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容说的是。” 荀晏应道。 张既是冯翊人,郭援西征时崭露头角,劝说马腾韩遂相助,熟悉关中与羌胡之事。 这次也是他提前令沿路诸县储备粮食物资,以备不测,又提议令二千石官吏出郊迎接马腾,造势压人,令其不得不至。 荀晏不愿多生事端,他客气的见过马腾诸人,随意看过了他的另外二子。 不得不说,马腾的儿子里,还得是马超看上去最是英俊一些,荀晏揉了揉鼻子,最是英俊,也最是不安分。 不安分的英俊小伙虽迟但到。 “荀中丞!”那年轻人的声音清亮,策马自城内而来。 荀晏回头,余光却是瞥见马腾面色微变,他的儿子更是面色惨淡,嘴中嘟囔着什么五斛米。 什么五斛米? 大概是感冒让大脑有些凝固,他拧眉想着,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直接跳到了结局。 几乎是一瞬间,马超冲势不减,良驹速度惊人,他被撞得眼前一黑,腰间一条胳膊死命圈住了他,几乎叫他喘不过气来。 他此行领了数千兵马以慑马腾,若事有生变,上手直接能干架,于是阵前的高级将领都神色一片空白的看到了那马孟起一马当先,面带亲切的笑意,毫不留情的阵前把自家主 帅一把捞走了,捞走了,捞走了…… 原来我就是五斛米…? 你有病吧? 你疯了吧! 荀晏心中几乎破口大骂。 马超心下则是激动难耐,热血涌起叫面色泛着微红。 劫人比他想象的要轻松许多,大概是那人久病在身,反应慢了些,分量也轻。 刘表几次试探,关中早有反意,群将心怀不轨,父亲却瞻前顾后,他便不再劝阻父亲,干脆借此事彻底接手父亲的余部,并且设法除去大敌。 他看得很清楚,关中钟繇,弘农曹昂,河东杜畿,以及在雒阳与二郡屯兵游走的荀晏,若是战事起,最应担忧的反而是这位御史中丞。 只需挟持走他,西北战备得瘫痪一半,曹昂小儿辈,名义上虽高,却是第一次统领这般大事,不足为虑,余下只需解决钟繇。 荀晏对于这个神经病在想什么没有任何兴趣,他平生第一次遇见这种事,那神经病还极为熟练的往他身上套了绳索,活像是排练了无数次一般。 肺里呼呼灌着冷风,他够不着腰间剑柄,但袖中常系匕首,他取刀却无从下手,眼看着要被捞进对面大营,他心一狠反手刺着马超的手。 “嘶——” 马超吃痛轻叫一声,却不愿松手,奈何那人挣扎起来比排练时设想的要激烈许多。 荀晏调整了姿势,一把滚到了地上,一把老骨头差点给直接摔散架,脑子嗡嗡作响。 马超不愿放弃,回身欲再持人,迎面而来却是剑锋。 二者皆是用剑大家,马超侧身躲过,取剑出鞘。 他有剑式出手法,玄妙少有人能敌,但此时他自知不可伤其性命,出手尚有保留,却是阴沟里翻船,一剑被接住不说,还被挑下了马。 瞬息之间二人过了数招,速度极快,马超视线落在了对面人青白的手上,那只手微微有些颤抖,几招之间虽是快且狠,却少了些气力,若是他先前未曾留手…… 他当机立断放弃了对手,上马离去,他身后的兵士久染羌胡之气,大声起哄了许久,这会见着不由都有些失望。 张既与身后诸将几乎后一脚赶到,亲卫奋力朝着马超射了一箭,可惜那人早有所料的避了开来。 “叔祖!” 荀缉急匆匆搀扶住了自家长辈,顾不得平日在外的称呼,心下难抑后怕。 “他莫非是想效仿曹沫之行?” 好脾气的侄孙几乎失声怒道。 “伯纠——”荀晏提气打断了他,“勿要胡言。” 曹沫劫持齐桓公,他觉得自己与桓公的性质还是有点区别的。 他后知后觉感到了摔得贼疼,手上的颤抖几乎忍不住,他长呼一口气,借着旁人搀扶上了马。 “今日暂且退去,不必追究,派人急报司隶与二郡郡守,关中将反。” 他回了军中,抬眼看到被刀剑所持的马腾一家,不由得一愣,愈发感到离奇。 太离谱了,为什么这等怪事都能被他碰见,分明马超他全家还在他这,结果他自己却差点被劫了去。 “亡命之徒!” 他小声骂道。 太流氓了,这完全不讲武德。 ……太过分了,他也想学。
第184章 关中有变,那是预料之中的。 从郭援高干西征,到河东豪强之乱,叛乱频频,如今关中军阀十余支揭竿而起,声势浩大,虽是早有准备,也难免人心惶惶。 军报八百里加急,昼夜不歇的送至许都,送到了四方政事的中枢。 宽袍大袖的文人落笔写意,却是片刻不停的决议了军国大事。 司空不在,一切事务皆由荀令,这是曹操起兵以来诸人皆默认的惯例。 身前令史取了关中传来的书信念着,尚书台的主官头也不抬,低头批复着各方的调兵请示,只有时不时笔杆轻点桌案代表着他还听着。 “关中有报,荀中丞亲至华阴召马腾入朝,与腾、超阵前会面……” 那令史不知念到了什么,本是流畅的语速逐渐慢了下来,他看到向来端庄持重的荀令君抬起了头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艰难的继续念道:“马超负其多力,于大军阵前突前捉荀中丞,中丞拼死挣扎,几欲丧命,逃出生天……” 他咽了口口水,看了眼令君的面色,又念道:“中丞逞凶斗狠,且战且退……布奇兵于关前,持剑斗狠,有手刃数百敌贼之势,威慑关中宵小,面有得意……” 荀彧一怔,他放下了笔。 “君且再念一遍。” 顶着莫大的压力,那令史硬着头皮又一次念了一遍这军报。 拼死挣扎、逞凶斗狠、几欲丧命…… 一连串词语听得一旁的尚书郎都眉头一跳,他挥手令人暂且退下,令史当即如释重负快步走了出去。 这一连串词汇竟是形容荀清恒,这还当真是……几句话描绘出了一个只知斗狠,刀尖舔血的斗将。 听上去迟早要完。 荀彧接过那军报,扫了一眼,竟是无奈笑了笑。 “令君何以发笑?” 有尚书郎疑惑道。 他怀疑荀令君大概是气得不清楚了。 荀彧摇头,指尖轻点在那字迹上。 “此钟元常所作……”他喟叹道,“当真是胡闹。” 旁人一时竟不知他是说钟繇夸大其词是胡闹,还是这位逞凶斗狠的荀中丞 在胡闹。 荀彧也无意解释,他批复了关中的战事,令人将一切军报抄录备份,御史台,尚书台与司空府各一份。 两面开战,危急,却也不及昔日危急,堂弟虽非西面战事的主帅,但他守在那儿,他便知晓自己只需提供一切后勤支援。 ……但还需书信一叙。 ———— 关中沸腾,群将纷起,马韩的大名高高扬起,联军旬月即合。 来自于关东的压力,汉中的压力令他们提心吊胆了太久,曹操的势力增长太快,快到他们担忧若再不奋起一搏,他们将会永远失去自己的独立性。 就如半推半就去许都养老的马腾一般。 关中军阀热血沸腾,韩遂刚从凉州回来,看得此情此景也不由沉默了。 严谨点说,他应该算是凉州军阀,去凉州逛了一圈,回来竟看到自己的名字高高扬起,成为反曹联盟的标杆,任他有着多年造反经验,这会也不由迷糊了一瞬。 他那老对头的儿子站在他的面前,年轻、骁勇,如草原上的孤狼,眼底是孤注一掷的决意。 “钟元常几次离间我等,是为取我等性命,关东人狡猾,迫吾父往关东,不可再信!”马超拜下,“今超弃父,以将军为父,将军亦当弃子,以超为子!” 韩遂知道马腾已去关东,他看着这年轻人,他们之间本还有这杀母之仇,即使那并非马超生母…… “将军!事已至此,应当速决!” 他身后诸将忍不住催促了起来,从寥寥一两人,到了数人一同请战关东。 半晌,韩遂只能说道:“诸将不谋而同……似有天数。” 于是韩遂东行往潼关。 此时潼关以东,重兵把守于关隘之下,弘农河东二郡的军粮有序送至。 调换郡守又兼加强巡察后,二郡实际已为朝廷掌控,如今战事也是早有所料,只是未想会来得这般早。 大帐外,四人同抬步辇,抬至帐外方才放下,一旁清秀通雅的年轻人将坐在辇上的青年扶了下来。 帐内已是众人皆在,只差一人。 他这派头可真是到位了,荀晏苦中作乐的想着,他目光一转, 看到了曹昂左手边多了一个位置,也就是他边上的位置上多了一人。 那人也正悄无声息盯着他看,似是也被他这半身不遂的惨样惊了一瞬。 荀晏不由笑了起来,也不知是碰着了哪儿,笑容顿时扭成了龇牙咧嘴,他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小心翼翼的坐下。 “荀君……当真无事?” 虽然这两日看多了,曹昂仍是忍不住慰问了一番。 “区区皮外伤。” 荀晏如是倔强的回答。 那日倒了血霉被马超摆了一手,他领军撤退,越想越来气,干脆趁机布伏兵于关前,假以仓皇逃窜以诱敌深入,竟还真钓到了几只被军功迷了眼的傻鱼,也算是掰回了一手。 唯一的不好是白日里他上蹿下跳很欢,晚上回去一脱衣服,肩背上青紫擦伤了大半边,都是落马时摔着的。 落马本是危险,他久熟马术,尽量避开了要害,但也不可能全然不磕着,回去一碰那几处,皮下皆是瘀血,刺痛难言,又兼他肤色白,一大片青紫看上去简直瘆人。 老师说他身体亏虚得厉害,养了半年压下了表症,碰上事还是不顶用……确实不顶用,人家磕点青紫几日就消了,不妨着干事,轮到他是越来越疼,险些成了半身不遂。 “文和如何至此?” 荀晏故作惊讶的说道。 一封信被赶来关中的贾诩沉默了一会,若非他知晓那封信是谁写的,他怕是也要信了这人无辜的神态。 思及这是个倒霉的伤员,他眼神中莫名多了一丝怜悯。 “司空顾念我出身凉州,令我参关中军事,”长者慢吞吞说着,习惯性的将自己放的极低,“我久不通边地军事,不比曹府君年少英才,更是不比荀君勇猛雄壮,凡事皆当听从诸君。” 年少英才还算正常,勇猛雄壮,他虽然很想腆着脸接下,但他总觉得他被阴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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