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你为长文请了侍御史一职?” 荀彧对于幼弟这些年少有的调皮行为很是包容,只装作全没看见。 “嗯,”荀晏收回了视线,他颔首道,“长文在许都可代行中丞之责。” 荀彧的视线落在了身边已能与他共论大事的青年身上,他看了会,还是觉得过于瘦弱了些。 “雒阳以试招吏,清恒如今以为如何?” 他询问道。 “阿兄亦知?” “友若与我提过,”荀彧叹道,“也有公卿子弟关注于此。” ……不会又是他的黑粉吧? “农时、律令、数术……此皆寻常之考,又按分类增以策论、经义、兵法等科目,”荀晏顿了顿,才道,“皆不算太难。” 确实不算太难,但刷掉一批只知子曰,连农时都不分的子弟还是可以的。 荀晏想起来那几日乱哄哄的样子,仍是感觉心如止水,不过好歹算是完成了他最初的愿景,唯一的问题是他大概不应排名……平添纠纷。 他看了看兄长,见他安静的倾听着,便继续说道自己那一些微薄的见解。 “考试未必能尽得贤能,但放弃考试弊病更大,其中应试以为 官为吏所用之学,再规范程式,”荀晏忍了又忍,没忍住咳嗽了两声,“朝中推行印刷术,可大兴学宫,储才为今后。” 荀彧缓缓说道:“清恒所想,更近于以文取人。” “任何考试直到最后都会成为文墨小技,不过是为考核,为劝退一批人,”荀晏摇头,他冷淡的继续说道,“举荐与考试应当并行。” 官吏不需要在学术上有多大作为,考核也不必太难,一切并非为了取那一小撮尖尖,而是为了取合格的那一片,顶多不过是加了特试以审其才。 荀彧颔首,他知道荀友若担心幼弟想法会过于激进,但他听来也确实挑不出错处,乃至于有些欣赏这般思想。 他浅浅笑了起来,荀晏眨了眨眼睛,搓了搓手指,突然便忘却了方才逼逼叨叨的烦人事情。 那怀香握兰的尚书令就在他边上,他哪来的心思继续谈公事。 荀彧指尖点在堂弟肩上,看到幼弟微不可查的瑟顿了一下,他说道:“苏合香?” 荀晏一怔,随即笑道:“娄二郎送了一些,晚些时候送予阿兄一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迷惑于兄长竟然这都闻得出来。 “苏合有镇痛调理之用,清恒还是自己用吧,”荀彧端坐了回去,即使在摇摇晃晃的车中仍是端端正正,“司空有意调换弘农太守。” 他说得有些突兀,叫荀晏不由回想起了前日里见曹操时的模样。 曹操待他倒是一如以往的放心,或者说信任,倒十成十像个关怀员工身体的好老板,这么多年下来,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也是不可能,虽然有些地方观念不同,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合作愉快,打工也愉快的状态。 “弘农……那日司空确有此意,却未明言调换何人继任。” 他思忖着说道,又一个个盘算着会是哪个人选,好歹他后头总要和弘农太守打交道。 车驾停了下来,荀彧扶住了跟着车驾一块摇摇晃晃的堂弟,他说:“司空有意令大公子为弘农太守。” 曹子修? 荀晏眨了眨眼睛。 直到与兄长分别,他仍旧有些没反应过来。 实话说他很难想象曹操竟然敢将现在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丢去这等险地。 他一边想着,一边跨进了府中,抬头看到一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他一怔,伸手挥挥让自家亲卫让开条道,退回去看了看这到底是谁家。 嗯是自己家,他陷入了沉思。 守在里头的医者笑吟吟的跟了出来,他慢悠悠问道:“好歹师徒一场,荀中丞为何归来后一直避着我。” ……荀晏挤出一个笑。 “哪有啊!”他说道,“政事繁忙,遂未能先造访老师,实为我之过。” 那医者分明已年近知天命之年,但保养有方,看上去竟像是三十来岁的盛年人。 这会他淡淡哦了一声。 “进来吧。” 荀晏眼神比较尖,看到师弟站在门后,对他露出了一个疲惫、心酸、百味交杂的笑容。 ……师弟你还是别笑了。
第181章 春天,曹操跑出去征讨刘表了。 刘景升很急,本来北方老大哥袁绍顶着,原有的局面稳定到他退休都不成问题,结果老大哥过世得突如其来,还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袁谭与袁尚正打得有来有回,刘表连连发了两封书信给二人,却都被无视了,他们完全无视了来自外部来自曹操几不掩饰的觊觎,为了谁人继承家业彻底兄弟阋墙。 “袁术在时,二袁争斗不断,如今下一辈二袁还是如此,”荀晏看着书信几乎笑出声来,“莫非袁氏这是家传的家族文化?” 他忍不住作出这般猜测,老袁家的关系实在离谱,袁术袁绍打得和生死大敌似的,袁谭袁尚也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实在是……不体面啊。 张机寻着了地方轻轻一按,那郎君幸灾乐祸的笑容就陡然扭曲了。 “痛痛痛……老师轻些……” 荀晏连声求道。 “我尚未用力。” 张机只面无表情的木然说道。 荀晏只得委屈巴巴的闭嘴,转而攥着一旁衣角,心想着这还真是逃也逃不过去。 他急着回雒阳,结果老师提上包裹竟然跟他一块走了,这回他算是没什么理由了……总结来说他还是觉得没什么再好的方子了,见了老师还得挨骂。 华先生与老师这些年可以说是愈发不待见他了,人身地位的下降简直没有底线。 张机由浅入深,一路细细按了过去,只感觉手下的皮肉紧绷,几乎没二两肉,倒是那脏器被他触诊后开始有些不安分的痉挛起来。 他触及一处,略微加了些力气,榻上的人几乎无法抑制的从喉咙口发出细细的痛吟,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但越是这般那青年反而紧紧抿住了唇,不愿发出半点声音。 张机皱起了眉,只能扶起了徒弟,几乎刚刚坐起,荀晏便抓住了一旁痰盂开始吐。 晨起还未用饭,这会当真是差点一口老血了,张机眼疾手快狠掐合谷穴,堪堪止住了吐。 没有半点怜惜之情,张仲景如一个没有感情的治病机器,他问道:“呕血之症有多久了?” 荀晏抹了把生理泪水,有点手抖心慌,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老 师又对着另一人骂了起来。 “逆徒!如何治的病!” 杜度和倒豆子似的将荀晏卖了一干二净,天知道他已经背了多久,这会说出来简直神清气爽,对得起这一年来掉的头发了。 荀晏心想不妙,也顾不着什么刘景升的信,二袁的笑话了,腆着脸开始卖笑。 张机看着他笑更是心烦,要三十的人了一张脸还和十年前差不多,唯独少了点婴儿肥,只添了病色与苍白。 “逆徒是在叫你!”他斥道,“若非有灵药吊着……” 他半天竟是说不出话来,他早便提醒过旧伤得注意,本就有隐患,结果放出去溜达了一年多竟是整成了这副模样。 他看过了方子,这是这倒霉师兄弟二人一同琢磨着开的,他一时倒也挑不出错处,一口气硬是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胃痈破溃之疗法,本是吐尽脓血即可痊愈,只是你病势反复已久,已成虚症,得慢慢调养……”张机转而拧起了眉,又摸起了脉象来,“这病养了这么些日子,中间又有灵药补气补血,本不该再有呕血之显症……” “也就偶尔。” 荀晏小声纠正道,被自家老师凉飕飕看了眼,顿时只能撇过了头,嗯今天风景真不错。 张机把了会脉,低头却见边上人悄无声息的弯下了腰,握拳抵在了上腹部。 胃心之痛常常难以区分,他这弟子别的不成,但这忍痛倒是挺能忍,他看不得,欲先施针再服药。 “若是元化在此,必然得说上他那开腹之法,”张机幽幽说道,“先以酒服麻沸散,开腹以去溃疡积聚,如何?” 荀晏吓得一个激灵。 别怪他思想比古人还保守,主要是感觉华佗这手实在过于先进,他没见过实例也不敢相信,就怕自己直接半途无了。 张机呵呵笑了声,却也不是当真。 他向来对于华元化那套不怎么认同,也只是说着吓唬吓唬人罢了,更何况他这弟子毛病忒多,若是一不小心引发了心疾那便没地儿说理去了。 正逢府上仆役入内禀报弘农太守已至雒阳,欲登门拜访。 荀晏方才用过药,如见救星,连忙送走了自家老师,迎来年轻美少年。 ……这么显得自己有点点渣。 曹昂方一进院子便闻得了较寻常要浓的药味,仆役低着头从屋内端了盆出去,他斜斜一眼似是看到了一抹血色,不由得皱起了眉。 再抬眼时屋内的主人已经草草披了件玄色外袍,懒洋洋倚在门口向他挥手,精神看上去不错,只是衬得面色白得有些过分,甚至有一些弱不胜衣的感觉。 “荀君尚在病中?” 他开口问道,上前顺势扶了一把,被人躲开了。 “没有没有,”那人轻巧的带他入屋内,很是敷衍的说着,“已然痊愈矣!” 他不痊愈还能咋的,折磨自己还是折磨医工? 曹昂只觉得他格外敷衍,又觉得荀清恒似乎一贯是这没心没肺的模样……看似万事不上心,实则却又偷偷什么都看在眼里。 “我初任一方太守,凡事还需荀君提点。” 那曹姓青年眸光清亮,是被曹操精心养大的模样,看上去简直像是正儿八经哪儿出身的世家子弟一般,只是他肤色略深,虎口指节皆有老茧,是久在军旅熟谙弓马的象征。 荀晏恍惚了一瞬,才想着这已不是什么美少年了,得是美青年了。 “提点说不上,”他扶着桌案坐下,询问道,“公子如何来此偏远之地?” 他不怎么关注老曹的家事,但有袁绍珠玉在前,这个节骨眼上曹昂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不得不多瞅两眼。 曹昂笑了起来,却是道,“我与大人并无龃龉,荀君还请放心。” 荀晏哦了一声,收回了好奇心。 他并不太擅长揣摩曹操的心思,尤其是他已经多年没有跟在曹操身边过了,但作为一个打工人,他很有自觉,曹昂作为少东家,显然也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 他将接下来的诸多事宜一一摊在了曹昂面前,笑吟吟说道:“度田之难,在于权衡人心。” 河南有夏侯惇镇守尚且还好,弘农河东豪族横行,度田首要是为了便与征收赋税与征发徭役,其次也有限制土地兼并与奴役人口数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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