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过于在意那个少年的缘故,早上她也没有睡好,这会儿便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将火镰放到一边的阿七抬手擦掉眼角溢出的泪水,正想着要不要晚上抄一卷经文,好让心情平静下来,却被面前猛然窜起的火舌吓了一跳。 铁盆里的纸张正熊熊燃烧,并没有什么叫人意外的东西。 阿七看着它们烧完,变成一堆和从前处理过的废纸们一摸一样的灰烬,铁盆上的热度也在泼了水之后消退下去,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切都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觉得自己疑神疑鬼的模样过于傻气的阿七笑了起来,伸手去拾被忘在一旁的火镰。 手指触碰到冰凉的火镰的时候,侍女的笑容僵硬了起来。 刚才,她有生过火吗? 整个下午,阿七都在不安中度过,但周围十分平静,并没有什么东西在她面前突然烧起来,陪侍的工作也很轻松地完成了,侍女的同伴们知道她要去买纸,还特地帮阿七在女官长面前求情,因此外出的许可也很容易地得到了同意。 事事顺遂,可侍女仍然不安极了,她本能的察觉到,自己也许确实招惹到了什么东西。 但她既不能看到,也没法驱赶——经文并没有效果,她偷偷的念诵,又趁着休息的时间抄写,可身上那种不安感丝毫没有消退的意思。 阿七像是逃跑一样离开了府邸,如果那东西会停留在屋子里的话,也许不会跟上来,很多家里出现古怪的人家,只要舍得离开屋子,最终还是能够躲开那些诡秘而可怖的存在的。 外边的空气,第一次叫侍女有了些许安详的味道。她去相熟的店里买了上好的纸张,收在怀里,然后就像以往那样,在僻静的街道上漫步,期待着某处响起铜锣的声音。 不经意地,阿七想起了昨日相逢的故人,以及对方说自己以前害怕火的事情。 世事多么奇妙啊,她曾把火焰当作吞噬家人的怪物,一点不肯靠近,如今却又把它当作引来心上人的喜鹊,期待着它的降临。 侍女的视线,略过远方店铺上高耸的灯笼,此刻正是天光明亮的白天,雾气已经散去许多,灯笼没有了点亮的必要,灰沉沉地在风中摆动。 若它们是点着的就好了。 阿七想,在这样起风的日子,点着的灯笼是很容易烧起来的…… 根本没被点亮的灯笼,在侍女的眼前燃烧起来,赤金色的火焰璀璨而明亮。 铜锣的声音,响起来了。 ----
第44章 四十 要说沿海的城镇有什么好处的话,应该就是足够丰富的商品了,能够在药店里买到砂糖和新鲜的牛乳实在是意外之喜,虽然它们的价格也是非常符合此时身价的吓人。 眉毛动都没动一下就把能买栋房子的金判丢给老板的诅咒师,十分淡定地留话让他把东西送去暂时居住的宿屋后,便去找匠人定制了简陋的铁皮模具。将其他材料一并买齐之后慢悠悠地开始了手制蛋糕工程,连面粉也自己磨的那种。 因为已经说好要在这座城里度过少年的生日再离开,所以时间还十分充裕,足够他瞒着五条,每天只在闲暇的时间忙活一会儿,大部分的繁琐工作全部丢给了咒灵。 如今的诅咒师虽然不再格外坚持完全不和普通人接触生活的方式,但长年养成的习惯让他仍然讨厌人多的地方。除了去买东西之外很少外出,连饭也是借了厨房之后自己做的,虽然店里的煮饭婆十分糟糕的手艺也是主要原因,别说挑剔的五条,哪怕是对食物要求不高的夏油杰自己都忍不下去。 一直就很喜欢热闹的少年每天都要去街上散散步,晃悠一圈,因为知道诅咒师的怪癖,他倒也没有要求夏油陪同,自己若无其事地顶着盲童的外表在街上随意行走,相当习惯地无视掉了路人们惊诧的眼神。心情好的话会替人随手祓除诅咒,不爽的话就揣着手看人倒霉,逛够了才回宿屋洗手等饭吃,甚至还能撒个娇要求喂饭,日子过得舒心极了。 考虑到少年以小孩子的身份勤勤恳恳工作了一年多,想要让他放松几天的诅咒师根本是把纵容写在了脸上,除了一些出格的内容,这几天凡是五条的要求,他都大方地同意了,哪怕是晚上想要有狐狸□□这种一听就是开玩笑的梦话都一样得到了首肯。 虽然结局是非常单纯的盖棉被纯睡觉——过完生日才十二岁的少年咒术师这会儿还单纯的很,只是孩子气地想要一个温暖的人形带皮草抱枕罢了。 又一日闲逛到下午才回来的少年,这次开门后走向诅咒师的表情却神神秘秘的。 “怎么了?”咒灵操使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用来打发时间的经书,“街上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嗯?”少年偏偏头,“除了动不动就敲锣的火灾,新入港的货船,亲自跑来求婚的大名之外,也没别的新鲜事了。” 和以前一样对普通人的各种八卦总是兴致勃勃的,网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就能知道,还特别喜欢去玩引战。 诅咒师好笑地摇摇头,“你想跟我说的肯定不是这些吧?”因为他对凡人的事情没有兴趣,能让少年摆出献宝的模样,必然是跟咒术有关的东西。 咒灵操使忍不住将视线移向五条进门后始终握成拳头的右手。 “唉嘿~不愧是狐狸,这就发现啦~~”少年笑嘻嘻地把拳头放到诅咒师面前,“这东西虽然很弱,甚至还比不上蝇头,但非常罕见哦,真没料到能抓到活的,连家族藏书里的记载都只是随意提了一笔,没人见过实物的那种呢。” 是如此罕见的诅咒吗? 夏油杰挑挑眉,伸出手来,任由五条将拳头放上去打开,但少年雪白的掌心里却空无一物。 “咦?跑的也太……” 他正要抱怨什么,却看到咒灵操使眨了眨眼,用手指从一侧的眼瞳里缓缓抽出一朵轻轻飘动的火花。 火苗在诅咒师的指尖上闪烁着,散发出浅淡而朦胧的昏黄光芒,仿佛那根手指变成了烛台似的。 “就是这个小东西?用来照明倒是不错,确实挺有趣的……记录上有名字吗?” 然而方才还一副得意模样的少年却没有回答,咒灵操使奇怪地望去,五条已经无声无息地坐到了旁边,大概是想要掩饰什么,故意拿着点心装出吃得很专心的样子。 如果他的眼神没有闪躲得那么明显,而且连耳垂都红了的话。 以往的时候,咒灵操使大概会体贴地装作没发现,让少年轻易糊弄过去。 但能叫永远自信过头所以羞耻心远比常人稀少的五条露出今天这种罕见的表情,令夏油杰忍不住好奇起来。 “悟,它没有名字吗?”诅咒师挑挑眉,故意继续追问了下去。 “……叫巧火。”少年一边啃着点心,一边含含糊糊地回答。 “喜欢寄宿在人的眼睛里?速度和动作都很快呢,竟然连六眼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这回,五条可疑地保持了沉默。 “难道不是?”诅咒师继续追问到,“还想说能用它去偷袭呢……” “……大概不行,这东西只喜欢栖息在特定的眼睛里。”干巴巴地说完这些之后,少年又不肯开口了。 看他那窘迫的样子,咒灵操使觉得再问下去可能就要生气了,便笑着摇摇头,将那朵火苗轻轻放上了舌尖。 熟悉的抹布味道没有袭击他的味蕾,明明是诅咒,但这东西吃起来更像是一团气息,或者一点若有若无的酸涩甜香,叫诅咒师难得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随后,得知了咒灵特性的他,非常大声地咳嗽起来。 “……就叫你别问了嘛……”少年小声地嘀咕着。 巧火,是一种只会栖息在充满纯洁情意的视线里的怪异诅咒。 杂念太多或者不够专情都不行,非常挑剔,一旦爱意动摇,它就会瞬间熄灭。 某种意义上,将它称为爱意化身的诅咒也没问题。 事后,这个据说很合适照明的诅咒很少再被咒灵操使叫出来,因为只要五条在旁边,它总会用最快的速度跳进诅咒师的眼睛里,完全不听任何指挥,也压根不肯好好做点火或者照明的工作,一副沉迷小眼睛不肯动弹的诡异态度。 被少年描述为闻到了大餐味道的哈士奇,管不住是理所当然的。 咒灵操使对这个形容不予置评,要不是巧火实在太弱,大概早就用漩涡把它打出去了。 无论是咒术师,还是诅咒师,两人谁都没把巧火的来历放在心上,爱意化身的诅咒,唯一的用处只是点出一点火星和充当油灯照明,它看上去实在太过无害了。 因此,当又一次铜锣声响起的时候,这几日已经习惯坊间频繁失火的五条淡定地忽略了它。 此时的屋舍都是木质,石头的部分非常少,再加上照明用的都是油灯,有钱人家里也不过换成烟熏少一些都蜡烛,所以繁华的地方失火的频率意外地高。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居民的防火意识都挺高,很多地方都备着水缸和沙坑,毕竟鳶工的价钱也不便宜。 阿七在街角站了很久,这大概是第一次,她没有在听到铜锣声的时候立刻赶去。直到声音停歇,远处燃烧的灯笼被挥舞的竹竿勾下,她才勉勉强强地拖着步子,挪动到失火的店铺旁边。 只是烧着了几个灯笼,加上鳶工又来得及时,人们很是平淡地谈笑着,言辞间都在议论到底为何会着火,毕竟这是白天。连被烧了灯笼的店老板都一副好奇地样子,端起残骸看个没完,甚至有人说搞不好是灯笼成了精,自己点自己,没点好才烧起来。 众人都为这个有趣的说法而嬉笑不已,老板还点头称是,说要把灯笼送去寺里供奉起来。 侍女按住胸口,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没出什么大事便是万幸。 阿七这才有心思去看那些鳶工们,可惜仍未能找到那张叫她魂牵梦绕的面孔。不过草草扫视之后侍女才想起来,她长久凝视的东西很可能会着火,便立刻将视线垂落到地面上。 泥土不会燃烧,这真是太好了。 满腹心事地回到府邸里的侍女,在迈入回廊前终于忍不住发起愁来,目所能及之处,尽是木头的地板跟和纸的拉门,想要找点不那么容易烧起来的东西,竟然变成了极为困难的事情。 她捂住眼睛,艰难地摸索着回到平日休息的地方,然后便想起那位同样蒙着双眼的雪发侍童,那孩子也是由于同样的困扰,所以才遮起了眼瞳吗? 她未能思索更多的东西,因为很快有侍女同伴回到这间公用的屋舍,看到阿七的样子,自然要询问她发生了什么。 “只是风沙迷了眼睛而已,用水洗一下,大概就会好了。”姑且这么应付过去的阿七苦笑着说道,顺便还真的打了一盆温水回来,若是有什么炙热的东西寄宿在眼睛里的话,用水说不定能驱赶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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