下自己吗?你不懂江湖道义难道也不懂兄弟情义吗?” 梅长苏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宋雅琴算不上犀利的言辞,却字字诛心,击得梅长苏几乎无法站立。 “我只要我的丈夫守在我身边,就算他仅能做到维持江左现状,我也不负先父所望。林殊,我知道你的本事,你既然有本事把此事翻出来,也应有本事将此事压下!”宋雅琴无视梅长苏发颤的唇,眼中闪过冷厉的杀气,“外子伤愈还需半月,半月内你若不能了结此事,休怪我翻脸无情!” “长苏,受教了!”梅长苏硬生生地压下已涌到喉间的腥甜,行了一礼,淡淡地道,“夫人所言之事,长苏自会处理!” “你知道就好。”宋雅琴见目的达到,也不废话,起身就走,“林殊,你自己看着办吧,望你在半月内能给我满意的答案!” “只是长苏不知何种答案能让夫人满意?”梅长苏咬着牙,强忍着隐隐的痛,道。 “何种答案能让我满意?”宋雅琴止步,手持纱帽,侧过头轻蔑地看向梅长苏,“江左盟收留下赤焰旧部对你林殊已是大恩。我求的‘家和’难道很过份吗?” 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 尘封往事(下) “……!长苏愚钝,不知夫人所求的‘家和’是明面上的家和吗?”一句家和,惹得梅长苏一阵酸痛,他压着嗓音,清冷地言道。 “明面?暗面?”宋雅琴挑眉,嘲讽地道,“你倒也不简单,能利用他的两个私生子将他整到失去一条臂膀!多少也算得上为我出了口气。没错,我要的就是明面上的家和。我和他本就为利益结合,我求的‘家和’并不为他,只为家父留下的江左盟不毁于我这代。所以我忍下了他的苟合,忍下了他的私生子,也忍下了药膳里的红花!” “……!”她什么都知道,却为了稳下江左都忍了?他抬起头愕然地望向身材瘦小却始终将背挺得笔直的宋雅琴。 宋雅琴轻蔑地看向梅长苏,带着几分不甘道:“当年也不是没有更好的人选……只不过人各有志,先父因此没加以强求……” “……!”这人是谁?蔺晨为何从没提起过这个人? “姜雄本是先父的亲随,在那场内乱中随先父出生入死,也算得上救江左于危难。内乱平定后,先父择了他为我夫婿,我认了!” “……”梅长苏一阵晕眩,遇到蔺晨已让他知道了手段,碰到喜长老让他了解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今日遇到了宋雅琴才恍然明白,不是他思虑欠妥,而是他从来不识人心。 林殊或许不需识别人心,可梅长苏……需要。 “夫人,恕长苏冒昧,宋前辈是否于江左内乱中落下重伤,且在胸口有一处危及性命的重伤!”失了先机的梅长苏,只能借用转移话题的法儿来重新掌握局面。 “你花了多少钱从琅琊阁买了这消息?”这段过往在当时是绝密,但事过多年又有多少人会在意。 “因抑制伤痛而饮酒,如同饮鸩止渴!”宋雅琴黑沉的脸有了些许舒展,梅长苏也迅速调整了反复揣摩多次的应对话语。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的路,先父以酒抑痛,身为女儿的我,只能劝解,不能强行制止。”宋雅琴轻叹道,“况且那时我有孕在身,拨不出太多的精力侍奉于他,只能……” “只能让夫人当时的贴身丫鬟如翠前去照料。”梅长苏淡淡地补充道。 “呵!梅公子是不是想说,她和外子的苟且之事?”宋雅琴冷讽道,“没想到梅公子竟会对这等破事感兴趣,还真应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呢。” “……”梅长苏语塞,倒不是他刻意去听,而是蔺晨把这当成闲话拿来说家常。他本也是听过就算,可前几日喜长老的到来,让他不得不细细回想蔺晨说过的有关于江左的每句话。 “如翠虽为盟下弟子,但不是卖身于我,劳作契约到期,她要离开,我也只能放行!”纵然和姜雄不存深情,但贴身丫鬟和丈夫苟合,岂能让她心甘?被梅长苏勾起往事的宋雅琴心生愠怒,嘴上却道,“这事如翠在世时,我就不在意了,更何况她和她的孩儿早已往生。” “……”梅长苏角嘴微微抽搐一下,宋雅琴的“大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和姜雄的结合只是各取所需,所以……她不在乎姜雄在外干了什么事,所以她不在乎是否有子。正如宋雅琴所说,她只要表面上的“家和”。 “听这话,夫人是知道如翠与其孩子的亡故并非意外了?”梅长苏轻描淡写地道。 “是又如何?”当年她对水性甚好的如翠死于溺水也有质疑,可如翠在当时就已不是她的丫鬟了,她是死于非命还是意外与她又有何干?见梅长苏脸色难看,她心中一动,试探地说道,“如翠和旁人不同,毕竟曾是我的贴身丫鬟。当年事破,长老会要姜雄给我个交代,所以……” 梅长苏倒吸一口气看向宋雅琴,略略地提高音量:“给夫人个交代?夫人确定他们不是因其他原因而被灭口?夫人派人去江边看了如翠和她孩儿的尸首了吧,可曾想过如翠溺死不假,可这孩儿至今还活得好好的。如果长苏没料错,该人最近又被掉包了!” “你说什么?掉包?”宋雅琴因愕然而瞪目,“最近?第二次?” “有一点长老会和夫人是一样的。”梅长苏迎上怒眸,坦然而又坚定地道,“江左的安稳位于一切之上。夫人可以为稳下江左牺牲个人情感,而长老会……不,不需要长老会出面,只要有一位长老私下出面就足以将姜旭掉包了!” “姜旭?你说如翠的孩子就是姜旭?死在江中的孩子不是?”宋雅琴不可置信地摇头,“这不可能!” “如翠母子溺亡,是因她在渡江之时‘失足’。不知夫人遣去查看尸首的人可有回说,如翠面容完整,但孩子容貌却血肉模糊难以辨认?其中原因夫人又是否问过?” “坠江溺亡的人因礁石磕碰或江鱼啄食而毁了尸首的多了去!”宋雅琴语气没了刚才的笃定,但却想不出究竟是哪里有问题,“面容因水泡而虚肿模糊就更为常见了。 “长苏虽无幼弟幼妹,却也知道做母亲的在遇到危险时,定将其子牢牢护在胸口,又怎么会……” “别说了!”孩儿福薄,和她仅一年的母子缘分……她曾抱着她的孩儿三天三夜不曾放下。 紧抱于怀中的孩儿,怎么可能因礁石或鱼儿的啄食而毁了容颜? 但……但…… 第二次掉包? 为什么?为什么要掉包? 被掉了包? 是…… 真的是姜旭吗? 关在地牢还没处决的…… 姜旭? 姜雄被姜海砍伤前日,地牢曾被人攻破,守卫为防姜旭逃脱,故用火堵住了出口。事后姜旭幸免于难,但却就此毁了容颜,伤了嗓子,难道,难道…… 这不是为防止姜旭逃脱,而是为了掉包? 姜海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而…… “如翠的孩子真的就是姜旭吗?”她见过姜旭几次,觉得眼熟却因心知他是姜雄之子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但却没想过…… “长苏是在听闻盟下大牢走水后才有了此番推论,是与不是长苏并无真凭实据!”梅长苏清澈的眸子看向宋雅琴,眼中却是胜券在握的定然,“但长苏知道还有一件事是夫人不曾想过的!” “什么事?”宋雅琴情不自禁地问了句 “茫茫江海,坠落江中的人找不到尸首不足为奇,几个月之后在江河下流寻到尸首的也不少见。” “……哼,如翠和她孩儿的尸首是在三天后被人在江中发现的……梅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姜雄能将孩子掉包后以另一个身份养在身边,为什么不将如翠也掉包藏在他处呢?” “因为对如翠没了感情?”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从宋雅琴眼中一闪而过,右手拿捏的纱帽被皱成一团。 “……长苏恭送夫人,十日内长苏会给夫人满意的‘家和’。”梅长苏点到为止,躬身行礼,淡淡地道了一句,却将‘家和’两字念得字正腔圆。 “你!”原以为梅长苏会将所知之事,都摆出来作为令她让步的筹码,没想到……宋雅琴倒吸一口气,凭着多年的淡然强压下涌上心头的怒火,“静待梅公子给的‘家和’。” “夫人可有过熟睡中因手压住胸口透不过气而突然惊醒的经历?”待宋雅琴戴上了纱帽,举步走向门外时,梅长苏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 “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吧!”宋雅琴转着拳头,咬着牙,言语已不复先前的淡定。 “宋前辈每每酒醉后,夫人就会让如翠用布条将其手脚束缚,以防止宋前辈在无意识之下用内力揉捏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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