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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压下这一点难耐，他清了清嗓子，又问：“你说的那个温泉，开车得多久？” 不久，一个半小时。路上两人东拉西扯地聊着天儿，很快就到了。
第20章 春朝温泉（二） 车子在一片白色细砂石铺出来的路上停好，慕容复下了车，抬头看了看那家温泉浴场，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是个农家乐一样的地方，谁知和他想象的完全相反，门头白墙黛瓦，模仿了南朝风情，建筑特征正像他老家姑苏，设计虽然低调，但门口的太湖石和迎客松设计感十足，门口两个篆字背光logo，“春朝”——这根本不是什么浴场，完全是个温泉度假精品酒店。 萧峰打开后备箱往外搬泡沫箱的时候，酒店里一个人出来，一路小跑，远远地叫道：“峰哥，你放着，一会儿我叫人来搬嘛！” 萧峰直起腰，对他笑道：“东西也不多，你不是说冰库还没开吗？怕你们没法放，先每样都带了一点，让你们厨师练练手。” 他拉着那人手肘，面向慕容复：“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们会宁兽医站站长，慕容复，复姓慕容，单名复；这位是春朝温泉的李老板，行四，大家都叫他四哥。” “哎哟，不敢当不敢当，您叫一声老四就是给我面儿了！”李老板身材矮壮，面孔很平，吊稍单眼皮，留着两撇小胡子，和高颧高鼻、浓眉大眼的女真人长相完全不同。慕容复来辽北快一年，很快就察觉了，这人有高丽血统。 “小店还没开业，这是请峰哥带朋友来给我们验收来啦！您要觉得哪儿不合适，尽管提！您这会儿给我们提意见，那就是给我们酒店帮忙哪！所以您千万别和我客气！”李老板热情洋溢，点头哈腰地握着他的手摇个不停，一会儿又向酒店里面叫，“来几个人把东西搬下去呀！等着客人自己搬吗还！” 几个穿着制服的小伙子跑出来，也冲着萧峰点头哈腰地问候了“峰哥好”，一边七手八脚地把他带来的真空包装冰鲜牛羊肉搬下去。 这家所谓的浴场果然是按照精品酒店的标准装修的，大堂闲静古雅，一座小巧精致的中庭花园将建筑分为两个区域，北向是公共浴场，南向错落一个个独门独院的小院，是民宿式的私汤。 老四从前台拿了钥匙，带他俩进去，一边走一边道歉：“本来按计划今儿就能试营业了，谁知大浴场那边管道测压拖了一个周了，还没搞好。只能委屈你俩泡小池子了。” “小池子清静。这一阵子可是够你忙活的。”萧峰附和。 “谁说不是呢！天天愁的睡不着。”老四一边抱怨，一边开门，“就是这儿了！提前给你们开了空调，”他瞅了一眼屋里的温度，“二十六度，还行，起码空调是正常的。” 这是个一厅二室的套间，装潢设计倒一看就是花了钱的，刻意模仿江南风情，漂亮是漂亮的，刻意也是刻意的，可能辽人察觉不到，姑苏长大的慕容复看着，未免有点“江南生活cosplay”的感觉。尤其是卧室里赫然有一床铺了细蔺草编席子的炕，看着十足不伦不类。但他是受请的客人，李老板带着几分炫耀问他怎么样，他就笑着回应：“很漂亮，很有设计感。” 李老板的笑容越发得意，然而萧峰和他相处接近一年，多少能从那抹浅笑里品出些许不同，指着那处铺着草席的炕，跟他说：“这个下面有电加热器，躺在上面烘着可舒服了，能缓解腰背肌肉酸疼。” 兽医这个职业经常需要弯腰低头作业，颈、腰、背有问题已经是职业病了。慕容复不由得看了萧峰一眼。 参观完房间，萧峰去李老板办公室谈事，慕容复自己去洗了个淋浴，把自己仔仔细细洗了个干净，才围着毛巾下了温泉。 淋浴室与一个小院子相连，院子里就是温泉了，是个青石板砌出来的四方池子，上有亭子，夏可蔽荫，冬可遮雪，是个贴心的设计。 院子里一样是白色细砂石铺地，围着很高的栅栏，私密性很好，只是栽下去的苗木还没有完全长成，月季已经开始凋残了，细瘦的枝条攀缘在细细的木栅上。 温泉的硫磺味儿确实很重，水也很烫。他拿木舀子往身上泼了不少水，在池水里一点一点试探着，反复试了几次才把自己整个浸下去。 出于某种职业敏感性，他判断池水大概在40-42度左右。人刚进到热水里，会有一种被牛毛细针扎满全身的刺麻感，而一旦适应了这个温度，浸浴的体验就很舒服了。 池边的青石做了平滑的曲面台阶，符合人体工学原理，正适合背靠在上面。热意包裹全身，从每一个毛孔渗入肌肤。天生白皙的人，皮肤也比别人容易泛红，不一会儿功夫，慕容复就在热水里泡得浑身发红。被热水逼出几身汗之后，肤色逐渐开始恢复正常，整个人有一种被泡透了的感觉，一种舒服又倦懒的适意在体内弥漫开。 他在池水里泡得昏昏欲睡，突然听见淋浴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不一会儿，裹着浴袍的萧峰开门走进来，手上端着一个大托盘。 他走到池边，放下手里的东西，看到慕容复围着浴巾坐在水里，愣了一下，突然忍俊不禁，开始笑。慕容复被他笑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低头看看自己，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萧峰一边笑一边也拿起搭在身上的毛巾，围在腰间，脱去浴袍，慢慢往水里滑去。 “慕容老师，一看你就是没来过辽北浴场的——稍微好一点的澡堂子，泡澡的池子是不让带毛巾下谁的，光着进去、光着出来，这样池子里头干净，没有那么多毛绒纤维掉进去。” 慕容复闻言有些窘迫，问：“怎么，全凭客人自觉吗？” “怎么可能！”萧峰哈哈大笑，“每家浴池都雇了最凶的那种老大爷，嗓门贼大，专门巡池子，拿毛巾下去的、在池子里搓澡的，都会被老头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反正在会宁这个地方，我是没见过有人敢跟你一样，围个毛巾下池子的。” 一想到如果去公共浴池，按照自己这个习惯和脾性，大概这一场兜头臭骂是逃脱不了的，慕容复不免有些庆幸，但嘴上还在强辩：“这不是私汤吗？” “对，私汤不讲究，干什么都行。你在池子里吃麻辣烫都没人管。” 慕容复忍不住也笑起来。 萧峰靠着池边，把那个大托盘小心地扯了过来，里面有一壶麦茶、一壶米酒，还有一个果盘。萧峰倒了麦茶递给慕容复，把米酒壶放进池水温着。 慕容复看了一眼果盘，里面居然有西瓜和葡萄。他忍不住问：“这个酒店消费不低吧？开在会宁这种地方，能经营得下去吗？” 萧峰把壶从热水里拿出来，用指节碰碰壶身，觉得还没有暖透，又浸下去。 “来时的那条高速公路看见了吗？新修的机场快线， 下个月正式通车，李老四着急，就是因为要赶着这条线路通车好开业。这条路通了，从机场过来开车也就四十分钟。这边做的就不是会宁的生意。” 慕容复在水里怔了怔，突然间恍然大悟，不由失声道：“——怪不得李老板对你这样周到！” 萧峰把酒瓶拎出来，倒在酒盏里抿了一口，嘴角泛出一个有些暧昧的笑容。 慕容复看着他，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有些陌生。他认识的萧峰是虎水农场的农场主，能给自家产品写宣传ppt，也能做财报三表，但是也能开拖拉机、给牛羊拌饲料、铲牛棚里的牛粪做堆肥。 然而今天他却像是见到了另一个他不认识的萧峰，前辽国互联网新贵，经营的农场里有一半的投资来自于辽国首富耶律洪基的私人基金，圆滑而世故，帮这家温泉度假酒店招揽他在辽国的旧友，以此换取稳定的采购商。 而萧峰对此浑然不觉，拿过果盘递在他面前，劝他吃一片空运过来的西瓜。
第21章 春朝温泉（三） 在温泉里泡着，慕容复总是微微蹙起的眉心此时也舒展开来，叹了口气：“今晚我预感能睡个好觉。” 萧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慕容老师，你是为什么失眠？你愿意说说吗？” 慕容复睁开眼睛，向他看了过去。 此时已是深秋，温泉的热气在寒冷空气中蒸腾出一团又一团的白雾，他没戴眼镜，在氤氲中其实看不太清楚萧峰的脸，只觉得他的眼神澄澈而沉静，平时总是神采奕奕的一双眸子，因为这雾气被蒙上了一层柔和，像是紫砂壶被把玩的久了，外层散发的宝光。 他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凝视，扭开头，哼了一声，带着几分嘲弄道：“不如你告诉我你们当年创业团队分裂的真相，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失眠……” “可以啊。” 慕容复猛的抬起头来，盯着萧峰看。后者浑不在意，抬起大手，把被水打湿的额发拢向后面，露出宽阔而饱满的额头，“Quid pro quo，很公平。” “公平什么啊？你们团队的故事那可是……” 那可是各大媒体至今都津津乐道的题材，因为当事各方三缄其口而引发了无数猜测。有人猜是入股的聚贤资本希望获得最大话语权，有人认为是耶律洪基的南院控股挖了墙脚，也有人说是“赏饭”当时的竞对为了阻挠他们获得投资而搞的阴谋，最离谱的一种传言是同为创始人的康敏与萧峰婚内出轨，在背调时被揭发出来，萧峰才不得不退股走人。 欧阳克当然给他们（口沫横飞地）科普过这个故事，还硬摁着他们看了七八个财经up主的视频，力证这个在虎水农场耙干草的男人就是当年这场风波当中的核心人物。 这场风波牵扯到了当时所有的外卖app、聚贤资本和南院控股宋辽两大资本巨头，号称外卖生死之战，波诡云谲又留白甚多，至今都是辽宋夏互联网史上浓墨重彩的一桩公案。 拿它交换自己的一个秘密，会不会吃亏了一点？ 慕容复盯着水面动荡不已的波纹，突然自失地一笑，说：“我家那点事，实在不值一提。” 他撩一捧水泼在面孔上：“我高一的时候，家里遭遇了一些变故，屋漏偏逢连夜雨，我母亲又查出胃癌晚期。当时走投无路，没有钱治病，就只好去求我舅妈，借了一笔钱。但我母亲病情恶化得很迅速，半年之后也就去了。我一个高中生哪里有钱，只能跟我舅母约定了工作之后慢慢偿还。动物医学收入不高，我又是做研究工作的，这笔债务一直到这个月才彻底还清。就是这样，非常简单。” 萧峰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他追问道：“你这位舅母，就是李青萝吧？你表妹'汴大女神'王语嫣的母亲？” 慕容复转过头来，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对，确实是，你居然知道？” 萧峰笑了一声，摇摇头：“久仰久仰，如雷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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