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晏有些神游的摸着腰间剑柄上反复的花纹,倏而低低笑了起来。 他大概算是明白了杜畿的意思。 示敌以弱,蛰伏等待敌人逐渐傲慢,露出破绽之时,再雷霆出手,只是这般不仅需要忍耐,也需决断,是斗智,也是斗勇。 这位杜府君看似伏低,实则却是极其骄傲之人,虽借他之势暂保安全,却也委婉拒绝了他直接插手,他一人便可平河东。 他反而有些安心了,饶有兴致看着眼底下那不知何时越坐越正的年轻人,虽然表面看似谈笑自若,实则那小动作仍是有点紧张。 让他想起另一个更难搞的年轻人,等河东这条路通了他就赶紧把那人扔去许都让阿兄头疼去。 仲长统不知这人是否信了他的话,他一不有名,一非郡吏,只是这个档口,一个表面干干净净的游学士子反而比其余身份要好行走些,也不至于被牵扯。 荀晏瞧出了他有些不安的本质,一时起了坏心思,他唤来了在外候着的荀缉。 “此人我不信,”他冷声说道,“将他押下去……” 仲长统终于面色一变,他最怕的便是眼前这等状况,他只得匆匆起身拜道:“御史不妨细思!” “……备些饭食,顺便让他洗漱洗漱。” 紧接着那年轻御史慢悠悠说道,几乎不掩饰自己的恶趣味。 仲长统:…… 他有些表情空白的望过去,只能看到那在朝野之间颇有声望的御史台长官仿若没事人 一样的端起水杯,唇角还有未消的笑意。 荀缉几乎是无奈的看了眼叔祖,他常常感觉自己这叔祖有时候心理年龄……恐怕实在不太大。 他亲自去送了仲长统离去,再次回来时他叔祖已换上了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喝了药如何用得下饭,用了饭更是喝不下药,一者不可兼得。” 荀清恒振振有词指着面前两碗东西说着。 “叔祖睡了许久,若是再不用饭怕是又要胃疼,”荀缉叹气道,“不行就少用一些。” 荀晏还欲挣扎,却听自己那有攸风的侄孙幽幽说道:“这几日买药买了这个数。” 他眨了眨眼睛,拧着眉头算了几遍,压下了自己强烈的,想要现在就去看一眼账册的冲动,他几乎是乖顺的去吃饭喝药,忍得眼泪汪汪也不敢吐。 荀缉有些不忍,他是知道这位长辈此前胃痈之疾未愈,每次吃点东西喝个药都是折磨,但他这身子却似是很难离了汤药。 他耐心的等了许久,方才问道:“叔祖信那人?” 他自是指的被他送去不久的仲长统。 荀晏有些恹恹,心里头还惦记着他的账册,听罢也只是微微侧头。 “依他所言暂且驻扎于此,”他有些含糊的说着,“且等上一阵子,观杜伯侯如何行事。” 若是杜畿给他掉链子,起码他离得近还能收场。
第173章 “杀之无损,徒有恶名,且制之在我。” 卫固是这般劝说范先的。 挟太守以令郡县,名正义顺,纵使是荀清恒亲至也难以发难。 杜畿遂以卫固为都督,行丞事,领功曹,又令范先都督郡兵三千,毫无保留的将兵权叫给了这两位阴怀不轨的大族。 荀清恒称病暂留于华县,与河东近在咫尺,不论是身侧之危,又或者是内心阴图,二人不约而同的欲大肆募兵,以壮郡县。 杜畿很淡定,一边被迫当一个甩手掌柜,一边又向二人建议道:“夫欲为非常之事,当揽民心,大肆募兵必使百姓惊恐,不如以钱财募兵。” 二人家族经营河东数代,库中资产不胜数,一郡豪富,如今听得此言竟没觉得奇怪,反而是觉得颇有道理。 先前难制流民盖因不愿给钱,如今他们不仅有危险在侧,又欲举大事,自然不能再吝啬钱财。 于是河东各地开始了乱哄哄的募兵,各种千奇百怪的乱子频频出现,连荀晏都略有耳闻,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二人不通兵事,募兵无严刑峻法规定,各地将领都为了吃空饷,薅这两个冤大头的羊毛,募兵流程乱不可言,不需亲自去看荀晏都能摸得清他们的结果。 恐怕募兵所得人数要比他们设想的要少起码一半。 杜畿这是在欺负他们不通军务,而这两人却还以为眼前的府君软弱可欺,没有脾气。 待得一片混乱的募兵结束,杜畿又向有些焦头烂额的二人提议。 “人情顾家,将吏久在军伍衙署,思乡之情不可止,若能分遣回家休息,必然感怀二君之恩,竭诚尽节,披肝沥胆,待得用时再召集也为时不晚,此既得人心,又不失灵活。” 本不欲从之,但吏民因先前募兵混乱早已怨气深重,如先前那些流民一般难以控制,细思之下只得无奈再次采取了杜畿的建议。 一来二去的,表面上仍然是卫、范二人总揽郡中事务,实则却是势力逐渐被削弱,亲信被调离身边,钱财耗损,军队却仍不成型。 等惊醒不对劲时为时已晚,卫固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他领兵杀气腾腾的闯入了太守府邸之中,却已是人去楼空。 “府君,府君今晨率几十骑已出城,道是往北山秋猎,属下,属下便不曾注意。” 派去盯梢的小吏结结巴巴的说着。 杜畿手中无权,难以行事,平日里又无什么事做,便常常出城打猎,一副胸无大志,乐得做个傀儡的模样,别说他们,就是卫固范先都早已懈怠了下来,不认为此人有威胁。 又去城外搜查,却遍搜不得。 “既欲为虎,却生恻隐之心,今不杀,必为后患!” 后赶到的范先面色极差,开口便是火药味。 “杜畿已走,你我还要争斗不休吗!”卫固斥道,“若其出关联合荀清恒,我等又该如何处之?” 范先这才收住了自己积压许久的不满,只是仍然不给个好脸色。 “事已至此,唯有一战!”卫固左右踱步,倏而回首厉声道,“召集郡兵,令诸县戒严,不可放过掳走府君的贼人!” 他刻意在最后几个字眼上加重了语气,在场人都知晓他的意思。 “荀清恒手中不过三千余人,依我之见……应速传信于张晟、高干,该动身了。” 范先思忖片刻,紧接着说道,二人这会终究算是达成了一致。 秋,白骑攻东垣,高干入濩泽,上党诸县杀长吏,弘农执郡守,河东豪族并起。 方才平定不久的河东四周又一次动乱不停,这次甚至牵扯了上党、弘农、河内等诸多要地。 “这就是杜府君的反客为主?” 荀晏挑眉问道。 仲长统这会敛去了那日里精明的模样,嘴唇一蠕便是之乎者也,完全自闭化了。 实话说,他确实没有想到现在的情形,更无从知晓杜畿是否顺利。 话虽如此,荀晏依旧是利索的拔营,不往河东,而是趁乱疾行直入弘农。 弘农太守府上,杀伐声渐休,血腥气浓郁到似乎将要化为实质,四处安静,唯有铁甲碰撞之声,又似隐隐夹杂着细碎的咳嗽声。 “反贼皆已伏诛!” 将领大声喊道,身上犹是点点血污。 主君拍过他的肩,与他擦肩而过,一步步上前去,这般情形下他竟犹自闻到了一缕极淡的药香,与四周令人作呕的 血腥味格格不入。 年轻的御史神色寡淡,面色又是一贯的苍白,他站得很直,虽身形羸弱,却自有一番凌厉。 “张琰?” 他问道,声音中不带恼怒也无有痛恨,只是单纯叫了这个名字罢了。 张琰低下了头掩去神色,他不知应当是恐惧还是后悔,后悔自己响应高干等人在弘农兴兵而反?恐惧性命即将断绝于此?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兵败于此,一死也是理所应当…… “琰鬼迷心窍,犯下这等大错,不求御史能够原谅于我,但求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他伏在地上,哀求着说道,“我熟知河东弘农地形,通晓卫固高干等人防守要害……” 他看到站在十步开外的人动了,他朝他走来,步伐干脆而利落,似是为他所言之事所动。 怀间匕首冰冷,他知道这是他唯一一个翻盘的机会,虽有传闻荀清恒善剑术,但他久病在身,即使少年时武艺超绝,如今又能剩下多少? 他只要劫持住他,他就可以逃出去,只要逃走,他未必不可以东山再起…… 心里念叨着,他几乎目不转睛盯着那双染了鲜血的靴子,口中还在不停吐出各种说辞。 倏而,他双目圆睁,还未来得及抽出怀中匕首,冰冷的利器已然穿透他的胸膛,鲜血汩汩流出。 “我不信你,”那人的语气堪称凉薄,漠然收剑转身与身边人说道,“去寻弘农太守。” 弘农与河东不过一水之隔,只需北渡黄河便能抵达河东。 暂且安置好弘农郡,荀晏令弘农典农校尉派一部人马护送法正等人直往许都,自招弘农郡兵,领兵直渡黄河。 河东大乱,陕津再无人把守,这次渡河堪称风平浪静,他绕了个大弯,终于抵达了这次大乱的起点。 荀缉是第一次领教他这叔祖领兵究竟是什么风格,同时也理解了自己父亲为何一直隐隐有些不认同。 荀清恒行军往往极快又极奇,他熟知地形又精通算术,在某些情况下能带着一伙训练普通的骑兵跑出曹操虎豹精骑的速度……虽然虎豹骑的前身本就有他的一些手笔。 战场上一步快步步快,他跑得够快,所以张琰甚至没有发现他何时带着 兵马出现在了身后,以至于不防之下竟惨遭大败,雷霆般又夺回了险些失守的弘农。 相比于稳扎稳打,统领大军步步推进,他其实更擅长奇兵奔袭,乃至于青徐之战时也是奇袭成为胜负关键,但这般奔袭对于身体的负担实在太大。 荀晏下马便扶住了荀缉的手臂,闭目缓了好一会儿才算是缓过了这一阵眩晕,他不大想去面对侄孙担忧的眼神。 实际上他感觉自己现在还好,在华县停了月余,风寒也养了个七七八八,现在的状态已是不错,只是免不了体虚疲乏,体力不比常人。 彼时已然夕阳沉下,余晖落在荒芜的大地上,他实在受不了身边人无声更似有声的眼神,他侧头问道:“公达可有为你想好表字?” 荀缉摇头,迟疑了一下说道:“大人并未说过,只道自身才学浅薄……” 已近弱冠,自然应当取字,公达连取个字都不取就把儿子放出来,实在是有点点渣。 荀晏悄悄腹诽起了大侄子。 “他怎就才学浅薄了?”他小声嘟囔着,“昔日颍川文会,他与我那几位兄长都极为出挑,多为人赞赏,那何伯求更是将他引为知己,所谓才学浅薄全是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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