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源三郎一脸将信将疑的表情,鉴于少年虽然时常戏弄他,但从不在正经事上开玩笑,所以青年姑且还是带着他一起去见了委托的人。 是一位贵女的乳母。 名为菖蒲夫人的中年女性尚未显出老态,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仍然乌黑发亮,她在一处雅致安静的别院接待了源三郎和五条。 “两位就是前来驱邪的人吗?”她打量了一眼温和可靠的中人和他身边坐姿挺拔,一眼就能看出学习过礼仪的蒙眼少年,雪色的长发梳成利落的马尾,尚未剃发,明显还是个孩子。“但我记得,邀请的应当是一位法师……?” 乳母的语气十分温和,与其说她在责备,不如说更像在问询。 “是的,师傅出远门了,要过几日才回来,源三郎又说这事情很紧急,所以我擅自先来看看情况,身为弟子的我修为有限,但先阻挡一二也是好的。”假装法师弟子之类的,五条已经做得相当熟练了。 “原来如此……”菖蒲夫人脸上显出忧愁的神色来,“正好不在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在法师大人回来之前,便只好先拜托你们了。” “请称呼我为阿悟即可。” 于是,乳母便向他们讲述起家中所遇到的怪事。 ----
第50章 四十六 菖蒲夫人所侍奉的贵女菱花,由于天生体弱,从小就被家人送来江户附近的别院修养常住,多年都未回去京都。因为性情娴静,和本地的贵女们相处得还算不错,甚至还有几分才名,但最近不知为何,菱花时常觉得有人在庭院里窥视自己。 最初的时候,菱花以为是新来的仆人迷了路,因此只是叫侍女去庭院里看看,好将人带走,结果侍女出去之后,却发现院子里什么人都没有。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几次,侍女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得罪了主人。 直到她终于在某次怒气冲冲地拉开门的时候,看到了庭院木桥上伫立的陌生女子,等到侍女去驱赶对方的时候,那女人却扭头跳入下方的池塘,将少女吓得不轻。 匆匆赶来的仆从们一阵打捞,但除了杂草和金鱼之外,池塘里什么都没有——那才是理所当然的,这片人工挖出来作为景观的池子,只有区区几尺深,只能淹到不足腰的小孩子,成人若是站在池塘里,水都没不着胸口。 然而,跳进去的女人却不见了踪影。 虽然没人受伤,但贵女和侍女们都受了不小的惊吓,便叫了有名的修验者来念经,窥视的女人就不再出现,过了半个月都相安无事。当大家以为这事总算结束了的时候,某日雨后,被侍女陪伴着午睡的菱花又开始觉得有人在窥视她。 这次甚至不在庭院里,而是在外廊下的草地上,从垂挂竹帘下方的缝隙里,隐隐约约能看到缓缓走过的女人的衣衫纹样,华丽的袿衣呈现出夏日的杜若配色。袿衣是只有贵女才能穿着的服饰,但哪个贵女会做跑去陌生人家里窥探主人的举动呢?显然是鬼怪之流故意幻化的外形。 侍女们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去驱赶这个女人了,所以乳母只好去找有名的修验者来驱邪,每次他们来念过经文之后,就能稍稍安生一个月或者半个月,但最后又会在某日重新出现在桥上,或者在外廊边徘徊。 让菖蒲夫人更加不安的在于,菱花表示这女人已经站上了外廊,正一次次试图走入屋舍里。 熟悉的修验者们没能派上用场,实在没了办法的乳母只好托人寻找能够驱邪的乡野人士,于是便找到了在江户一角还算有名的源三郎头上。 听完叙述的少年点点头,“既没有伤人,那应该不是什么凶恶的精怪,也许我就能对付,请允许我去府上一观。” 这已经是五条第二次说他要去宅邸里‘看看’了。 菖蒲夫人不动声色地撇了一眼少年蒙眼的布条,以及旁边全程只赔笑不说话,完全一副仆人做派的源三郎,“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悟君。” 而看到少年起身之后,并不需要源三郎搀扶引路,虽然蒙着眼睛,行动间却与常人无异的样子,乳母脸上的微笑总算变得真切了几分。 去往别院并没花费太多时间,整间宅邸十分宽敞,修整得优雅静谧,是一处修养的好地方。 五条本想直接面见身为宅邸主人的贵女,却遭到了拒绝。 “菱花大人性情很内向,连宅邸里服侍多年的老仆都要隔着帘子才敢说话,平日里除了和侍女们游戏之外,也只去几位相熟多年的贵女们家里玩耍,因为身体不好,外出踏青是极少的,所以没法轻易跟外男相见。”菖蒲夫人这样解释,“但驱除不吉的话,您直接在这庭院中等待即可,那女人……那东西已经几日没有出现了,今天午后又下了小雨,肯定会来的。” 少年轻轻别过头看了她一眼,“她总是在雨后才来吗?” “正是。” 源三郎靠近五条,在他耳边低语,“和雨有关的话,难道是借伞人或者濡女吗?” 雪发的咒术师轻笑了一声,“借伞人是男人,那位菱花小姐压根不见外男的话,不可能从他手里接伞结缘的,濡女时常出没在水边,但她全身都是湿透的,很好辨认,侍女们不应当没看见。” 尚未看到实物,诅咒的原型便无从猜测。 虽然不被允许见面,但五条还是被仆人们恭恭敬敬地请到了主屋的外廊上,因为那东西只在贵女附近出没,而菱花小姐本人则躲藏在主屋最深处的和室里,等待着侍童将邪祟驱走。 一开始,少年还仪态端正地跪坐了一会儿,但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因为没事可做而陷入了无聊的五条便懒洋洋地靠到旁边的廊柱上,双腿也落到木板外,就这么随意地坐在外廊上晃悠没有穿鞋的脚丫,一点不在乎旁边陪伴的男仆一脸震惊的表情。 源三郎只能回以尴尬的笑容。 “啊啊,慢死了,作祟而已,需要拖延成这个样子吗?真是没用的咒灵。”主人家对他的印象绝对已经跌到了谷底,但少年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甚至还口出暴言,“唔,干等着好无聊啊,源三郎,去拿点点心过来吃吧?” 即便明知道会被报复,青年还是坚定地拒绝了他。 “不行啦,阿悟,要好好代替法师大人工作啊,伯藏大人可不会这么散漫哦?” “没有散漫吧,我‘看得’很认真。”少年指指自己的眼睛,“算了,不吃点心就不吃吧,那来玩球吗?” “……你连球都带来了吗?” “因为肯定会很无聊嘛。”五条从袖子里把一只漂亮的线球掏出来,上面精巧地缠绕出了重重叠叠的靛青花纹,宛如花朵一般,从绀青开始,逐渐覆盖上琉璃色,杜若色,露草色,浅葱色,青藤色,空色,水色,最后则是大片盛开的月白。 虽然东西很漂亮,但源三郎看到之后只觉得厌烦。 “工作的时候当然也不能玩球。”青年拒绝的非常正经——但他只是不想陪五条玩而已,或者说,他只是不想被五条玩。 回想起上次因为一时大意而答应了少年,结果只有他在院子里追球追得跟狗一样,五条则全程把手揣在袖子里,悠闲地坐在外廊上欣赏自己狼狈摸样的记忆,源三郎便发誓绝对不要再跟五条玩任何游戏。 任何的。 “只是抛接球而已。”少年脸上一副‘你连这都不行吗’的表情。 “不玩。”可惜,深受其害的青年已经不会再上他的当了。 “算了。”五条倒不会特别纠缠,立刻转身去问旁边陪着他们的男仆,“你要玩吗?” “呃……”对方一脸为难的样子。 “只是丢来丢去,最简单的那种哟?” “那也……” “只玩一会儿,落到地上就算我输,球还可以送给你。”少年抛了抛那只极好看的线球,仆人的眼神忍不住随着飞上半空的小球移动起来。 “好吧。”男仆点点头。 又一个轻易上当的笨蛋,源三郎向对方投以同情的目光。 线球被少年轻轻抛给男仆,轻易地接住之后,他似乎是打算快点结束,便故意抛去旁边一点的位置,然而五条丝毫没有起身接球的意思,仍是懒洋洋地坐在原地。 接着,令男仆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那只球在接触地面之前,便被无形的什么的东西打了一下,刷地一下,高高飞向庭院的半空。 “啊,快去接哦?要是轮到你的时候落地,就得赔给我一个同样的球才行。” “等等,这我没听说啊!” “两边的赌注当然是一样的吧?”少年理所当然地说道。 于是男仆只好立刻跳起来,甚至连鞋也来不及穿,光着脚跑去追那只球,而源三郎看着他在庭院里狼狈地东奔西跑,追着那只只要阿悟不想,就绝对不会掉到地上的线球,越发觉得开始就拒绝的自己十分明智。 “真是的,伯藏法师不在的时候,阿悟你就会变得格外坏心眼呢……不,应该说是暴露本性吧?” “嗯?就算狐狸在旁边我也照样玩啊。”五条若无其事地回答。 但是只要法师大人愿意开口劝说,你就会大度地放过被捉弄的可怜虫嘛。源三郎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他实在应该等伯藏法师回来再上门的。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在线球又一次飞上天空的时候,气喘吁吁的男仆突然指着庭院中央叫喊起来,“那,那个女人!” 可能是外廊上有人的缘故,她出现在了庭院中的木桥上,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举着桧木的香扇遮挡住面孔,华丽地拖曳在身后的袿衣上的金银丝线闪闪发光。源三郎能够确定,方才庭院里空无一人,木桥上绝没有任何人在,然而那女子是何时出现的,何时到来的,竟然没有任何人发现和知晓。 “……什么啊,还以为稍微能打发下时间呢。”雪发的少年冲着女子的方向歪歪头,“结果只是个影子吗?没劲。” “呃,阿悟,不动手吗?”青年看看仍旧停留在木桥上的女子,转头询问端坐在外廊上,丝毫没有起身意思的五条,“出现了耶。” “没必要啦,你拿块石头丢进池塘。” “咦?” “照做就是了。” 于是源三郎只好照他说的那样,从院子里随手捡了块石头,丢进木桥下的池塘里,随着咚地一声扩散开来的涟漪,那女子的身影也波动起来,然后渐渐淡去。 “咦?消失了??” “因为只是影子而已,所以连你都能对付。” “还真是意外没用的妖魔呢。”青年感叹了一声,“这就解决了吗?”别说亲手驱赶了鬼怪的他,连旁边的男仆也是一脸茫然的表情。 “恰恰相反哦。” “咦?” 刚才还一副游戏表情的少年,拿出了稍稍认真一些的神色,“是很麻烦的诅咒,影子通常和本体会很像,具备完整人形的诅咒一般都不会弱到哪里去,尤其还是能在白日现身的家伙,一直没伤人不是做不到,单纯暂时没产生那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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