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婴,凡事皆有因缘,要知其真,当先解其源,你如果连这点儿定性都没有,又如何平心气静接受所有真相?” 聂怀桑眸凝霜华看向魏婴,他的语声轻缓,却象可令万物复苏的暖风般让魏婴冰冷的心变得有暖意,能倚靠蓝湛的支撑,坚持着细听那过往因果: “你以为若非如此,江/氏底蕴不丰,子传单薄之下,又是因何能够顺利传承,还保持着同其余几家一样的声威? 那虞氏又是如何从连世家都不是,而挤身仙门二流世家的?甚至你再想,为何江枫眠如此的忌惮虞紫鸢,连她明明是使手段嫁入江家,却犹自恃虞氏女,横行莲花坞也不敢多言? 究其根由,便是江家的家臣多由虞氏所掠,而为夺人孩童,灭人满门之事自常有,有此把柄在,江家如何硬气得起来?” 余千海也是一笑,同情的看着魏婴,补充道: “知晓为何五大世家中独江家被排挤孤悬,都要用女儿亲事来拉联盟吗? 因为,江家早在第四代家主想出这损主意后,就不仅坏了自家侠义家风,也坏了同其余几家的交情。 也就兰陵金氏的人言事皆利,才会与之有交罢了。且你可知,那位江家四代家主,就是因此事让清河聂氏那代的老祖拿了,被姑苏蓝氏家主指着鼻子骂,羞愧自刎的。” “骂错了吗?夺人子嗣掠为己仆,还为免其子对家族有念,灭其全族,这是侠义?这比之匪盗还不如。” 聂怀桑目光幽沉,看向屋外盈盈如絮飘飞漫天的白雪,语声冰冷如幽潭中被风吹动,互相轻击的碎冰,冷冽却又明彻: “曾经在千余年前,仙门各家为争抢有资质天赋的弟子,尽皆各出奇招,而猎奴者便是在那时兴起。 他们专在凡世寻有灵脉且天赋上佳的孩重掠走,并为绝后患灭人满门举族,甚至累及乡里邻舍。故,为义者所不耻,却又终因仙门各家的心思暗藏而有存活之地,直到……。 你们都知晓前朝国师薛重亥以灵铁吸怨化为阴铁之事,却不知他之所以如此疯狂非为长生,乃是报复。 薛重亥其人少时资质平平,却有独子天赋绝佳,当时薛重亥尚不曾入朝,乃是平民,便有猎奴者盯上他的爱子,不仅将之掠走,并戮尽其满门,他是侥幸未亡留下性命的。 因天赋不佳,于是薛重亥剑走偏锋修了鬼道,并入朝位及国师权重天下。 可惜,薛重亥之子却因深恨猎奴者,不肯屈从他人自贬为奴,早已身化白骨,魂飞杳杳。 薛重亥恨毒天下仙门,不仅大肆追杀猎奴者,更将灵铁炼为阴铁,誓以天下苍生为祭,以图逆转阴阳换得自家亲人复生。 也是因此,才有五姓伐薛之事,而猎奴者,也成为仙门之中的禁忌。” 余千海看向聂怀桑的目光越发晶亮,他未曾料,这种秘辛怀桑也所知甚详,连他都是从位年长鬼修口中方知得一鳞半甲,自家拼出来的,怀桑却知之如此,果真不是哪位眷恋红尘的前辈夺舍么? “所以,虞夫人家是猎奴者。可、这又与我有何关联?我是、江叔叔带回家的,他、他总不会是……” 魏婴无措的甩甩头,他的心好慌,总觉有什么荒唐念头不断冒出来,压也压不下,只能软弱的轻喃: “我、我没去过虞家,我和江澄、师姐……” “你的父亲魏长泽公子并非世仆,他的资质骄人,非出寻常人家,却又为何成了江枫眠身边的侍者? 而且,居然会签有身契,这,合理吗?” 聂怀桑双眸冷电光迸,似冰刃寒冽直刺人心,直直看进魏婴的心里: “更不合理的是,虞紫鸢虽为家主夫人,却并非是家主,她居然能开口废掉魏长泽公子的身契,不奇怪吗? 魏婴,你失去双亲时尚不及四岁,在那镇上呆了近四载后被江枫眠寻到也不过八岁,却是九岁时才入莲花坞成为江/氏大弟子。 魏婴,那中间的一年,你在何方?” “我……” 魏婴按着头努力回想,却毫无所忆,他惶惶不安的将目光本能的投向身边的蓝湛,下意识伸手去抓蓝湛衣角,却又飞快似被火烫般放开,象只找不到家的不安小兽。 蓝湛往日明澈如水的双眸也染上淡淡忧色,他未似素日那般将魏婴的靠近拒绝,反主动伸手轻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抬目看向聂怀桑,轻声问: “您确定?” “这小子对江/氏的回护,便已经是证明了。” 余千海在旁插口示意着,叹道: “奴者身上有暗记,且猎奴者也握有控制他们的法门,非是如此,藏色散人也不会含恨而终。” 聂怀桑抬手拂开魏婴项后乌发,示意蓝湛看时,却见魏婴后项上有个小指甲盖大小的墨色钤记,凝目细看,却然是古篆“虞”字。 聂怀桑修长似美玉的手指在那“虞”字四周轻拈后,便见得一根细细的长针自动由肌肤下浮起,那针极为精巧,细细针身上居然刻着套完整的法阵与符箓。 魏婴还未觉有异,便脑中晕眩,无数记忆涌出,而最让他恐惧的,是双血红双眼,不竟惊叫一声,扑入聂怀桑怀中,失声大吼: “老爹,救我……”
第十二章 若非想着魏婴此时正是难过之时,蓝湛非拿避尘招呼他顿好的不可。 ——这家伙,抢爹成习惯了! “借问一声,公子贵庚几何?这么乱认爹,你也不怕令尊起于地下而不安,也污了令堂的声名。” 不知何时余震已睁开眼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有对魏婴方才之举的不赞同,也有对聂怀桑的审视。 只是,余震一触及聂怀桑那双宛若秋水月华般,凉淡却又明澈的眸子时,便无端觉得浑身似困于严冬冰潭之中,那种窒息到绝望的冰冷连灵魂也会吞噬。 余千海别开头去,他能说自家很是满意这浑小子被吓到吗? “阁下在教训别人前,是否当自省己身?少年时的一时冲动,想救的人没救到不提,还累及尊长十数年奔波,若非是要留你一诉真相,你以为,你还有命?” 聂怀桑已然过了那肯听训的年纪,他本就心眼儿不大,且又护短得紧,余震睁眼就训魏婴,他高兴才怪,怎么说也算是他白捡的儿子,他训可以,你这还靠他老人家救的,有何资格? 余千海一抹老脸,别开头去,这个傻儿子,当初就是如此冒然出头,结果想救的人没救下不说,还差点儿把自家赔进去,还不知教训,也是够了。 “小辈……” 余震也是伤病时久,被余千海护得半分长进也没有,空长年岁没长眼力,对着聂怀桑拿起大来,他却不知,若非是要让魏婴知晓往事根由,聂怀桑根本懒得救他。 所以,余震还没再多说两字,便被禁了言,让魏婴看得下意识缩缩脖子,对自家老爹的敬畏又上一层。 蓝湛自然是看出这货所思,对这种没心心肺还爱抢人父亲的家伙那是腻味得不行,没好气的撤身闪人,把赖在他身上不动的魏婴给摔了个大马趴。 “诶呦~,蓝湛、蓝二公子,你这又是哪碗醋没灌对?” 魏婴就跟个受气包似的小媳妇儿一样,揉着摔疼的胳膊腿儿,半是撒娇半是埋怨的开口: “知道啦,老爹是你的!可你也是,分我一半又怎么样嘛?大不了,大不了入赘你们蓝氏,总行吧! 真是的,小气成这样,也不怕人看笑话。” “笑话?我看,你如果真是入得蓝氏,那才有笑话。” 余千海听得这小孩儿满口胡说八道也是无奈,却也觉是正当,毕竟不是每个人在得知双亲亡故内幕时,都能如此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孩子貌似行为荒诞不经,可内里却还算是个有智的。 于是,余千海也就没理那些个世俗陈规,反是平和的与魏婴玩笑了几句: “你可知,你娘亲与我家小子去云深不知处前,人家石壁上的家规不过一千零几条。 到你娘亲与我家小子离开时,都已经是三千多条,若你已去过云深不知处后,估计得加成四千条。 等你拐了蓝氏某位仙子,成功入赘蓝家,那,石壁上估计怎么也得凑够六千,若你再有个一个半女的,那蓝氏被罚抄家规的小辈们怕不都得哭死,该是破万了。 不过在这之前,蓝启仁那固执小古板就得先以头抢地,哭着去向他们蓝氏先祖请罪。” 这也,不是不可能! 余千海一番言语,成功把魏婴与蓝湛绷紧的心弦放松,就是余震也让自家老子带歪,去想到蓝启仁那暴跳如雷,却又偏莫可奈何的憋屈模样心中暗笑。 若不是炉中木炭爆出火星响了一下,许是除了聂怀桑,没人会注意到余千海眼中那与他轻松口吻有天地之别的哀悯。 魏婴只怔了怔,便知余千海是成心要宽他的心,那么,脑中所亿起的残酷得如同训教牲畜似的记忆,于他并不是最残忍的。 最残忍的应是,他魏婴双亲的亡故真相,而这真相,将会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苦海,他真的能,面对? “魏婴,你如今还要听吗?要完完全全知晓你的过去,清清楚楚明白你的人生,还是依旧活在他人给你书写的蜜里藏刀的日子,你想明白了吗?” 聂怀桑边看着魏婴,边伸手为蓝湛轻理白狐软裘,并把他轻推至离近炉火的地方后,方才略用力搓揉拢在自家温暖掌心里小孩儿微寒的指尖,薄嗔道: “你幼时便是这般对自家不经心,结果三天两头受寒。我早就说过,你肺腑不能再受寒,如何这般不听话?” 蓝湛微微低头,卷长睫羽宛若双墨蝶的双翅,轻轻扇动,遮掩着那双星河流淌似璀璨的明眸中神色如何不得见,只是玉白小脸上点绛朱唇却唇角轻扬,语声清越: “您在,不冷。” 魏婴张嘴就被灌口冷风,拍着胸口直给自己顺气,这蓝湛哪儿是什么“泽世明珠”、“谦谦君子”嘛,根本就是个小气心机鬼。 哼,成心跑风口晃一下,好让自己吹得跟朵小雪莲花似的,惹老爹心疼,一定是! 余千海也是服气,这位聂公子能把控住魏家孩子的心神,让其不至于失智,那么底下的话,就好说了。 否则,真相一但揭开,只怕这孩子会受不了。 其实,余千海并不知晓,魏婴的记忆根本不完全,在聂怀桑取出那根针时,伴随那些记忆的一切黑暗与恐惧情绪都让怀桑给抽取掉了。 所以,魏婴只会有那些记忆,却不会被那些记忆所影响,更不会因此生出心魔来。 却也正是不受记忆所影响,难以共情,感受不到当年的绝望,反而让魏婴心存疑惑,不自觉伸手轻挠后项。 活得比谁都长的聂老祖都活成精了,如何不知魏婴心中疑猜,不觉面上一沉,反手便将那精巧细针丢在魏婴手中,冷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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