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之后,阿七抽出一张和纸,将它放在还残余着水的木盆里,长久地注视它。 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白纸渐渐变成了纸糊,丝毫没有要燃烧的迹象。 侍女惊喜地拍拍手掌,为自己的机智聪慧赞叹起来。 自认为成功驱除了异物的阿七如常地工作起来,替公主回复求婚者们地书信,给同伴们重新描绘美少年地画片,一时发昏之下,她甚至描绘了一张蒙着双眼地侍童的浮世绘,高大的黑袍僧人因为未曾见过面孔,因此只涂抹出背影,牵着他衣袖的雪色少年一副侧耳倾听,无意回头的模样。 画完之后,阿七才叹了口气,为自己的技艺拙劣无奈,这幅画完全没能展现出那少年的奇异风姿,连惊人的美貌都未能描绘出哪怕十分之一。 但这幅画片还是在侍女们中间大受欢迎,甚至有人悄悄来问她,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个少年和僧人。 “有哦,是路上遇见的。”阿七只是笑着这样塘塞过去,同伴们再怎么想认识他们,也不可能叫她去找一个陌生的路人。 因为画片过于受欢迎,之前买的和纸仅仅两日就用完了,导致侍女不得不再度告假,去买新的纸和颜料回来。 今日的天气极为晴朗,天空深邃得像最上等的璧琉璃一样,那青碧的色调美妙的程度,让阿七差点在门口看得入迷。 什么样的矿石都无法研磨出那么美好的色彩吧,侍女也攒钱购买过琉璃石,可惜她只能买最便宜的,杂质很多,研磨出来的绀青色虽然也很漂亮,但仍显得沉闷,毫无那种清澈通透的高远感。 买完颜料的阿七忍不住在街边徘徊了很久,但直到天空的边缘染上落日的金红,铜锣也没有响起哪怕半次。 毕竟今天既没有风,天光又亮,用火的人自然很少,没有失火才是正常的。 以往,这样的结果才是阿七每次外出之后会得到的东西,能够听到铜锣声,甚至能看到火焰跳跃的姿态,才是罕见的事情,别说一个月里遇到一次,半年里能碰上一次都算多了。 但前几日,少女确实频繁地看到了火焰。 也不能那么说。 阿七突然想到,其中有一次……是她自己呼唤来地火焰。 不过,如今已经做不到了吧……毕竟,那东西被水驱除掉了。 回到府邸之前,她饱含哀叹地,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街道上开始连绵地挂起的灯笼。 若是这些一起烧起来的话,想必会非常的盛大,非常的美丽,就像祭典的篝火一般,照亮整片天空吧,将落日的霞光从世界的另一头挽留下来。 然而,那应当是不可能的…… 侍女转过身去,迈出脚步跨入门槛,接着,金红色的光芒从她身后迸射开,把阿七在入口的小门里的影子照成了一片扭曲的蛇影。 铜锣的声响,从四面八方响起,宛如祭典的鼓声一般,传至天际。 缓缓转过身去的侍女,看到了成片的灯笼全数燃烧起来而形成的壮丽火海。 多么可怕啊。 她睁大了眼睛,嘴角却无意识地勾起弧度。 多么,美丽啊。 这变成了金红色的世界。 ----
第45章 四十一 阿七没有回到门内去,看守小门的仆人以为年轻的侍女受到了惊吓,因此也没有催促她,男仆同样被街道上宛如天灾降临一般的大火惊吓到魂不附体,慌慌张张地跑进宅邸里去喊人,把正空闲的仆人全叫了出来,一并加入救火的队伍。侍女没加入他们,只瑟缩在门后,从木板之后探出头去,怔怔地看着外界的一切。 鳶工们纷纷从各自负责的街区涌上大道,身形矮小灵活的甚至没有走在地上,而是像忍者那样直接翻上屋顶,就这样从高处跨过去。 他们挥舞着铁钩和竹竿,还有柴刀,将那些燃烧的灯笼纷纷丢到地上,即便如此,也仍有不少盖着茅草的屋子燃起了火焰。人们从寻欢作乐的屋舍里蜂拥而出,狼狈地提起水桶和木盆,徒劳地冲屋舍上泼洒凉水和沙子。可惜和火焰的盛大行列相比,他们的努力是如此稚弱渺小。 然而并没有谁就此停下。 平时只会嘴碎偷懒的妇人沉默地从水缸和井口里舀出一桶又一桶的水,贪玩的孩子用稚弱的臂膀将水桶传递给远处的大人,穿着绸缎的商人和破烂棉袍的平民齐心协力地推到自己的屋舍,避免烧到邻居的房子,优雅端庄的贵女跑不过自己的侍女,在地上跌得狼藉难看,又披头散发地自己爬了起来,提起衣摆露出光洁的小腿只为了逃命。忠心的仆人把主人推了个跟头,只为了早点从燃烧的房子里跑出来。 穿着华丽的□□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们纷纷逃命,独自一人倚靠在燃烧起来的窗框边,旁若无人地弹奏起三味线,大概已经决葬身火海吧,但鳶工们毫不留情地冲那窗子好一顿猛泼,比瓢泼大雨还夸张的水幕过后,周围从火海变成泽国,又被淋成落汤鸡,面孔上的妆点糊成鬼脸的女人只能无可奈何地破口大骂一阵了事。 阿七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知何处滴落的凉意落在脸上,把侍女吓了好大一跳,随即,她才发现天上下雨了,明明今天晴空万里,是何时出现的雨云? 在瞬间滂沱起来的大雨面前,雨云的问题并没有谁认真去追究,甚至有不少人当场双手合十,感谢起菩萨的保佑来,毕竟这雨水实在来得过于及时。 提供了及时雨的诅咒师一脸不爽地看着同样受到波及的宿屋,若是他不帮把手灭火,这几天努力做的准备就得跟着宿屋的厨房一起完蛋,就算他不在意钱,对于那些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蛋糕材料,多少还是在乎一点的。 “救了猴子只是顺便。”他义正言辞地向少年这样辩解,“今天晚上想找间合适的宿屋搬过去可不容易,大街上全是没了屋舍的倒霉鬼。” “是是,辛苦您啦法师大人。”五条掏掏耳朵,一副你随便说我就随便听听,反正不会当真的样子,“不过,这火不太对呢。” 别说是咒术师,哪怕是街上的普通人们,都懵懂地察觉到了这次火情的异常。 “竟然在短时间里全部点燃了……多半是咒灵搞的鬼。”少年从手上拿出一片未烧完的纸片,“我看了地上被他们勾下来的灯笼,虽然有咒力的痕迹,但气息淡薄到了连六眼也难以捕捉的程度,如果是除我之外的咒术师的话,大概会陷入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困惑里吧。” “应该不是火车,它没有那么快,也不像是提灯火,它的痕迹实在太明显了,火焰并不是从哪个灯笼里喷射出来的。” “……到底是什么咒灵……”在少年嘀咕起来之前,咒灵操使突然皱起眉头,摆出不大情愿的样子,从指缝里夹出一朵小小的火花。 之所以要这么把它叫出来,是因为若不抓住对方的话,巧火又要擅自跑进夏油杰的眼睛里。 “悟,这朵巧火,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雪发的少年拍了拍手掌。 “那个胆小的女人!”他终于想起来了,“若是巧火的速度,一口气跳过全街的灯笼也就是几次呼吸的事情……而且它的气息确实几近于无。不过这东西很罕见耶,她眼睛里那朵已经被我抓来了。” “……为什么能确定不会诞生新的?” “呃,因为女人谈起恋爱来,变心还挺快的?虽然她看上去在找人的样子,不过我觉得比起出门约会,她更像是由于着迷看火才到处乱晃的。” “悟。”诅咒师轻轻叹了口气,少年还太过年幼,性格单纯,因此对人类的阴暗面不甚了解也很正常。“爱恋这种心情,未必需要是对人的。” “咦?” “也有些人,会喜欢上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亲手制作的人偶,陪伴多年的宠物,甚至是庭院里种植多年的花木。”咒灵操使这样说道,“你说的那个女人,多半,是迷恋上了火焰本身。” 就像是诅咒师手里的巧火会喜欢在他看着五条的时候擅自跳进主人的眼瞳里,陌生女子身上寄宿的巧火,多半是希望寄宿人的眼瞳中能再度充满爱意吧,因此,便为她点起了她想要看到的火焰。咒灵本身并没有想要制造灾厄的念头,只是单纯地,就像人类渴了会喝水,饿了会吃饭那样。 想要寄宿在充满爱意的眼瞳里,仅此而已。 听上去甚至有几分可爱。 然而,特殊的咒灵,和最糟糕的对象配合在了一起,便轻易地造成了最可怕的后果。 “得赶紧找到那个女人。” 不管是弄走她眼睛里的巧火,还是干脆干掉她。 “否则,她多半还会继续纵火的。” 诅咒师平淡地说道。 五条烦躁地皱起眉头,“这就有点难办了……她只是普通人,并不具备咒力,巧火的气息还很淡,就算是我也很难根据这份残秽去追踪。” “其实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咒灵操使耸耸肩,“比如,哪里着火了,就去那边碰碰运气,就算不是那个女人放的火,她肯定也有可能过去看吧?” 一想到最初就是在火场边遇到了对方,少年点点头,“看来暂时有事做了。” 诅咒师没辙地看着他。 “让咒灵们来监视吧。”他说,“我会通知你的。” “嗳……不是说拒绝给猴子们帮忙吗?狐狸不用勉强哦?这种小事我自己就能搞定了。” “难道你还想不眠不休地等铜锣声响起来吗?别闹了。”夏油杰皱着眉头,“去睡觉,只是看看火情这种程度的工作而已,反正只要别闹到我们头上来,就不会再给他们下雨。” “……只是我自己想看一阵雨也不行吗?” 诅咒师没有回答,而是黑着脸将少年拖回房间去休息,显然,他也知道自己压根没法认真拒绝来自五条的,各种花样百出的请求。 目前咒术界的两位最高战力计划得十分完美。 可惜计划这东西永远赶不上变化。 第二天,正等着出门闲逛顺带找纵火犯的少年,一脸错愕地迎来了宿屋亭主的通知,城里戒严了,没事尽量不要乱跑——因为有位大名拉来了军队,试图跟城主开战。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完全没有听说啊??” “军队已经在城外的山里渐渐集结起来了,不少来卖东西的村民都被扣留了货物,城里的商人们也吓了个半死,甚至城主府也……唉,说起来也是那位大名太过分了,只是求婚被婉拒而已,竟然就要为此发兵开战!” 说到求婚,少年立刻就有了印象,“是那个从很远的内陆地方来亲自求婚的大名?” “对,就是那位大人,说是对公主思慕非常,无论如何都要娶她。虽然金盏公主的美貌确实全国闻名,但为了一位公主开战,这也未免有些……”店老板叹了口气,“真是个轻浮的人啊,我若是城主,肯定也不会把女儿嫁给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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