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大雾里,但随处可见的,高高挂起的澄黄灯火点亮了一片灰白的湿冷世界,街道上小商贩的吆喝声,行人们的各色衣衫和沸腾的人声,让少年感受到了久违的热闹与勃勃生气。 “人意外地很多呢。”五条稍稍感概了一句,接着就像是回想起什么那样,伸手抓住了诅咒师的衣袖,笑嘻嘻地说道,“哎呀,差点忘记了,得让你牵着我走才行。” 其实就算直接那么走过去,人们会留意的也只有那张面孔,未必来得及想起他应该看不见的事实。但咒灵操使已经懒得为少年的诸多行为叹气,甚至主动伸出手去,抓住了五条衣袖下的手掌。 被隐藏在布条下的眼瞳惊讶地睁大了片刻。 仿佛他的眼睛也能看穿衣物那样,诅咒师小声地开口辩解,“……猴子太多了。”说完这个,他就继续闭上了嘴巴,摆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带着少年慢慢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寻找到一家小巷深处的安静料亭,进去点了饭菜,坐下休息。 五条全程没有任何动作,极为乖巧地任由咒灵操使牵着自己前进,甚至都没有多说一句打趣的话语。但对他再熟悉不过的夏油杰,始终能感受到后背上那束来自某人的灼灼目光。 迟到的午餐还算令人满意,新鲜的烤鱼和昆布熬煮的味噌汤很好地抚慰了诅咒师和少年饥饿的肠胃,口感干涩的糙米团子在热汤和油脂的衬托下,也变得美味起来。 反正下午也没有什么事情做,饱餐了一顿的两人本想在料亭休息一阵,等被浓雾沾湿的衣衫变干了再外出寻找休息的宿屋,但平静的街道上突然响起的铛铛声很快打破了平静。店里的客人们纷纷为那声音交头接耳起来,但老板和伙计却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马上,一个穿着伴缠的鳶工便跨进料亭的大门,“不是大火,只是对街的灯笼柱烧起来了。让客人们别跑过去碍事。”说完这些,他便又匆匆跑了去出,多半是去通知其他的店铺。 知道了不过是件小小的意外后,老板和伙计们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起来,而客人们也继续平静的用餐,只有少数吃完了饭的,好奇地拉着友人走出门去看看热闹。 诅咒师对普通人的事务并不感兴趣,但少年稍稍扯了几下衣袖之后,僧人也只好皱着眉头牵起五条的手,带着他慢慢穿过聚集起来的人群,在远处看了一眼街道上正熟练地用长竹竿和铁钩割断燃烧的灯笼,好叫它们落到地上,再盖上沙子扑灭的鳶工们。 有几个甚至灵巧地爬上了屋顶,用水桶将附近的茅草屋顶努力浇湿,免得让火源扩散。 “古代的消防队真不容易呢。”少年轻轻拉开布条,盯住半空中一片飘飘然飞开的纸片,它燃烧得并不明显,只在边缘有着淡淡的暗红色,所以鳶工们没有注意到它。 无声无息地,纸片突兀地消失在了半空,但人们都在关注燃烧的灯笼,谁也没有注意它。 黑衣的僧人淡淡看了少年一眼,伸手替他将松散的布条重新绑好。 “总觉得今天的狐狸格外体贴。”五条轻笑着说道,“但又没发生什么好事,难道是我不知道的节日之类的?” “……马上是大雪的日子了。”诅咒师这样说道。 “嗯?节分吗?这种没什么值得纪念的吧……”少年本想这样说,但他随即想起来,自己的生日似乎就是在大雪的那几天,此时的日本使用的仍是来自海对岸的宣明历,日期和未来世界通用的新历有一定的差异,日期上的对照是需要推算的。 去年的冬天他主要忙着养病,后来又专注在治疫上,日子过得飞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春天,完全忘记了生日的事情。 而更早之前,诅咒师对他隐瞒颇多,光是取得信任就花费了不少时间,也不好轻易表示两人熟识到了连生日这种日子都能牢记的程度。 没有举办过生日会的时间,竟然快要满四年了,若是让五条家的人们听到一定会十分惊讶吧?但少年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甚至一次也没有怀念过。无非是举办一场小小的宴会,邀请一些压根不想见到的人,和他们陆续说话,收到一些根本不会打开的礼物。 五条只觉得麻烦,还不如老妈亲手给他做的奶油蛋糕有价值。 啊,这么说起来,就稍稍有点想念了。 好歹是缺席了四年的鲜奶油。 蛋糕的话,某只狐狸很努力地做出了替代品,虽然口感欠佳味道一般,不过能在古代做出来也算非常厉害了。 “要做蛋糕吗?”少年语调轻快地说道,“还是就简单庆贺一下?”毕竟一旦找到了海岛,说不定他们马上就能回到现代,去蛋糕店购买显然更加方便。 整理完布带的手指从五条的脸颊上轻轻拂过,将沾染了水雾的,有些散乱的发丝仔细塞回耳后,诅咒师仔细打量了一番他面前的,即便是以往的自己也不曾见过的,五条悟年少稚嫩的身姿。 脸上带着笑意,姿态闲适地任由他观看的银发少年,让夏油杰不由得生出了一份身在梦中的恍惚感。 “雾会持续好几天。”他忍不住这样说道,“……就在城里多停留一阵子吧。” “好啊。”六眼的咒术师不以为意地点了头,“靠脚走了快半个月,我也有点累了,好好休息几天再出发吧,反正海岛又不会跑掉。” “说起来,城里有没有荞麦面卖呢?”少年哼着还算喜欢的游戏里的BGM的曲调,这样问道,“算了,实在没有的话,就自己做吧。” “……现在是冬天。”诅咒师无奈地叹了口气。 “哎呀,想吃的话,跟季节可没有什么关系哦?顺便,蛋糕的材料不要再用鸟蛋了……鸡蛋应该还是有的吧?” 他们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将那条仍在忙着收拾善后的纷乱街道抛在身后,慢慢向售卖商品的大街走去,直到有什么人将视线落在两人身上为止。 少年和诅咒师不约而同地看了回去。 重重叠叠的人群阻碍了咒灵操使的视线,他轻轻向少年偏了偏头。 “诅咒吗?” “不,只是个女人,似乎是刚才看到我用术式了。”少年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啊,跑掉了,胆子真小呢。” “那才是猴子们的正常反应。”夏油杰轻笑了一声,“非传承的术师并没有这么常见。” “……之前我一直以为诅咒师到处都是哦?毕竟每个月都能碰上。” “这种误解还算了吧。”咒灵操使苦笑着说道。 虽然,咒术师到处都是的世界,他其实还挺想看到的。 这小小的插曲并没有给两人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他们很快找到了一家位置还算僻静的宿屋,定了房间之后就放下行李,在里面休息起来。 盖在头顶的外衣被雾气打湿,变得沉重而冰冷,但阿七仍得好好披着它,避免露出自己的面孔来。她将怀里用油纸包裹的书卷再度整理了一番,继续匆忙地向着城主的府邸跑去。方才路上偶遇的火灾已经耽搁了少女不少时间,若不能在申时之前回去,哪怕今天是她的休日,女官也要责备她的散漫。 阿七是城主府邸中的一名侍女,侍奉着这座城的公主,或者说,公主之一吧。毕竟城主并不止一位女儿,不过其他娘家有权有势的公主都已经找了好人家,纷纷出嫁,唯有母亲不过是个武士家女儿的小公主至今还没有着落。 但她并不愁嫁,因为这位公主的美貌堪称远近驰名,不止一位大名向她送来过礼物,而城主也正打算从这些人里挑选出公主的丈夫。 最迟到明年的春天,大概就能决定了。 到时候,阿七必定也会和公主一起,离开这座如同故乡一样的城,去往遥远的彼方。 总算在府邸大门落锁之前成功跨入门槛的少女,转身回望背后的繁华街道,浓雾中的行人们如潮水一般来来往往,陆续点亮的灯盏放出朦胧昏黄的光芒,在灰白色的雾气里照出诸多屋檐和楼坊的剪影。 那个人就在其中。 少女心想,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只需花费短短的半个早上,这座城并没有多么宽广,但为何她再也没有与对方相遇呢? 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在寻找了。 不过,虽然方才的火灾之中也没有找到人,但偶然看到的黑衣僧人和少年却十分奇妙……阿七注意到了那张消失在半空的灯笼纸。 到底是如何才能做到那样的事情?莫非是具备法力的修验者吗?真是不可思议啊。 思考着许多毫不相关的事情,年轻的侍女缓缓走入宅邸深处,盖在头顶的外裳也终于被取下,露出少女还算秀气,但在侧脸却十分明显的烧伤痕迹来。 “喂,阿七,怎么才回来,公主都在找你了。”路过的仆妇冲她喊了一声。 “啊,是!这就去!”侍女收拢了湿透的外裳,脚步轻巧地跳上了回廊。 “不要在回廊上跑,又想被骂吗?” “知道了!” 她那纤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重重的纸门之后。 ----
第42章 三十八 越过了数道回廊,和不止一位正在忙碌的侍女擦身而过,阿七总算平稳地到达了公主闺房的门前,小心地让气息平稳下来,整理一番衣衫和有些散乱的发丝,年轻的侍女这才跪在纸门前,姿态端庄地推开了它。 “……公主,我回来了。” “哎呀,阿七!”正在由侍女为其梳妆的妙龄少女惊喜地转过身来,“买到了吗?” “是的!幸不辱命。”阿七将怀中的油纸包拿了出来,这下不止是公主,连其他方才还皱着眉的侍女们也重新露出了笑脸。 称它为书卷大概算是种僭越,因为油纸包中的,不过是本数十张纸质糟糕的画片简陋地用线绳钉起来的画册罢了。也不是什么美妙的名作,而是市井小民们用来打发时间的浮世绘图,袒露身体的女人,言行放浪的武士,并不存在世间的鬼神,诸多难登大雅之堂的事物尽在其中。有些当下时兴的歌舞伎戏,也时常会被贫穷的浮世绘画师画成小册售卖,在民间十分受欢迎。 阿七买回来的并非常见的舞女阿国浮世绘图,而是更少见的,绘制着尽是美貌少年装扮女形的若众歌舞伎的浮世绘。 男人喜欢美女,女人热爱俊男,追逐美丽之人是人的天性,这实在没什么可奇怪的。 侍女们很快和公主一起笑嘻嘻地欣赏起画册中的美少年来,再没什么人去计较阿七的晚归,甚至有几个选中了图册里喜欢的画片,央求着阿七帮她重绘一张。 作为地位最低的侍女,阿七当然只能点头,不过她对此也没有太大的抵触。 公主的侍女其实是个很受欢迎的工作,本来像她这样破相的女孩本来是没有机会竞争的,但是,阿七有一个其他侍女不具备的长处——她识字,不仅识字,还能够书写和绘画,画画的技艺甚至能和热门的浮世绘画师一较长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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