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故意的啦。”阿悟撇撇嘴,“我只是回来睡觉而已。” “那也是偷看!” “难道半途出声打搅你会比较高兴吗?” 这说法实在过于合理,导致阿葵一点都没法反驳,只好安静地焉了回去。 “不过,那样好吗?”少年不知为何又开了口。 “嗯?” “她是一般人哦?”阿悟这样说道,“你知道的吧?” “……但是,我就是,喜欢阿蒿啊。”巫女眨了眨眼睛,“只有阿蒿,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因为她假装你的肉很好吃?” “啊,那个不算啦。”阿葵嘻嘻笑了起来,“虽然,很可爱就是了。肉是什么味道,没人比我,更清楚哦?怎么样,都不会,好吃的啦。” “所以呢?” “其实,很久以前,大家,不叫我,食尸鬼哦?”巫女看着空旷的天顶上,依稀还能辨认出来的华丽彩绘,“说我是,菩萨的,化身,所以,吃了我的血肉,是好事,会朝拜我,会给我金子,和布料,会夸奖我。” “可是啊,大家以前对我,做的事情,和现在,对我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同。” “都只是,想要吃我,而已。” “只有阿蒿,不那么想哦?”她温柔地笑起来,“会陪我玩,给我梳头发,会怕我疼,会怕我冷,会觉得我辛苦,会拥抱我,就算我变成那个样子,也从来没有嫌弃我。” “明明是凡人,却想要帮我的阿蒿,踮起脚尖,筋疲力尽的样子,我不觉得狼狈哦?那非常的,非常的可爱。” “所以不准笑话阿蒿。” “切。”少年撇撇嘴,“女孩子真是麻烦。” 巫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竟然,好意思这么说!明明和法师在一起的时候,比我和阿蒿还羞人!” 少年和少女,互相瞪了一会,随即彼此相看两相厌地别过脸去。 结束了热闹的晚餐之后,由于在附近发现了疫鬼的气息而独自离开屋子,随意将那个还不成气候的诅咒祓除掉的诅咒师在走回神社的时候,听到了角落里传来的微弱响动。 他看到了捧着木盆,在那儿呕吐的女药师。 大概是因为对方并没有要掩饰的意思,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蒿叶很快察觉到了身后的人影,“……抱歉,让您看到难看的样子了,法师大人。” “巫女的血肉,有这么难吃吗?”僧人温和的询问声,不知何为听上有些冰冷。 女药师露出了苦涩的表情,“……并不是那样。”她说,“阿葵的血肉是很好的,非常宝贵的东西……”真正叫人恶心的,是只会依赖着巫女血肉的自己。 但这份话语她无法吐露给不过萍水相逢的法师,因此,蒿叶只是勉强整理了一下仪容,“本来就想去找您的……法师大人能否在中庭等待片刻?我有些事情想要拜托您。” 黑衣的僧人没有回答她,但很快就无声地离去了。 这应该是,多少会听一听的意思吧? 女药师苦笑着想。 对方其实并没有答应自己的理由,多半,还是看在阿葵的份上吧。 从井里打出水来,匆忙整理一番后,蒿叶带着必要的东西来到中庭,看到了正一脸无聊地倚靠在廊柱上的僧侣。 “法师大人。” “……那么,特地在那种时候请求我,是想要拜托什么呢?”黑衣的僧人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甚至可以说依然十分和蔼可亲。 但那双眼瞳里没有半点温度。 蒿叶终于察觉到了这件事,也许是因为侍童不在的缘故,僧人身上原本坚固的伪装,露出了些许微妙的缝隙。 她突然不太确定是否要拜托对方了。 “是,是关于阿葵。” “巫女大人?是想要治愈新的伤口吗?那样的事情,无需特地拜托,只要我和阿悟还留在神社,总会尽力帮忙的。”僧人这样说道。 ……起码,对阿葵似乎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吧? “但您和阿悟总会离开的。”女药师这样说道,“我是想要询问,术者们都是像阿葵这样随意地隐居在山间的吗?还是说,也有什么地方,是诸多术者聚集居住的呢?” 僧人终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确实有那样的地方,京都的阴阳寮就是。” 蒿叶露出安心的神色。 “既然如此,那么我想拜托您,将阿葵带到京都去,以阿葵的能力……” “她必然会得到重视,过上比现在好很多的生活。”僧人点了点头,“但是这种搞事情,你自己应该也能做到,随意拜托萍水相逢的生人,真的好吗?” “可是,您是术者……”女药师露出苦涩的笑容来,“您不会像凡人那样,对阿葵的术式怀抱恐惧与厌恶。” “……虽然是凡人,但起码在照顾巫女一事上,你做得还算值得称赞。”僧人这样说道,“并没有像其他的凡人那样做蠢事,不是吗?” “不,我已经做了蠢事啦。”蒿叶如此回答,“所以,我已经无法再留在阿葵身边了。” “她本来,只是拥有着那样的能力,被人们簇拥着困在这座神社里而已……若是离开这里,隐瞒所谓的术式,单纯地结婚生子的话,想必会过上平静幸福的人生吧……” “明明才能平庸,却天真地说着想要救治众人,驱逐疫病的人,只是我自己罢了。” “但阿葵一定会因为看不下去我面对无数次失败的凄惨样子,为了我而使用术式吧?她就是那样温柔的孩子。” “您知道吗?法师大人,这世上,吞食了最多的,阿葵的血肉的人,并不是前来求医的人们,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因为想要救治疾病,而染上了疫病的我啊……” “身为祛除万疾的巫女,阿葵唯一无法驱逐的,始终在蚕食着她的一切的疾病,也正是这个愚蠢的我……” “虽然也有不去做药师,和阿葵一起躲在山里生活那样的选择。” “闭上眼睛,塞住耳朵,捂住口鼻,一无所知地活下去的话,大概也是可以的……起码那样的生活,阿葵不会讨厌。” “……但我做不到。” 女药师笑着说道,明明是笑容,却宛如哭泣一般。 “因为那就等于,把我数十年来的人生,那些在灯下阅读医书,在山中寻觅草药,即便被人无数次轻视驱赶,也还是坚持着当一个药师的那些日子,全数背弃。” “我无法放弃当一个药师。”蒿叶这样说道,“但身为药师的我,亦不能再留在阿葵身边。” “她本可以更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为了我曾许下的愚蠢誓言,耗费不必要的能力,明明应该作为巫女受人尊敬,最后却反而变成了人们避之不及的食尸鬼……” “让阿葵变成那样的,正是我的无能与自以为是。” “所以,请您带她去京都吧。而我已经告诉她,我应了城里的征召,和其他的药师们一起去替人治病了,等全国的疫情褪去,我就去京都找她。”蒿叶从怀里拿出包着金判的纸包,“这些是神社里剩下的积蓄,充当路费的话,无论如何也应当足够了……” “病人们呢?” “…大家的身体都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会各自离开,我也给了他们一些钱。至于椿婆婆和平太,干脆就拜托他们看守神社了,这样,也不用回村里去受气……” 僧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接过了她手中的纸包。 蒿叶安心地舒出一口气,对着他深深弯下腰,“阿葵就,拜托您了。” 顺利安排了一切的女药师并没有看到,当她转身离开,站在身后的法师的面孔,无可抑制地扭曲起来,变得如鬼一般可怖。 ----
第33章 二十九 世界沉浸在永无止尽的落雨之中,人们对一切习以为常,毫无所觉,任由自己被雨水浇灌,不知何时就会被涌起的积水吞没。 那雨水的名字叫做诅咒。 仅有少数天赋之才的人,才能够看到雨滴与水流,才能意识到需要撑起伞来保护自己。 曾有,曾有一个少年,因为能够看到,因为能够举起雨伞,所以生出了想要庇护所有人的可笑念头,自然,那种事情是办不到的。 即便很痛苦,但他还是承认了这件事,承认自己的力量如此稚弱,只能支撑起那么小小的一顶伞,勉强地遮蔽着重要的人们。 但他并没有为此沮丧,因为支撑雨伞握柄的并非仅有自己一人,友人与师长,后辈与前辈,那么多,那么多天赋之人聚集在一起,虽然前路漫漫,虽然甚至不知终点在何处,但绝非毫无希望。 大家合力支撑着,轮流举握着,那柄名为咒术界的小小雨伞。 少年有个重要的挚友,有着从未出现过在世上的,晴空一般眼瞳的挚友。他的天赋如此强大,哪怕不依靠雨伞,也能随意地在雨水中行走,即便是整个世界的浪涛都翻卷起来,也未必能淹没他。 但友人还是握住了那只让他觉得十分麻烦的伞柄,因为少年也在那里,而他想要与少年一同行走。 重要的挚友不知何时变得越来越强大,甚至能独自支撑起那顶雨伞许久,这让少年多少有了点失落,因为他能做到的事情变得更少了,从以前的轮流,变成了只能在对方疲惫的时候替他分担片刻。 不过,哪怕是片刻,也是可以的。 只要仍能共同行走,只要仍能和大家在一起的话。 直到他抬起头,发现被所有人坚定地举起的这柄雨伞,其实根本没有伞面,雨水均匀地透过空荡荡的伞骨,落在所有人身上。 美好的雨伞不过是甜蜜的谎言,因为花费力气来支撑伞柄,本不该被雨水卷走的同胞们,反而由于体力的流失,一一消失在了水流之中。 少年松开了伞柄。 【你要去哪里??】挚友茫然地握着伞,想要追问,但身后的人那么多,他并不能随意抛开握柄。 【……去让雨水停下。】少年这样回答。 【那怎么可能呢?】 【只要大海干涸的话,就不会有雨了吧?】 然后,他跳下了临海的悬崖,用自己去填埋那片包裹世界的海。 只留下孤独的友人,握着他曾握过的握柄,庇护着他放弃了的人们,向着没有尽头的远方前行,但是那双象征着希望的,宛如晴空的眼睛,永远望着一座遥远的悬崖。 【如果那是你的愿望的话。】友人这样说道,【但我不会让大海干涸的,因为世界会为此停转,我要试着驱散雨云……这样,即便在海底,你也能看到天空的颜色了。】 似乎是不太想面对告别的缘故,蒿叶在凌晨的时分便悄悄起身,她甚至为熟睡的巫女盖紧了棉袍,换上外出的衣服,带上行李,便在无月无星的黎明中踏上下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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