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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默道：“不用你打！你们想让刘家死干净，那就如你们所愿！” 也不知他何时服过毒，不过眨眼功夫，已经满面乌青，浑身抽搐，手臂在痉挛中扫过全场的人，咬着满口鲜血嘶声大骂：“我家破人亡，含冤而死，你们人人有份！最好烧香拜佛，叫阎罗打我下十八层地狱，否则我化为厉鬼，日夜找你们索命！” 公堂内百十来人纷纷围堵过去，脚步声几乎盖过他的喊声，刘相知道儿子服毒，立刻向判官磕起头来，哭求饶过小儿性命，短短几下，磕得头破血流，众人看见刘默咽气，便又急忙朝他拥去，直搅得里外血气相连，满堂腥风。 叶采葛被人潮撞了两下，索性拽着侯白羽退到一旁，但并不能拽动。刘默的尸体旁边还剩一名青年，蹲在地上，大概没有想到刘默能有如此血性，看得呆了，侯白羽辨认片刻，道：“召龙？” 他的声音又被吵闹盖了过去，刘相这副样子，判官只得草草收尾，请出一份皇榜来，大意皇帝得知真相后勃然大怒，严令为崔家平冤，并且要找到崔氏遗族，将昔日崔长汉的爵位原封不动还给他的子孙后代。 皇榜准备的份数不多，衙役拿下来，人人想接，无奈都没有线索。崔召龙此时终于离开尸体，穿过人群，将皇榜悉数抢过，判官正待离席，只淡淡扫了他一眼。 崔召龙高声道：“我就是崔长汉次子。二叔，你不认得我了？” 判官道：“上前来，本官看看。” 崔召龙刚迈出一只脚，身后有人道：“回来。” 离开虚舟之后，他在长安独来独往，并不常和侯白羽见面，互通打算，这件事也从未和侯白羽提过。他停了片刻，转身道：“功名利禄非我所欲，但本该是我的，也不能随手让人。哥，你多年的养育之恩，召龙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说罢，将皇榜随手一扔，跪下朝侯白羽磕了三个头，抬起脸来，依旧干干净净，一表人才。侯白羽道：“我受不起。” 叶采葛气急反笑，道：“他还知道打扮一下。” 判官不知崔召龙拜的是谁，问道：“是你朋友？” 侯白羽在人群后方偏了偏头，将面目露给他，冷笑道：“你不认得召龙，连我也不认得了么，郑二叔？” 崔召龙道：“他是我朋友，与本案无关。” 郑之唏并不打算认得，侯白羽也并不期待他回答，公堂上两人核对起身份来，人群就凑得更近了，侯白羽指了指堂上的棍棒器械，带叶采葛向外走去：“这么多刑具，你想到什么没有？” 叶采葛道：“你想拿这些东西打崔召龙。” 侯白羽道：“他现在可是侯爷，打他，我不想活了？说正事呢。” 叶采葛沉吟片刻，道：“成秋毫？” “不错，”侯白羽道：“成秋毫尸体上有很多陈年伤疤，你有没想过，是谁打的？陆鸣鸾不是只捅了他一刀吗？” 叶采葛早有头绪，脱口道：“刑讯逼供。” 侯白羽正要点头，叶采葛眉头一跳，道：“我们在岐山查看尸体的时候，你还在树林里？” 侯白羽知道他反应快，没想到这么快，答道：“在。” 叶采葛嗯了一声，似乎有话要说，但又不想打断侯白羽，所以微微垂下头去。大概他发现果真如褚裁文所言，侯白羽向左跑了一段，然后折返回树林里，而叶采葛一开始就追错了方向，因此有些沮丧。侯白羽解释道：“我想偷尸体，可尸体被你们带走了。再说，两任相好的碰在一起，人总会好奇……” 叶采葛闷闷地说：“不知道，我相好的就一个。” 一瞬间，侯白羽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瘸的那条腿几乎不知道该往那边走，只好简单笑了一下，等叶采葛也笑了，继续说道：“陆鸣鸾刺的那一刀非常致命，可成秋毫活下来了，那么重的伤，有谁能治？” 叶采葛道：“东方宓。当时鸣鸾和东方宓开战，两个帮会离得很近，所以成秋毫才及时得救。他把岐山藏宝图给了东方宓，所以能换自己一命，这说得过去，可你我都在虚舟待过，虚舟从没有过这号人物，他消失了很多年。” 侯白羽道：“他不是自愿消失的。” 成秋毫恨极了陆鸣鸾，捡回一命之后，仍想东山再起，找扬风报仇，不想中途被捉去刑讯逼供，才留下这一身伤疤。 “他有什么值得拷问？无非是常年在一夫崖杀人劫财和手持藏宝图这两件。如果是前者，不需要留活口，签字画押，送去砍头就好了。只有逼问藏宝图下落，才会一直折磨他。” 叶采葛道：“也不对，他只要交代藏宝图给了东方宓，不就没事了么？” 侯白羽道：“藏宝图是机密，一直带在徐淳叔叔身上，官府追查，必定先追查他的下落，徐叔叔那一行人官位都不小，成秋毫怎么敢坦白自己杀了朝廷大员？后来见面，他说恨我全族，恨的就是因此受到严刑拷打的苦，否则他一个杀人犯，面对我不心虚理亏就罢了，凭什么恨我？” 叶采葛点头道：“就算后来他明白拷打与藏宝图有关，那时有‘邪道长叛变’一事，东方宓带着一半藏宝图消失，他的交代已经没有用了。” “他也算走运，虽然是颗棋子，好歹被绛罗搭救，”两人沿长安的街坊边说边逛，此时已过东市，手边就是怀远楼，侯白羽轻叹一声，道：“累了，上楼歇歇。” 一进门，便熟练地要了二层地包间，好酒好菜，出口成诵，临了道：“记在崔召龙侯爷账上，月底去他府上拿。” 小二道：“客官，没有这位侯爷的客官。” 侯白羽已经进了回廊，边走边道：“明天就有了。” 屋内陈设大变，他翻了一会儿，拖出两只蒲团，和叶采葛临窗而坐。这里是他和叶采葛过去唯一的交集，但那不过是年少的惊鸿照影，转眼无踪，断没有人料到有朝一日，与对方共同回到此时此地的未来，而长安如逆旅。大抵祸福相依，因缘际会，往往如是。 他指着远处正在置办丧事的府邸，说道：“从这里能看到侯府。” 叶采葛不解道：“这是？” 侯白羽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两粒红色的肇坤散药丸。一颗是谢靖夷给的，另一颗是从秋水帮众身上搜来的，本来陆鸣鸾打算留着做宝贝，但侯白羽救他脱困，事后求点肇坤散，自然痛快给了。叶采葛对比之后，拿起第二颗道：“味道怎么这么呛？” “有毒，”侯白羽道：“东方大哥医术登峰造极，所以制药时能将原料的毒性尽量压住。后来他离开帮会，肇坤散的药方被信闲拿到，信闲医术不如他，做出来给秋水的肇坤散毒性很强，林贯等人服用之后，虽然能以区区几十人压制住扬风，但很快都毒发死了。” “他的原料，是鬼参。” 虚舟虽然栽种草药，但并无鬼参，且这东西极难采摘，偶尔得到几颗，做一人份的肇坤散还说得过去，苏信闲要做出几十人份，必得有人常年供应。叶采葛道：“能随时拿出大量珍奇药材的，恐怕只有皇宫。” “无涯查过尚药局笔录，十年来，鬼参只供给过一个人：程青云。” 叶采葛道：“骠骑大将军，大太监程青云？” 侯白羽道：“你知道他？” 叶采葛明面上没有表示，但额角的青筋又开始跳。他真正动了气就是这样，手里有什么就能捏碎什么，侯白羽默默拿走了他掌心的玉茶杯。 “陆伯伯夫妻惨死，我父母一生不能出山，就是拜他所赐。” 治丧的地方隐隐飘来哭声，似乎准备出殡了，那里过去是侯府，现在是程府，今后不知还要叫什么，侯白羽起身道：“程青云死了。”
第67章 番外4 ====== 1. 一只大鼓，数人排开，架在巨大的木轮车上，领队有些犯愁。 打鼓的汉子昨晚喝多了，家里二小子跑来传话，说他的爹还在炕头呼呼大睡，怎么也叫不醒。 年关热闹，听说有锣鼓和杂耍，村头聚了不少人，其中不乏往长安去的客商。领队不愿叫人家空等，对二小子道：“你三叔也会敲哩，叫他过来。” 那孩子三叔和他爹一起喝多了，也不能来，领队的脾气憨直，顿时火冒三丈：“一上磨就掉链子，这个傻驴蛋！” 人群动了动，一个声音道：“大叔，你看我行不行？” 那是名俊俏的年轻人，在许多气宇不凡的过路人中，仍然十分出挑，领队的自然乐意，只是他的同伴似乎不甚赞同，拽了拽他：“哪有穿成这样敲鼓的？你也算个文人雅士……” 年轻人满不在意道：“什么是雅，什么是俗？” 一边笑，一边将外套脱去。即使这样，年轻人还是很惹眼，他必定习武，在密集的鼓点之下，双臂与背部的肌肉被黑色里衣渐渐勾勒完整，蓬勃炽热的生命力敲击着大地，震荡徘徊。侯白羽缓缓策马，与载着锣鼓队的木轮车并行，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崔召星道：“你再看，再看可就赶不回长安了！” 侯白羽没有反应，被搡了一下，才回过神道：“你自己回去吧。” 崔召星道：“开什么玩笑，我专程来接你，你就这么对我？别看了，你这样怪吓人的。喂！你不会是认真的吧？那是个天乾，你也是天乾！” 侯白羽道：“你跟我父亲说，我可能赶不回去了。” 鼓声已经停了，年轻人回到同伴身边，将外套穿上，这时，师兄弟们在七嘴八舌说着什么，他看到有人在看客中穿行，不断将人潮拨开。那条路线如此明确，使他无心分辨别的声音，而是专注地等着少年将军来到面前。 侯白羽道：“少侠。” 叶采葛也看着他。 侯白羽又道：“你刚才在上面打鼓，我很喜欢。” 叶采葛仍旧是笑。他的笑一贯可以偷懒代替说话，譬如有时是个简单的招呼，有时却是千言万语也说不清的温柔和赞许，侯白羽总能意会，所以也不觉得冒犯。 他一股脑道：“我姓侯，侯白羽。你愿意和我交朋友吗？” 叶采葛道：“愿意！” 2. 侯白羽道：“我做了一个梦。” 叶采葛道：“嗯？” 侯白羽道：“梦见我二十一岁就成亲了。” 叶采葛朝另一只枕头拱了拱，睁开眼，问：“老婆姓什么？” 侯白羽道：“姓叶。” 叶采葛道：“怎么认识的？” 侯白羽道：“萍水相逢，看上了就看上了。” 叶采葛道：“看上人家什么？” 侯白羽瞥了他一眼，道：“年轻貌美，身强力壮。” 叶采葛忍俊不禁，半坐起来：“我以为普天之下，只有侯白羽是正经人，想不到也是个色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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