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们也在着急到处拉投资,好几家都有意,但是条件都不合适。南院确实也接触过,不过耶律洪基提的条件太苛刻了,我拒绝了。那段时间所有人压力都很大,互联网行业,你懂的,所有人都在996,但是康敏压力是最大的。” 他咂了咂嘴——戒烟两年了,这时突然想抽一根。没有办法,萧峰从果盘里揪了一粒葡萄吃,权当过嘴瘾。 “我们搬到上京的时候,康敏下定决心辞职,加入公司做财务总监。那段时间我们只能和竞对比着烧钱,但是人家拿到了投资我们没有,最艰难的时候她看着账睡都睡不着,每天忙到半夜才回家,第二天一睁眼又要带着ppt去见投资人。有天在公司突然晕过去,被送到医院才知道,怀孕两个月,她自己根本不知道。” 他也有无法对慕容复说出口的东西:康敏这是第二次流产,第一次是他们刚结婚时,康敏说孩子不能生在出租屋里,萧峰给马大元凑了两千块,做完手术,让康敏休了半个月。 萧峰沉默了一下,说:“这件事我现在一想起来还是很自责。如果说康敏晕倒那次就能给我敲一记警钟,也许老马后来就不会过劳死了。” 从他胸腔里呼出的一口长长的气吹散了池水里蒸腾的雾,让他的面孔。 “那段时间我们……”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们内部意见也有很大分歧。康敏倾向于聚贤资本,但他们的条件实在太苛刻了,他们要求做控股股东,占股50%以上,并且依出资额享有表决权。这基本就相当于一家独大,和我们原本的设想相差太大,我认为应该再等等,哪怕找不到更好的投资人,但是可以继续接洽南院控股,让他们竞价,逼聚贤资本降低条件。” “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段时间就像一架机器一样,心里脑子里,只有工作、工作、工作,完全忽略了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老马他……是第二天早上被清洁工发现的,后来尸检说他,他大概是凌晨的时候……” 萧峰有几分说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说:“那天晚上是我留他在公司加班的,是我说这个报告明天得用,今晚务必赶出来,然后我就去应酬了,去和投资人喝酒……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晚上他坐在自己办公室跟我挥手的样子。老马原本是个胖子,那半年他瘦了五十斤,举起来的手瘦骨嶙峋的……” “——你等会儿。” 从刚才起就一直默不作声的慕容复突然开口,眉心重重的拧了起来,“你说他半年内瘦了多少斤?50斤?你确定?” 看着萧峰点点头,慕容复又连珠炮式地发问:“他是不是老喝很多水?食量惊人但是食欲又不好?经常腹痛?恶心乏力?” 随着他一句又一句的追问,萧峰已经惊呆了。“你怎么知道的……” 慕容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他是不是嘴里经常有股异味?” “对,是一种很奇怪的味道……” “烂苹果味儿?” 萧峰瞪大了眼睛。 慕容复咬了咬嘴唇,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是酮中毒症。一般来说,是糖尿病患者的急性并发症。如果患者并不知道自己患有糖尿病,日常又没有注意,有可能引起休克,及时送医其实还是能抢救的……这种病发作时可能会引起失禁,如果被人发现时有这种情况,那多半是了。” 萧峰在水里坐直了身子。从他僵硬的体态他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但是呢……”慕容复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直说,最后还是咬咬牙说出来了。 “如果做了尸检,死因……家属应当是知情的。” 萧峰呆呆地看着水面。 康敏曾经找他哭诉过。她压力太大了,第二次流产让她几乎精神崩溃,她希望赶紧拿到投资,尘埃落定,这件事一天不解决,她就有一种危在旦夕、朝生暮死的窒息感。而他只是说:再等等。 马大元出事以后,康敏拒绝跟他沟通,拒绝接受他的吊唁与致歉,她素服白裙,胳膊上带着黑色“奠”字袖章,在董事会的睽睽众目之下指着他,眼眶像要裂开一样充满着血丝—— “萧峰,你不要拿老马卖惨,你不配!你就是害死老马的凶手!” 他退股之后,聚贤资本入局,成为“赏饭”的最大股东。后来康敏再婚、生子,他托人匿名送上一份厚礼,不知怎么被康敏知道了,礼品被原样退回。 作者有话要说: 外卖app之战纯属虚构,与现实团体和个人都没有关系。 这一章的康敏也是我个人意难平,她搞萧峰的动机对我一个推理小说作者实在难以想象,也可能是因为一辈子没当过美女,总之我不理解。 以防有人没看懂:她没有杀夫,马大元之死是意外+病,得了糖尿病但是自己不知道,996没有定期体检,也算是被累死的。但是此处康敏的动机,究竟是因为丈夫猝死而恨上了萧峰,还是趁机踢他出局,或者两者兼有,那就看读者自己的理解了。 顺便,突然大量掉体重、怎么吃都不胖,建议去医院查一查,希望所有在看文的读者都健健康康。
第23章 春朝温泉(五) 萧峰五内翻腾,脸色却沉静如水,沉默的样子有几分吓人。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一点水声回荡,在头顶的亭子上反弹回来,显得这一方小小空间无比空旷。 慕容复在安慰别人上没有什么天分,但是看了他半天,还是硬着头皮说:“也许忙到没时间体检、应酬喝酒太多确实是工作导致的,但是酮中毒症和过劳的关系并不大……” 萧峰说:“你不用安慰我,哪怕你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我也已经不是那么自责了。康敏……也有她的难处。你饿不饿?” 话题一转,慕容复这才觉得自己其实早就饿了。温泉水是一直是热热的,没有变凉,头上又有凉亭,看不见日光,他们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浑然不觉其实早就过了晌午。 “我估摸着他们厨房这会儿应该好了,”萧峰从池水中站起来,“出来吧,我都泡皱了。” 慕容复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自己的眼镜。他刚刚摘了眼镜下水,在水里雾气缭绕,看不清楚东西,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他用干毛巾擦掉镜片上的水,一戴上去,整个世界都清晰起来。萧峰站在池边向他伸出手,准备扶他一把,这时候慕容复才看见他胸前刺着一个狼头。 刚刚在水里雾气蒸腾,又加上他眼睛有点散光,只能模糊地看到萧峰胸口黑逡逡一团,他以为那是体毛。慕容复的教养不允许他对别人身体的异常表现出过多的注意,两人视线交汇时他会礼貌地回避那个位置,只看萧峰的脸。 然而此时看那狼头栩栩如生,他一时居然移不开眼。萧峰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看,笑了一声,说:“大学时搞过乐队,喝醉了被队友架到刺青店去了。” 那狼头图案面积不小,想来不是一次醉酒就能完成的。然而因为这个图案慕容复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胸口,肌肉结实但平滑,并不是一团团的疙瘩肉,是牧场劳作锻炼出的、实用的,而不是健身房里练出来的炫耀产物。 慕容复移开视线,掩饰地随口问道:“你在乐队里是负责什么乐器的?” “架子鼓。”萧峰长笑一声,走向淋浴间。 白毛巾围在他腰间,因为湿透了,几乎没有什么用,紧紧地贴在结实的臀肌和修长的股二头肌上,在白色织物下随着动作起伏。背上湿淋淋的水珠顺着脊柱的曲线滑落,慢慢蜿蜒向下,一路没入白色毛巾的边缘。 萧峰高大挺拔的身材足以让他壮硕的肌肉不至于膨胀到看起来粗野的地步,只是健美如古代神祗。 慕容复感到面上发烧。他对自己过于白皙的肤色总感到有些自卑,然而也许是人种的原因,他晒了只会发红,红痕褪去又恢复如初,不会晒出萧峰那种漂亮而健康的小麦色。但他很快又安慰自己,任何男人在赤裸的萧峰面前可能都会有点自卑。 萧峰打开淋浴间的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探出半个身子问他。“这边有两个淋浴位,不过慕容老师你要不要先洗?” 身上还有很重的硫磺味,但是萧峰裹着白毛巾的腰部露出了清晰的人鱼线。慕容复避开视线,搪塞道:“不,你先,我可以等等。” 等他冲完淋浴、穿好浴袍出来,屋里已经摆下了砂锅。大葱、白菜、豆腐、蘑菇打底,最上层是片得极薄的牛肉。锅里冒出的阵阵香气让他顿时觉得饿极了。萧峰正在倒酒,示意他坐下,然后递给他一碗饭。 慕容复接过来,发现米饭被按出一个小凹陷,当中卧着一只颤巍巍的温泉蛋。他学着萧峰的样子,用筷子戳破蛋清,蛋黄流了出来,渗进晶莹油润的米粒里,然后把一小碟梅子紫苏芝麻海苔混合起来的碎末拌进去搅。 “这是能生吃的无菌蛋,”萧峰吃了一口,在嘴里细细咀嚼,试图记住这种无菌蛋的滋味,“明年我准备上这个项目,机场开了以后物流就能通了。这种鸡蛋保质期太短。” “打好疫苗、消毒做好的话问题不大,”慕容复夹起一片牛肉放在碗里,“但是一定要去申请认证,能做这个鉴定的我记得析津府就有一家,这家比临潢府的那家效率还高一点。” 两人一边吃东西一边谈无菌蛋,谈对鸡舍环境的要求、成本控制、鸡蛋包装、认证申请的流程、物流,采购商渠道,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萧峰喝了啤酒,慕容复只喝了麦茶,明明滴酒未沾,却因为泡澡和饱餐,觉得十分困倦。 萧峰其实谈性正浓,他这人好像对酒精的敏感度格外低,这么几听啤酒对他来说也就是漱漱口的程度,刚开始有点喝酒的兴致,就看见对面的慕容复在打哈欠。 “既然困了就早点睡吧,这些会有人来收的。”他说,动手把碗盘和砂锅收拢在餐盘上,放到门外。 慕容复有些不好意思,他也看出来了萧峰其实兴致不错,无奈他整个人被温泉给泡透了,浑身的乏气都涌上来,这会儿颇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只想倒在床上大睡一场。 他刷完牙出来,看见萧峰要把他的行李往主卧放,连忙止住:“我睡次卧就好!” “这个炕能睡四五个人呢!”萧峰说,“要不咱俩换换……” “空间太空旷不利于睡眠,”他撒谎,“我就喜欢小房间和小一点的床。” 萧峰放了手,任凭他把自己的包拿了过去。慕容复道过晚安,准备回去睡觉,背后萧峰叫了他一声。 “慕容。” 慕容复回过头来:“嗯?”他的声音带着一点鼻音和浓浓的睡意。 客厅里开着一盏落地灯,暖黄色的灯光从萧峰背后透出来,在他刚刚洗过的、蓬松的头发上镀出一轮浅浅的金边,让人莫名想起非洲草原上懒洋洋的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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