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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召星将沉冤昭雪的希望与信任刻进墓碑，全部押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侯白羽搂着墓碑，慢慢坐下，像是拥抱着失散多年的挚友，半晌，抬头说道：“叶采葛，找两把锹来。”
第61章 === 侯白羽手托一只铁箱，大汗淋漓地坐到树墩上，吴明月立即将汤药递来。 崔召星知道自己被人监视，必定将证据藏在常人不能进入的地方。吴明月几年间一直在推算，他埋铁箱用了七个时辰，在这一脚程内，潮州有两片遮天蔽日的瘴气林，一东一西，常年毒雾弥漫，当地人从不敢进去，刘家即便知道了铁箱的存在，将其从林中挖出也绝非易事。 叶采葛赶着回长安，于是与侯白羽每人分一片瘴气林探索，为防瘴气的毒性过强，叫吴明月每日熬了解毒药在家等待。 她换过裙子，补丁和昨天那件一样多，但显然缝得更加小心，如果忽略粗糙的色块，几乎是跳柘枝舞的那一条。侯白羽无声坐了一会儿，道：“小月儿……” 女人的独眼流下泪来，像过去一样，起身款款行了一礼，风情仍在：“白羽少爷，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 侯白羽轻笑一声：“也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从崔召星的骸骨上取下来时，他手里这把钥匙锈得厉害，所幸仍能将铁箱打开。侯白羽把锁头扔在地上，吴明月却有些不敢看，双手绞着裙边，道：“崔少爷没有怪过您。” 侯白羽道：“嗯。” “小月儿求您伸冤，但绝不想看您责备自己。当年侯家和崔家都不好过，没有谁该搭救谁……” 肉肉唧唧，听着发腻，可侯白羽总不会朝她发脾气，只道：“叶采葛让你说的？” “是叶公子提点，也是小月儿真心话。事情成或不成，我都没有半分怨言，少爷，明月没别的送您……” 她倏地撩起裙摆，柔荑展递，在坎坷不平的乡间小路上跳起舞来，没有丝竹管弦，明灯纱帐，乐声却流淌过纸醉金迷的少年岁月，节节汇入侯白羽脑海。 那是柘枝舞中最欢快的一节，五色罗裙如同盛放的花朵，在急速旋转中高高扬起，落下之后，露出了对面藏剑的身影。 叶采葛站在道路另一边，眼睁睁看侯白羽毫无防备的笑容随着裙摆垂落，一点点消失无踪。 那是他曾经费尽心思得来的东西，如果侯白羽许他挽回，他情愿用一切去换。 叶采葛用下袍兜着一只包裹，那包裹还算完整，只是里头的东西不便大摇大摆拎来，半颗骷髅，一根发黑的人腿骨，两只药瓶，比铁箱里几沓黄纸扎眼得多——崔召星将证据分成两份，藏在了不同的地方。 侯白羽以前总笑他迂笨，不知是被逼到什么地步，才会藏下如此隐晦又惨烈的线索。 吴明月不敢去摸，指着骷髅和腿骨道：“这是老爷……” 那腿骨断了一截，中心已经黑透，崔长汉显然是被毒死的，书信中有不少刘观法的落款，要求对崔长汉“严加管教”，不可使其逃离潮州。侯白羽道：“崔叔叔当时已经不算朝廷大员，就算能证明刘相叫人下毒，也不够扳倒他。” 叶采葛摇头道：“刘默被叫回京城，就是因为刘相在长安失势，已经顾不上本家。当年崔尚书说错几句话就被流放到这个鬼地方，我们手上这些书信和证物，只带一份都够用了。” 把证据带回长安，就像将一块骨头扔向猎犬，无需进食的哨声，恭候多时的冤家们定会上前蜂拥咬住，将刘相瞬间撕碎，叶采葛对此毫不担心，倒是捏着铁箱箱底的一封信，不知该不该拿给候白羽。 亏他读得细，见那信上提起侯家，说侯戡迟迟不交藏宝图，上头已派了暗卫去督促他。 侯白羽在一旁收拾铁箱，似乎打算走了，在全身摸来摸去，也找不出什么能送给吴明月，道：“你想不想回长安看看？” 吴明月摇头道：“小月儿看见您，就算回过长安了。” 崔召星在哪里，她就在哪里，但吴明月不会像他一样，当下的时间被过去占满，侯白羽说不出羡慕还是惭愧，将自己的荷包一扯，塞给她道：“你多保重。” 荷包里装着他全部家当，吴明月固辞不受，侯白羽又不会对她用蛮力，两人推来搡去，那荷包已经被拧了三拧，露出正面酷似云散的标识图案，果然是苏信闲送的那只，叶采葛从旁观赏，别扭得很。 吴明月突然大惊失色，像是手中被扔进一团烈火，尖叫着缩回手臂：“是他！牡丹……送牡丹的人，少爷，您怎么会有他的东西！” 侯白羽一听牡丹二字，双手同样触电一般，荷包直摔在地上：“你再说一遍，这是谁的？” “在怀远楼，就是他叫我把一束牡丹送给您……” 叶采葛突然闷哼一声，吴明月道：“叶公子？” 就在那一瞬，侯白羽从身后狠狠攥住了他的手腕，叶采葛来不及欣喜，疼得只想以头抢地，面上笑道：“没事，没事。” 在他看来，地坤的香气已经一片混乱，侯白羽仍像是三人中最镇定的一个，缓缓问道：“只是给他送一次花，你怎么怕成这样？” 吴明月道：“不，不！我见过两次，就是因为他，少爷才会死！” 崔召星拿到父亲的遗骨后，照例带小月儿去矿上做工，那日碰上不知什么人物巡视，一众刘家人将这“绛罗先生”簇拥在当中，远远地点崔召星过去。 绛罗并不凶狠，只问崔召星是否知道父亲的坟被动过，两句便放他回去，可没过几天，崔召星便死在了刘家狱里。吴明月想起绛罗当时的口型，才明白他是在下达命令，而非温声告别——“不必留了。” 侯白羽道：“你确定是他？” 吴明月道：“这花纹，和他腰牌上的一模一样！” 在地坤香气彻底紊乱的一瞬，叶采葛终于跨步上前，手掌用力抚慰着他的后颈。侯白羽依旧站得笔直，然而比起挺拔，不如说是种僵硬，叶采葛心有灵犀一般，替他将那荷包当中劈开，一剑挑出视野之外。 苏信闲向南走，原本只是要找他。
第62章 === 山上冷得早，过了午，沙粒大小的雪霰子渐渐落下来，路上只剩一名赶着回家的砍柴人。 他搓了搓手，正在埋头呵气，只听远远的传来一声：“闪开！” 砍柴人身子一歪，便见一名银甲青年飞马而过。马蹄将薄雪震得发颤，砍柴人的肩头也被蹭了一下，不由自主朝地上倒去，正在此时，又一人携风雪呼啸而来，路过砍柴人时微微一顿，雪白手套接在他肩头，将人反向推起，大喊道：“得罪！” 那人站得稳了，当即朝着骏马过处大骂，叶采葛白挨了几声，快马加鞭，向前赶去，喊道：“白羽！” 眼下又是一处岔路，侯白羽驻马环伺，看也不看他一眼，道：“爱跟不跟！” 他坐骑上放着崔召星的铁箱，刚出潮州就被人跟踪，一路北上至此，补给休息都如行军般匆忙，便以为叶采葛受不得苦，想在此歇一歇，叶采葛却道：“往东走，西边是近路，容易有埋伏。” 侯白羽上次这样气昏了头，还是发现藏宝图被叶采葛偷去，什么冷静谨慎都不顾了，急匆匆道：“往西！” 驱马狂奔一阵，回头看去，叶采葛还是忧心忡忡跟在后面，见他回望，便甩动缰绳，催马来与侯白羽并驾，不过几步，突然伸手将侯白羽一抓，道：“下马！” 侯白羽当即抓住铁箱，两人就地一滚，只见一指厚的落叶骤然扬起，马蹄却刹不住，被绷在地面的两根铁线割断，马儿瞬间倒地嘶鸣，血流如注，暗箭纷纷从小道两旁射来。 两人且挡且退，叶采葛重剑横在身前，将暗器悉数弹开，却不料后背一僵，被身后一团枯萎的灌木丛中发来的箭矢打在肩上。那箭的势头极猛，将他冲了个趔趄，不等人站起，第二枚又迅速朝后心钻去，千钧一发之际，侯白羽横手一握，竟将那箭截住了，回身猛然掷向灌木丛中。 他站在叶采葛和枯木丛之间，拔出枪道：“苏信闲，出来！” 大树顶摇摇晃晃，先抖落堆堆白雪，之后才飘下一个人，墨色长袍朝枯木丛里揪了一揪，一把状似千机匣的武器便沿着几根细线，直飞到他手中。 在转修离经易道之前，苏信闲师承玄鉴老人，学的是他的机甲术，炉火纯青，比东方宓的医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抬手用机关瞄向叶采葛，见侯白羽纹丝不动，便又惺惺垂下去，道：“不管他做过什么，你总想给他机会。” 侯白羽道：“我也给过你。” 他将铁箱的带子拴在背后，渐渐拉开架势，苏信闲却一动不动，道：“追兵马上就来，小羽，把证据给我，你能不能先躲起来？” 侯白羽道：“然后呢？” 身后陡然生风，在叶采葛高高跃起的同时，苏信闲抬手放出两把暗器，叶采葛挥剑斩断，直逼到他面前，与那假千机匣相抗道：“然后你给其中一个收尸！” 苏信闲出脚扫他下盘，双臂稍一得空，便又箭箭瞄准要害，道：“你以为死在我手上，他就能原谅你？” 叶采葛正待一剑探来，却被侯白羽当中挑进一枪，左右各自一横，将两人分开数步，道：“在此之前，你难道不该说说自己做过什么？绛罗！” 苏信闲喉结滚动，道：“事情了了，你问什么都……” 峭壁如屏，不知不觉间，三人离悬崖仅仅数尺之遥，已经能听到碎石滚落山谷的回声，苏信闲突然眉心一跳，道：“跑！” “轰隆！”一声巨响，地面竟瞬间出现一道裂纹，那峭壁如同被鬼斧劈断，囫囵掉下山去，裂纹瞬间延伸到侯白羽的脚下，他才跑了不过几步，正觉难以逃出生天之时，一左一右，两只手将他齐齐向前一推，接着便是山体崩落时震耳欲聋的咆哮和铺天盖地的烟尘。 派苏信闲来取证据的人，根本不是要将证据夺回手中，而是要连物带人，全部埋进这片山谷！ 苏信闲睁眼看去，一只手从崖边向下探出，正紧紧攥着他的胳膊，布满枪伤的皮肤已经被峭壁划破，鲜血顺着他裸露的红肉，流进苏信闲袖中，岩石是向前凸的，遮住了侯白羽的脸，只能左侧看到同样被拽住的叶采葛。 藏剑试图抓住凸起，自己爬到地面上去，但岩石已经被炸得松动，轻轻一碰便掉了，侯白羽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被拽得又向前滑了一下。 侯白羽全部力气集中在两只胳膊上，原本无暇开口，僵持了片刻，两人都不能接近地面分毫，他却突然叫道：“叶采葛，叶采葛……” 下面那人不停想要松开他的右手，侯白羽视野受限，只得不断重新用手指拼命去抓叶采葛，却听他道：“离开虚舟的时候，我发过誓，如果骗你，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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