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同样面沉如水,他亲自递给了荀彧一卷文书,想了想还是低声说道:“文若莫要多想,必然会无事的。” 什么无事? 郭嘉有些迷茫。 直到那卷文书展开后,他才知道为何曹操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归途遇伏”、“险遭山崩”、“生死未卜”…… 荀彧的面色骤然惨白,他一言不发看完了整卷,郭嘉下意识走到了他身侧,生怕令君受不了此打击,一下子厥过去,虽然他自己都有点手软腿软。 荀彧很快调整好了自己,除却面色差得吓人以外几乎看不出与平日里有什么不对劲。 “从弟遇险,彧心中不安,请亲往此地相救。” 他说道,语气冰凉而决断。 曹操答应了,或许他叫来这些人本来心中就做好了打算,他令曹洪与荀彧一道前去,带上兵马与工具,又令郭嘉严查此事…… 山雨欲来风满楼。 周边之人皆能嗅到这般危险的气息。 不论始作俑者究竟是什么目的,吓唬吓唬人警告一下曹操?意图杀害曹操长子?又或者是单纯针对荀晏,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许都必然得掀起一场风雨。 ——— — 荀晏这会还在做梦,他最近其实很少再做梦了。 上一次做梦还是在大人去世的时候,那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他也一直尽量避免回想起那一段日子里的事情。 他看到陡峭的山路,积雪的悬崖,有风吹过,他感觉不到具体的感受,却能够知道确实有‘风’的存在。 他开始向上爬,他在一座巍峨的高山上,山顶似乎并不遥远,又似遥不可及,他觉得自己应该上去看看。 梦境的世界轻盈而怪诞,荀晏的意识混沌而不清,但有一点目标很清晰,他想上去看看。 他攀过巉岩,绕过山石,越向上冰雪便越多,只是他感受不到寒冷,但他确实慢慢感受到了‘累’。 梦境开始变得昏暗而不安,乌云似乎降落到了身边,其中翻腾着似乎在酝酿一些什么。 赶在一切生变前,他终于爬上了山顶,一切的动在一瞬间停止,天地寂寥而无声。 几座孤零零的石碑落在山顶上,其上篆刻着不知名的文字,说不知名倒不是因为看不懂,只是单纯被打了马赛克。 荀晏安静的凝视那些石碑,发现这些不是他要寻找的东西,他茫然的在山顶摸索着,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梦境的行为轨迹总是怪异而没有理由的。 他站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上,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想,他应该找到了。 无边的云烟在他的脚底,交缠萦绕,如一条无边的长河,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荀晏一成不变的神色第一次开始发生变化,他开始流露出恐惧,但又没有向后退,仍然注视着那条云烟长河,似是里面有什么外人不知晓的秘密一般。 “你在害怕吗。” 身后少年清越的声音响起,熟悉而陌生,那是属于清之的声音。 “嗯。” 荀晏没有转身,只是简短的应了一声。 “历史的长河是多么令人生惧,”清之叹道,“尤其是当你注意到它时。” “当我第一次意识到我身处东汉时,我很难过,我只想回家,穿越从来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清之坐在了悬崖边上,两条腿晃悠在了外边,“虽然我已经想不起来我的家是什么样了。” 荀晏收回了目光,与清之坐在了一起,不管这个梦代表着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精神病可能加重了。 没救了就躺平吧。 清之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凉凉的看了他一眼,被一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看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让你活成了精分我很抱歉。” 他说道。 荀晏:“你知道就好。” 清之:“……” 两人挨过了一段沉默,最后是清之再次开口。 “你害怕的有点多。” 荀晏无所谓般的点头,眼神空茫茫落在了那条所谓的长河上。 “我怕我做得太少,又怕做得太多,更加怕做错。” 他轻声说道,声音似乎都要飘散开来,与那些云烟交缠在一起。 “毕竟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荀晏第一次浅笑着回头,“但是再次见到你还是挺高兴的。” “谢谢你的欢迎。” 一缕夕阳透过沉沉的乌云落下,洒在了悬崖上,荀晏第一次看到原来山石顶上还长着一朵花,一朵白色,纤细,开在梦境之中的花。 他醒来的时候其实很不好受,头上像是被锥子在钻一样,一阵又一阵的疼,身边的人却似乎非常激动,连忙拥到了他身边来,忙不迭的把他扶了起来。 荀晏被扶得两眼一黑,他有点想吐。 “怎么样了?” 他半死不活的问道。 他没有断片,只是想问问山崩之后的状况,尤其是曹操他好大儿别挂在这里,别整出个落曹坡出来。 显然身边人会错了意。 “您被落石砸到了头,”那人小心翼翼说道,“昏睡了大半日了,有没有什么……症状?” 千万不要失忆或者砸傻了…… 荀晏幽幽看了他一眼,哦是自家亲兵来着。 “我很好,我只是有些……” [脑震荡。] “脑震荡。” 亲兵:……蛤? “您看上去不大好,刚刚好像做噩梦了……” 亲兵委婉说道。 “因为我在梦里爬了座山。” 荀晏有些 惆怅,他如实说道。 亲兵的神色却愈发悲痛了起来。 这好像还是有些被砸傻了。 “荀君,你看这是几?” 他颤颤巍巍伸出了一只手。 荀晏安静的看着他,半晌把他的手按下去,看向了对面被山石封住的山道。 “还剩多少人?” 他问道。 亲兵低声答了个数字。 荀晏环顾四周,这里是个幸运又倒霉的夹缝,前边被堵,后面因为余震也塌了,进不成退不去,好在留了条命在,只要能在粮食耗尽前开道就行。 “大公子不在这里,这段时间搜寻到的尸体里也没有……” 亲兵隐晦的说道。 见不着人不代表他一定安全的出去了,也可能会被留在了某块倒霉的山石下面,毕竟这些天灾是不会看在你是曹操的儿子份上而网开一面。 正如荀晏也倒霉的在山崩即将结束之际被一块天降碎石开了瓢。 清之:[如果这块石头再大一点,你已经死于非命了,知足吧。] 最惨的是,这块石头把他痊愈多时的精神病砸了出来。 荀晏麻木的想着。 但精神病就精神病吧,习惯了甚至感觉还不错。
第94章 山谷宁静,却又暗藏杀机,先前的山崩导致其后山顶不时有落石落下,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时刻小心起来。 曹昂闭目小憩,一天一夜了,他们挖出了好几具尸体,也有运气好捡到一条性命的幸运儿,但都未见到荀晏。 倏而有人来报援军已至,他慌张起身,连日惊变让他已经顾不得打理自身,一身都是灰尘土沙,狼狈不堪,全然不见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匆匆往外走,那匹白马便停在了他面前,上面的人利落的下马,带起一阵不符合目下状况的淡雅香风。 着装简单的君子站在这,仿若不在这荒凉的山道之上,而是在某处宫楼阁宇之内。 曹昂喉间一窒,讷讷无言许久才道:“令君如何亲至?” 说完他才感觉自己大概情商下线了,人家弟弟被压在里头生死不知,还不许人家着急要亲自来看看嘛? “公子辛苦了,”荀彧绕过了那个话题,望向了身后一片废墟,心下沉重,“之后交予彧便可。” 他有些怅然,甚至没有空去细看曹昂是什么神情,只是有些出神的望着那片废墟,神色冷冽,不见往日温和。 分明……分别不过半月,早知道便看着他,叫他待在家里哪也不去了。 生与死之间的那一线,实在太过单薄,单薄到……他甚至忍不住有些想要颤栗。 他抑制住了自己的想法,再睁开眼时仍然神情自若,仿佛族弟的安危都未曾放在心上一般,有条不紊的指挥麾下人去开道,救人。 第三日,便是荀彧再如何镇定,也不由眼下一片青色,心中一直翻腾着的不妙猜测时不时涌上来,直到有人突然兴奋的高喊起来。 “有人!这里有人!快来帮把手!” 众人合力推开塌陷的山石,随着一片灰尘弥漫,其后露出了狭窄的通道,里头的幸存者一个个有序而出,最后那人背上则背着一个人。 一片灰土之中,人人都狼狈得和土里刨食似的,但荀彧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家的兔崽子。 荀晏被灰尘呛得咳了好几下,看到荀彧后才眼神亮了起来。 “阿兄!你咋灰头土脸的!” 他开心的 喊道。 清之:[……你的问候真是别具一格。] 荀晏挣扎着从亲兵背上下来,走了串风骚的蛇行步,被荀彧一把紧紧抱住,他听话的把脸上的土一股脑蹭到了荀彧现在也算不上干净的袍子上。 嗯,虽然阿兄灰头土脸,但还是这味。 然后他眼前就骤然熄灯了。 ———— “荀君脉象平缓,已无大碍,迟迟未醒可能是受惊过度,只是头颅乃险要之处,不可轻视……” 帷车摇摇晃晃的行过山路,老医工念念叨叨着,让荀晏朦胧间竟回想起了幼时上学时候那唠叨的老先生。 “哦,令君放心,入药可用柴胡、石菖蒲、红花、龙胆草……” 那苍老的声音继续说道。 模糊又朦胧的世界陡然清晰,病人垂死病中惊坐起,让车厢里另外两人都惊住了。 两人直直看向了那面色苍白无血色的年轻郎君。 他杏眼半睁不睁,神色恹恹,肤色白得几乎与额上白巾一个颜色,他缓缓抬眼,眼神却迷离得很。 “龙胆草换甘草。” 那郎君声音低哑,却很认真的说道。 话音刚落,荀晏便胳膊一软,摔了回去,摔得头脑一懵,后脑勺还在一阵一阵的刺痛,他开始想点无关紧要的事情,这是谁家的车,这么豪奢,垫满了皮毛褥子。 “清恒啊……” 熟悉的声音叹息了起来,透着些庆幸以及……无可奈何。 医工见证了一场诡异的医学奇迹,他尴尬一笑:“甘草……也不错……味甘。” “胡闹。” 医工左看右看,也不知令君这话是对谁说的,但感觉大概率不是对自己,他匆匆一礼,很有眼色的下车,给这兄弟一人留出了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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