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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克说到激动处，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手叉腰一手点着萧峰，做茶壶状数落道：“我们什么时候到的会宁？今年二月吧？萧大哥，萧老板，到今天为止你称呼他的时候后面还得加个‘老师’，八个月了，连first name base都没有达到！你还别不服，但凡他不是我老师……” 萧峰盯着他，瞳孔收窄，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欧阳克险些失言，为了掩饰窘态，又回去椅子上坐着，平复了一下心情，对他说：“总之，你要听我的，我欧阳克，跟你保证，元宵节之前你俩就能成！” 那么就是说，半年之内。萧峰饶有兴趣地慢慢点了点头：“你倒说说？” 欧阳克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不要再乱送有的没的了！我们老师这个人，看着好像对吃穿用度都很讲究的样子，其实他的标准只有两条：实用、不贵！那包瑰夏的咖啡粉是不是你磨好了送给他的？我在办公室见过，他喝这个跟喝速溶没区别的。送东西呢，要讲究一个投其所好，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欧阳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得送他一点，辽北没有、但是姑苏会有的东西。” 周五的时候，欧阳克接到蛮子的微信，让他早点下班，直接来阿碧宿舍，不要跟别人讲。他一看就知道这是犯罪小团伙又要偷着打牙祭，只是没想到一打开阿碧宿舍的门就闻到了姜醋的味道。 “赶紧关门！”阿碧对他杀鸡抹脖子地低声叫，“别叫人看见！” 他这才看见地上摆着一个三层的电蒸锅，里面码着十几只蒸得红艳艳、黄澄澄的大闸蟹，桌上居然还配备了几副蟹八件。 “天呢，这不是大功率电器么？闹到停电怎么办？”欧阳克瞅了一眼正在剥蟹的老师，慕容复假装没听见，咔吧一声掰开一只蟹壳。 郭靖扭过头，举着手机：“蓉儿给我打视频电话呢！” “快接快接！”阿碧幸灾乐祸，“蓉儿这会儿是不是正实习呢？让她看着咱们吃大闸蟹！” 郭靖按了通话键，黄蓉愣了一下，在视频里哀嚎：“你们故意的是不是————”她在医院实习，天天在病房忙到半夜才能回宿舍，趁着晚饭时给男朋友打个电话，结果被秀了一脸。 黄蓉为人乖巧精明，早就和男朋友的导师同学打成一片，哀嚎完了照例甜甜叫过老师好、师姐好，欧阳克的脸突然出现在镜头里，对她故作潇洒地挥了挥手里的蟹脚：“嗨小美女！” 黄蓉的甜美声音瞬间冷若冰霜：“嗨骚狐狸！” 郭靖怕他俩再在视频里吵架，赶紧把镜头转开，面对自己和阿碧。 黄蓉看着郭靖蒲扇一样的大手，笨拙地去掰在他手中显得小巧精致的大闸蟹，不禁有些心疼，既心疼男友，又心疼螃蟹，说：“靖哥哥，你会剥蟹吗？” 阿碧对视频里吃吃笑，拿着一套蟹八件中的剪子剪掉一条蟹腿给她看：“我剥给他吃啊！” 欧阳克在镜头外吠叫：“不公平！你怎么不给我剥？” 阿碧白了他一眼：“老师都是自己剥，轮得到你！这螃蟹是人郭靖挣的！他给完颜晟上课又死活不要钱，萧峰过意不去，特地买的大闸蟹请咱们吃的！” 欧阳克挑了挑眉毛：“萧峰请客，请蒙古蛮子吃大闸蟹？” 阿碧说：“对啊，这螃蟹空运过来的，只只都好，顶盖肥！你知足吧，这一顿咱们全体打牙祭，都是多亏了郭靖，我给他剥个螃蟹咋了！你有意见吗！” “没咋，”欧阳克吮着手指上的蟹黄，“我能有什么意见。”
第19章 春朝温泉（上） 慕容复是先看到银行的邮件的。那天早上天气其实很好，深秋时分的阳光不常见，但是每次有阳光就无比灿烂，仿佛会流动的黄金，从窗口涌泄到他的办公桌上。前一阵子阴雨连绵，周围人都说今年秋天不寻常，辽北往常这会儿该下雪了，怎么还是一直下雨。 他准时到了办公室，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端着杯子坐到自己电脑前查看邮件。钻石型的挂耳滤包在杯子里滴滴答答地漏下深褐色的液体，香气慢慢弥散在空气里。 他就是在这个时刻打开那封邮件的。 可能有那么一个瞬间，咖啡的香味和黄金一样的阳光在他周围迅速褪色，并不存在的乌云席卷而来，像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吞没了他。 “早啊老师！”郭靖推门进来，把一叠文件放在他桌上，“这个月的报销单。” 乌云消失了，咖啡和阳光重新给世界上色，只在他口中留下一股往事的霉味。 慕容复拿起笔，挨个翻看单据，一一签字，甚至还对其中几张提了几个问题。他工作很多，忙了一上午，看了看时间，觉得还没到舅妈起床的时间，索性照常去食堂吃了午饭，趁午休的时候打了电话。 “喂？”电话一接起来，舅妈的声音笑意十足，他就知道她根本没存自己手机号。 “舅妈，是我。” 电话那头不说话了。背景声音嘈杂，夹杂着稀里哗啦的洗牌声。慕容复挑了挑眉毛，舅妈起得倒是早，以往这会儿可能刚起，今天都打上麻将了，可能是赢钱了，接电话还带着一点甜笑。但这个电话想必会影响她的好心情，最起码，能膈应她直到晚饭吧——这个认知让慕容复突然愉悦了起来。 “我打电话呢就是说一声，您查查银行的账户，昨天缴了最后一笔，结清了。” 嘈杂的声音消失了，他听见关门的咔嗒声，想必是舅妈躲去了一个空房间。他一想到舅妈用力捂住手机听筒，跟牌搭子们说“我出去一下”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就想笑。 听筒里传来李青萝压低的凶狠的声音：“复官，你不要以为——” 他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舅妈，在我人生最困窘的时刻，只有您向我伸出援手，那么一大笔借款还没有利息，这份恩情我会永远记在心里的。语嫣现在在大理也挺好的，您今后可以少为我们这些小辈们操心，安安心心享些清福了。” 李青萝沉默了一下，在电话里冷笑了一声，说：“慕容复，你们家也就你还算个爷们——” 还完钱的底气让他不用再听舅妈冗长的数落，慕容复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想把体内充塞的那股霉味儿一股脑地呼出胸腔似的。 他站在农院的楼梯间里，这是五十年前的旧建筑，没有封窗口，十字型的红色镂空花砖缝隙里积满了灰尘。透过红砖的镂空处向外望去，外面是农院的试验田，工工整整的田亩连绵不绝，被秋日的阳光染上大片大片的金黄，天高云淡，深秋的天空清亮湛蓝，几片白云漂浮在如同一块冻住的蓝水晶一样的高天上。 然而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开始做噩梦。他的噩梦主题千篇一律万古不变，内容极其单调，就是在一片漆黑中拼命奔跑，然后一脚踩空，无止境地坠落。没有撞击，因为下坠的过程不会终结，最后只能在噬骨的恐惧中满身冷汗中醒过来。 他和这个噩梦相伴了十二年，已经习以为常。这个噩梦其实这一两年已经很少发作。他原本以为还清欠款能彻底终结这个噩梦，谁知竟适得其反。 只是这个时间实在尴尬，他每次醒来都是五点多，再睡是睡不着，为了不干瞪着眼睛等到天明，他只能换好衣服出去慢跑，用身体的疲劳消解精神上的压力。 然而他的疲惫感却越来越难以掩饰，眼底发青，有一次在虎水农场忙到太晚，萧峰开车送他回农院，他甚至在车上睡过去了。 到了农院门口，萧峰把他叫醒，问：“慕容老师，你最近是不是失眠？” 慕容复搓了一把脸，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萧峰笑了一声：“我前半辈子可都是和一帮码农混的，你说呢？” 慕容复这才想起面前这个穿着旧牛仔布翻毛棉夹克、看着就像最普通的辽北农夫的高大汉子，过去是互联网行业从业者，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摇了摇头，下车去车后备箱拿他的工具箱。 萧峰跟了出去。他比慕容复高十公分，慕容复弯下腰的时候，他就能看见他衣领上露出的一节白皙的后脖颈。慕容复新理了发，后颈上方青色的发茬毛扎扎的，在夜色里，看着像被雪松压住的新雪。 萧峰突然说：“这周末我请你泡温泉吧。” 慕容复头都没抬，拒绝道：“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 萧峰打断他：“知道、知道，这个不是公众浴池，或者说现在还不是，是我一个朋友开的，还没对外营业。有大浴场，也有家庭式的私汤。他叫这周末我过去，这周盈歌他们有事，我一个人去没意思，本来想拒绝的，不如你给我做个伴？” 慕容复拿了工具箱，给他关上后车厢的盖子，正有点动摇，又听萧峰说：“辽北这地方温泉窝子多，硫磺味儿重了点儿，但是对神经衰弱很好，治失眠很有效。” 女真人喜欢温泉，他确实自从来了会宁就一直听各种人把这边的温泉吹得天花乱坠包治百病，而且大浴场是辽北特色，连阿碧这种南方姑娘去泡过都有点食髓知味，一提起来赞不绝口，力劝他去试试，想必是挺好的。 慕容复正在犹豫，萧峰的大手拍到他肩膀上，还用力捏了一下：“就这么说定了！周六去周日回，周六我来接你。”说完就走了，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周六的时候，萧峰准时到达。慕容复东西不多，随身只带了一个出差的健身包，装了替换的衣物和自己的洗漱用品，把包往后备箱一塞，坐到副驾驶，对萧峰笑道：“不是说住一天吗？我看后备箱那些东西够吃半个月的。” 萧峰一边开车，一边调整空调出风口，让暖风向慕容复那边偏去。“那些是样品，老板是我朋友不错，但也算咱虎水农场的客户。等他的浴场开起来，将来是个稳定的客源。” 慕容复“哦”了一声，又问：“盈歌他们这周什么事？” “盈歌他们送乌乞买去集训。” 乌乞买就读体校，练短道速滑，每年冬天，练冰上项目的学生要统一去基地封闭集训，直到过年才能回家。完颜叔侄给乌乞买收拾了一大包行李，亲自开车送他去基地。 “开车单程得仨小时，去程盈歌开，回程阿骨打开，这样不累。”萧峰眼睛看着前方，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稳定地握在方向盘上，“其实坐大巴也不是不行，他俩不放心。其实他们一大帮同学搭伴走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他摇摇头，轻笑道：“又是觉得大巴太颠了，怕他晕车，又是觉得他行李多，路上倒车怕他照管不过来，无非是心疼孩子呗。” 慕容复听着，一时怔忪。他从高中开始，便是一个人孤独地奔波于各种交通工具之间。然而哪怕在此之前，对于他的衣食住行，父母也从未操心得如此琐碎。完颜家叔侄看外表都是粗枝大叶的辽北汉子，这番细腻心肠，倒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亲情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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