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白羽道:“降了几成?” 东方宓道:“没降。无药可解。” 这便怪不得同是服用肇坤散,谢靖夷能存活至今,林贯却病入膏肓了。侯白羽道了谢,将那药丸收回,东方宓又叫住了他。 “你的病是一个道理,精气散佚,需要乾坤并补,我说几位药材,你都记下,”他自顾自地背了一串药材,什么人参鬼参,乾三分坤七分,阴性毒阳性毒,问道:“明白没有?” 侯白羽练字都能睡着,哪里记得下,只觉得自己不像地坤才是天大的好事,回道:“怎么突然说这些?” 东方宓道:“我不能一辈子给你诊治,你知道这些,将来自己心里有数。” 侯白羽摆手告辞道:“多谢。我记不住,但还有信闲在。” 两人的衣摆在身后的风中扑簌,谢靖夷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被吹散了:“苏帮主也是可怜人。” 东方宓道:“在你眼里,有谁不是?” 进了屋,临窗小案上已经并肩摆好两只包裹,谢靖夷道:“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像我以前,没什么想要的,但想要的也得不到。” 东方宓像是听到什么无稽之谈,又有些不服气,一瘸一拐地笑道:“你在华山一心修道,自然没见过小师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时候。” 世人皆知东方宓作为首徒,尽得玄鉴先生歧黄之术的真传,人还在谷中,出神入化的医术已经比他的风流名声传得还远。 世人不知,当年东方宓也不知的是,玄鉴先生顶顶得意的门生,自始至终都是苏信闲。 那年谷中大办出师会,玄鉴先生与一名特地远道而来的白眉老人做评断,谁能得到二人嘉许,当即便可出谷闯荡。 出师会东方宓早就能过了,五六年来从不参与,这一次却破天荒地登了名册。大师兄天资过人,别人锋芒再盛,如何盖得过他?谷中一时怨声载道。 这场比试下来,十人中有五人可以出师,东方宓根本不稀罕去争头筹,他心底清楚,出事大会意不在此,那白眉老人姓侯,世袭陈国公,三朝重臣,这回是要专门相一名弟子带走的。 谷中内外,师门上下百十余人,连二十岁的首徒自己都想不到,东方宓会败给刚满十四岁的苏信闲。小师弟还那么年幼,只做了两年关门弟子,名声都来不及在江湖中传开。 东方宓位列第二,玄鉴先生私下给出解释,是传言说他品行不端,白眉老人不喜,此外再不多谈。东方宓只觉颜面扫地,一怒下出走花谷,遍访名山大川,能人异士,之后便有了江湖风云榜上不动如山的帮会,虚舟。 世人皆知东方宓心高气傲,认定什么,必能一心成就,西湖最美艳神秘的歌女公孙虹为他倾心,纯阳宫不问世事的道子跟从他大开杀戒,东方十一个帮会纷纷拜服在他麾下。世人不知,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谢靖夷小口喝着药,直到碗底见了细渣子,道:“可是,你如果强过苏信闲十倍百倍,白眉老人还能只因品行不端,将你降为二甲么?” 东方宓道:“师父和白眉老人都已不在人世,我如何知道?何况我和师弟专修不同,我主岐黄,他主……” 他突然回头,朝身后大喝一声。 “谁!” 窗外人影一晃,侯白羽拔足狂奔,不敢回头,只听身后“叮”一声响,谢靖夷的长剑飞插在门窍上,拦住了东方宓追击的去路。 那剑刃几乎紧贴着脖子,将几缕长发齐齐削断,东方宓方才如果晚停半分,立即就会身首异处。他回过身来,难以置信地遥望着谢靖夷。 谢靖夷从小案上拎起包袱,好像故意套话给窗外的人听,又疾剑出鞘,险些杀了东方宓的人不是他似的,哀哀回望过来。 “我们走吧,东方。” “我不想看你继续作孽。”
第54章 === 线人传来消息,周九辨一跑,陆鸣鸾也打算放弃,据点能砸的砸,能烧的烧,到时郭勉带领小撮人马和苏信闲周旋,掩护帮会撤退。 苏信闲收了风,仍然把侯白羽排在队伍后头,隔着他的肩头扒望才能看见。扬风且战且退,队伍几乎被切成两扇,郭勉将苏信闲引到队尾,这才朝侯白羽的方向扬扬下巴,道:“老兄,你到底怎么想的?我要是你,我就把这位废了,捆在床上哪都不许去,敢跑,腿给他打断!” 他挨得近,只见对方脸上的汗毛瞬间倒竖,猛然大喊道:“撤!!!” 风声呼啸而来,夹杂着长弓绷紧又弹回的沉闷声响,一片箭雨汇成长刀,将云散的队伍拦腰截断。 郭勉笑道:“晚了。” 苏信闲大吼一声,抬手向郭勉要害刺去。两人本来只是做做样子,郭勉反应不及,脸上瞬间血流如注,不等他问话,便道:“对,给你的是假消息,从今以后,小爷再也不是你们的人了!” 苏信闲脸色煞白,嘴唇红得滴血,满头乌黑长发凌空飞舞,怨鬼一般:“卧底六年,你以为陆鸣鸾会饶你?” 郭勉反问:“我把他捉了给你,你们会如何处置?” 苏信闲直截了当道:“官妓。” “所以!老子不干!” 苏信闲哪里理他,反身想要越过那片箭雨,可扬风不知锻了多少羽箭,利刃呼啸,竟真如瓢泼大雨般铺天盖地,分毫不歇。在那箭雨落成的帘幕之后,一匹骏马离弦般飞驰而过,停在侯白羽阵前。 男人下马邀战,不停调试腕上的护甲。他戴着一副雪白手套,不知是用什么皮毛做成,紧贴住修长的十指,衬得那双手越发好看;叶采葛一向哪里都好看,每次眨过几眼,再看时,都漂亮得恍如隔世。 他左手抽出重剑,仰视着笔挺骑在马上的侯白羽,只觉银甲璀璨,斯人如梦。 “你不是一直想和我打一场?来吧,我绝不让你。” 侯白羽飞身而下,密密麻麻的枪风紧随而至,招式凶悍无比,十招之后,他终于扫了叶采葛一眼,道:“你连惯用的手都是骗我。” 叶采葛不发一言,长剑凌然斩下,几有劈山之势。第三十招,侯白羽连连后退,第五十招,长枪骤然飞出,叶采葛瞬间将人按在地上,侯白羽脑壳着地,只觉同时被无数把刀枪剑戟牢牢控住。 再睁眼时,叶采葛已将双剑都远远扔了,左手垫在侯白羽脑后,喘着粗气,竟然就势将他向空中一抛,自己纵身马上,右臂死死圈在他腰间,大喊一声:“驾!!” “我们半个帮会都去了,哎呀,就为了把你抢回来,那个排兵布阵,我看了都头疼!叶帮主正给大家挨个道谢呢,别动!老实点!是不是非要我扎你?” 这个苗疆人叫部下把他拖进屋里检查,不号脉,一个劲朝地坤的嘴里放蛊虫。侯白羽见了那堆白白胖胖肉肉呼呼,脸色一黑,身上却被五花大绑,只恨不能像那蛊虫一样在地上蠕动着跑了。 傅丹丘道:“乖啊,这是给你治病的,我医术很好的!我是药堂堂主!” 医术精通如东方宓,拳脚功夫也不差,可眼前这人,高是高,但瘦条条的,一看就不是习武之人。侯白羽道:“可你是天乾。” “天乾怎么啦,因为我长得高,就该跟人打打杀杀吗?我才不呢,要这么说,你一个地坤怎么还不老老实实嫁人生崽?” “看见没有,瞪我!我们帮会呢,帮主就是泽兑,所以从来不看这些,别看我是天乾,说不定力气比你还小……” 傅丹丘“哎哟!”一声,侯白羽的脑门狠狠撞了他一下,果然将人撞得倒退出半个房间去,满身银器叮铃咚隆响:“你是力气小,但不该告诉我。” 傅丹丘捂着头道:“可是我有毒呀!哎哟,哎哟哟,疼死我了……” 侯白羽根本不知毒从何来,只觉四肢发麻,当下闷声栽到床上,脸色十分精彩,傅丹丘手里那蛊虫还好端端的,一点一点送到他嘴边,连连道:“有趣,叶帮主的老婆可真有意思。” 侯白羽张口大骂:“X你X!谁是他老婆!” 叶采葛穿过门洞,后背一个激灵。 有人用枪尖抵着他,小心翼翼地想要走近,他心情不错,回手便将枪杆拽下,扔走了:“召龙?” 崔召龙显然对他又恨又怕,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我哥早就答应苏大哥了,如果没有你,他现在不知过得多好,你如果真心喜欢他,为什么不把标记解开!” 叶采葛道:“召龙,我们猜猜,如果向你哥求爱的人不是苏信闲,是你,他答不答应?” 崔召龙看他像看疯病,一会儿过后,脸上却露出几分诧异。他觉得叶采葛的设想荒唐,可答案更荒唐。 叶采葛道:“他觉得……世上没有人真心待他,所以只要有人对他好,不管要什么,他都会给。苏信闲可以,你可以,很多人……只要不是我,都可以。” “越是这样,我越不能解开标记,你明白吗?” 崔召龙道:“你想怎么样?” 叶采葛道:“等他打开心结,就放他走。” 他头埋得有些低,崔召龙心中恻隐,忍不住去看是不是在掉泪,谁知叶采葛突然哈哈笑了两声:“召龙,不要什么话都信,你哥没教你吗?” 他抬起头来,步步紧逼:“我不解开,一辈子、死都不会解开。” 叶采葛进门的时候,侯白羽正虚弱地伏在床边吐口水。如果不是双手被捆在背后,恐怕要用十个指头去抠自己的喉咙。 “药喂完了!叶帮主,不是我说你,你勒那么紧干嘛?刀伤都没几处,全是被你勒坏的……” 傅丹丘边说边撩起侯白羽上衣,那腰上果然一圈红印子,叶采葛在马上圈着他的时候硌到腰带,肚皮都擦破一块。向左有道陈年旧疤,三指长,一指宽的贯穿伤,在侯白羽后背对应的位置,应该还有块一模一样的。 叶采葛一下子呼吸困难,拍开傅丹丘的手,傅丹丘又捉起他那胳膊,大声道:“再让我检查检查这个……这么多伤,都怎么落下的?!叶帮主,年纪轻轻要懂得爱惜身体,如果没人给你天天按一按,肯定残废!” 叶采葛道:“你帮我按?” 傅丹丘白眼一翻:“我可没那个闲工夫,我走了,走了哈!” 他有些不希望傅丹丘出去,只留两个人在屋里,根本不知从何开口,去解侯白羽身上的绳子,最终一个扣都没碰,渐渐又抱着他,仿佛打开一个结,怀里的人都会凭空消失。 自然又被骂了滚,叶采葛道:“我知道你恨我,你该恨我。” 侯白羽有气无力,语气像在孩子坟前说出真相时一样,死水无波:“我不恨你。是我自己犯傻,不怪别人。” 他就是恨他,亲手杀了他,都不如一句“别人”诛心。两天之内,侯白羽又见到一个凄凄惨惨的天乾,但叶采葛显然知道他最恨别人卖弄可怜,干笑两下,声音都变了调:“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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