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绽……?”梅长苏眉头微拧,心知喜长老站在自己这边,这才躬身虚心求问道,“金双他们过于镇定,只因当下他们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如果这场面是在几年后,他们有今天的应对之举,也会让人生疑吗?” “这个问题待多年后,你来回答我可好,梅公子?”喜长老莞尔一笑。 “……!”多年以后的他,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姜汤记得喝,热汤需泡上半个时辰,明日会有堂下的大夫来给你会诊!”,喜长老语毕便不再多留,提着及地的红裳缓步迈出了梅长苏的卧房。 微风从半启的窗外吹入,穿过喜长老离去时未关实的门,形成了一阵过堂风。梅长苏揉着泛痒的鼻头,小声地将喷嚏打在手掌中。 “公子受凉了吗?快躺下!”守在门外的聂铎惊呼一声,冲入房内,不由分说地将梅长苏按在床上,运起掌风将门窗迅速关上,“姜茶和热汤用喜长老带来的药重新煮了,公子先躺一会儿别着凉了!” 说罢,聂铎迅速从一侧的木柜中抽出一条棉被披在了梅长苏身上。 “……!”这是聂铎等人该有的反应? “公子,要不要我先用内力帮你暖暖身?”见梅长苏眉头紧锁,怔怔地看着自己,聂铎想当然地认为梅长苏有些不适。 这才是聂铎他们该有的反应……梅长苏失声笑了出来,引得一阵气喘和咳嗽。 “公子……!”聂铎惊呼,半扶着梅长苏小心地为其捶背。 “公子,我还是去请个大夫吧!”端着刚煮好的紫姜茶,指挥着两名旧部抬着热水步入卧房的黎纲也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没事!”梅长苏轻轻拨开聂铎的手,轻声道,“我的身体也就这样了,入冬后怕是更难熬,你们要习惯些才是。” “公子!”聂铎和黎纲急呼。 “总得认清现实啊!”不待聂铎搀扶,梅长苏自己揭了薄被,下了床,慢吞吞解着衣裳淡然道,“自欺欺人如果有用的话,我又何必选这条路呢?” 此时抬来热水的旧部在行了该有的礼数后,早已退了出去,并在退下前带上了门。对于这些原本待在廊州由卫铮直接管教的旧部,梅长苏还是相当满意的。 “聂铎,黎纲,江左的事情有点出乎我的意料。长老会压制着姜雄应有的宗主权势,却对他私下的小动作眼开眼闭。喜长老一句情非得已给了我看似明朗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衣裳除尽,梅长苏在聂铎和黎纲的搀扶下,踏入木桶,让微烫的水浸满全身。 “……!”聂铎和黎纲面面相觑,他们根本不理解梅长苏在说什么,但见梅长苏眉头紧锁,身子渐渐往下沉。聂铎挽起了梅长苏的长发,黎纲则小声问道:“公子,这水温可还合适?” “嗯,合适!”梅长苏轻叹,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刚才还闪烁着渴望、期盼的眸。 长老明知姜雄所为,却任其行事,最合理的解释是他们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或者是动了姜雄会引来其他问题。当然两者并存的可能也存在。 而前任宗主宋煜为刚及笄的宋雅琴匆匆选了姜雄为夫婿,其原因除了蔺晨所说的他身体每况愈下,需要有个人能帮他处理江左内外事务外,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姜雄虽有野心,但戾气较其他人少,且以长老会的能力能将其拿捏住。 所以…… “公子,公子……!”见梅长苏闭上了眼,吐纳均匀,守在一旁的黎纲以为梅长苏因水温适宜睡了过去,急急地唤道,“我们扶你起了吧,这若是着了凉,可就糟了!” “好!”梅长苏缓缓睁开双眸,应了一声。 聂铎随即搀扶着梅长苏出了浴盆,而黎纲则递上了一早就装备下的干巾。 “……喜长老明知乌鸡汤里放了红花,而这正是宋雅琴多年不孕的缘由,可她为何默许了姜雄的做法?”接过温热的紫姜茶,梅长苏慢饮了几口后,皱眉问道。 “公子,这女人家的心思最难猜了,谁知道她们在想什么!”聂铎心直口快地脱口而出。 “都说没结婚的女人年纪大了性子就会变,也许……”黎纲讪讪地赔笑算是回答。 ……要是蔺晨在,会给什么回答? 你猜?第一句不作他想,就是蔺晨的反问。 泡过热汤,服了姜茶,门窗紧闭的卧房,多少有些闷热,黎纲在梅长苏的示意下,支起木架开了半扇窗。 蔺晨曾说过,宋雅琴生过一个孩儿,但不满周岁便夭折,而后…… 难道这孩子? 拥着薄被握汗的梅长苏顿觉毛骨悚然:相同的事情,朝纲和江湖都会发生…… “公子,你怎么了?”黎纲见梅长苏似乎抖了下,急迫地道,“是受凉了吗?要不……” “我没事……!”梅长苏倒吸一口气,定下心神。 蔺晨看似漫不经心随口说来的话,竟句句含着玄机。 这孩子是否真死于姜雄之手,还有待推敲。但蔺晨曾不止一次说过,宋煜在最后几年曾为抑制旧伤发作时的疼痛,而大量饮酒。末了他总爱带上一句,这酒啊虽是好东西,可喝多了误事又伤人。 蔺晨是想暗示他什么? 深邃的眸子投向木架上的几册书,这是蔺晨留下的书。和他少时精读细研的书不同,蔺晨的书有些偏,既有奇闻异志,也有精鬼神怪、野史秘籍,以及…… 这几日他闲着无聊,顺手翻看过几本,依稀记得其中有一篇记载了利用他人酒醉而杀人于无形的书…… “黎纲,去把格子上右起第二摞的第三本书拿给我!”梅长苏因想通了些事紧锁的眉间终于舒展开来,同时暗暗下了决心,得机会再去琅琊山的话,一定要去藏书阁再搬些书来。 接下去的几日,梅长苏如同不曾发生过遇袭之事一般,足不出户地喝茶看书。而黎纲和甄平一里一外地开始操办将蔺晨的聚宝轩改成茶楼之事。因黎纲和甄平均在琅琊阁执事过一段时间,操办该事自然得心应手,不用梅长苏再费心神。 十日过去,聚宝轩变成了天茗阁,梅长苏名下的第一个产业正式开张。 梅长苏换了身新衣,人前人后露了个脸,便以身体欠佳为由回了房。被黎纲和甄平等人请来贺喜的货商、同行及宾客但见他身体单薄,不敢多做勉强,心存的微词也在黎纲和甄平等人的盛情相迎下消弭殆尽。 “公子可要休息一下?”虽只是照了个面,但前后也花去了2个多时辰,不方便在人前露脸的聂铎,自然也就成了陪在梅长苏身边的不二人选。 梅长苏看着聂铎,好笑地掏了掏耳朵道:“金双,我失了内力,可不代表耳朵有问题,这环境都能睡着,我可就是猪了!” “……这卧房虽在后楼但免不了嘈杂,公子,要不我们搬去新购置的院落?有金双在定能护公子周全。” “金双,你说蔺晨除了这铺子和黎纲前几日去过的药铺,在廊州还有没有其他的产业?”梅长苏淡淡地问道 “有!肯定有!”聂铎带着几分疑惑地看向梅长苏,“公子是觉得……” “蔺晨虽然看着不正经,但他……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点口风都不会露。这一点让我佩服。”聂铎到底不是卫铮,会对他的话露出质疑的表情,倒也符合了军人的实诚。喜则雀跃,怒则如虎的林殊不也是如此?梅长苏轻笑一声,继续道,“我们既然决定蛰伏江湖,在有退路且尚未被截断之时,焉能轻易将牌打出?哪怕这些产业姜雄等人皆已悉知。” “公子的意思是……”聂铎侧头想了想,接着梅长苏的话道,“我们置办下的庭院摆在那里就是困扰姜雄等人的迷魂阵,搬过去住就等于把牌亮出去了!” “这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则是,这铺子狭小,你们暗中守卫起来要比庭院方便得多,且这帮贼人已领教了铺子中机关暗道的厉害,定不敢贸然再犯。”梅长苏失声笑道,“如不行强攻或者火攻之策,要拿下这铺子还真是不易!” “公子,我们拿下这些贼人不在话下,根本不用借助机关暗道!”聂铎信心满满地道。 “莽夫!”梅长苏卷起手上的竹简,顺势朝聂铎头上打了一下,轻斥道,“难怪聂峰大哥可以做前锋营主将,你却不能领营!” “公子……我哪里说错了?”聂铎低着头小声问道。 “能智取的事情,何必用武力解决?”梅长苏没好气地白了聂铎一眼,“喜长老说了,会拿下姜旭,可没说会把姜旭的手下给清除。到时候姜旭的手下有几种可能的去向,一为乌合之卒一散了之,二为寻我报仇。秉着他们的江湖戾气,前来找我寻仇的可能性更大些。而我们要做的则是将找我寻仇的人都引到姜海身上去!” “这……能行吗?” “这也是权宜之计,本来就是试试底罢了!姜旭、姜海双方并不知道是蔺晨将他们的事儿告知于我,但他们却很明白卫铮在江左的一年,除了负责姜雄的安危外,其余什么都没做过。这时候,给出适当的暗示,很容易让姜旭的手下相信,我所查获的消息来源于姜海……而前些日子明面上、暗地里我和姜海的交易,早就传遍江左,更会加深姜旭手下对姜海的怀疑。” “这……是这个理!“聂铎点头道。 “同样的,姜雄在听到这些传闻后,多少会偏袒姜旭,并责怪于姜海。如果姜海受不了,他这几天就会有行动……!” “聂真叔叔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我不后悔未让卫铮先行寻访真相!” “当时是顾着卫铮等人的安危下了军令,可现在……我却庆幸于他们的忍让,让姜雄父子误认为我等好欺!” “江左不同于战场,本就有很多事情需要细细揣摩,更何况我们还需借用江湖……!” 一串细微的铜铃声打断了梅长苏近似自言自语的话,聂铎侧耳听了听道:“公子,黎纲领着人过来了……!” “她到了!”梅长苏的眼眸由热诚转为冷然:前任江左盟宗主的女儿,姜雄的妻子宋雅琴。 她来了,是不是意味着姜海已经有所行动? “公子?” 若你为我手上第一个无辜者,谁又会是我手上最后一个无辜者?梅长苏张开双手,淡淡地笑了。曾经能拉开铁弓的手,曾经能降服烈马的手,如今却找不到一个厚茧,少有的几个薄茧则是因习琴而起的。 “夫人,慢点走,这边请……!”黎纲的声音渐行渐近,梅长苏看了一眼聂铎,聂铎了然地点头,随着梅长苏起身候在了门口。 “夫人!”梅长苏恭敬地唤了一声,将戴着纱帽的宋雅琴迎入卧房。 “斗室而居,夫人见谅。”梅长苏并没有留出一间空房用作会客的厅堂,只是用屏风将卧房一分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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