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晚宴放在了荀悦家中,大兄素来简朴,少年时更是家境贫寒,如今身居高位也带点抠抠索索,但也无人在意,纵使有人在意也不敢提。 黄昏之时,荀晏入了席,果真又被阿姊逮住说叨了几句,他好声好气哄了许久才安然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与荀彧同席,这厅堂不大,两人挨得也近,一转眼便是兄长食案上的菜肴。 大兄倒还不至于在吃食上苛待他们,又有阿姊一同操持,他只瞧得了琳琅满目的菜肴。 炙烤的鹿肉、泛着焦黄色泽的鸡肉、烤过后冒着油星的烤鱼,又有咸葅几碟,皆是仲冬之时采霜芜菁、葵等杂菜新做的……好的咸菜文化永不缺席。 也少不了五辛盘,即大蒜、小蒜、韭菜、云台、胡荽等辛味,好的重口味也永不缺席。 荀晏期待的看向了自己的食案,于是他的笑容就逐渐消失了。 他想要控诉,但他又不愿在小辈面前这般,最后也只能委屈的坐了下来,一张娃娃脸绷得紧紧的,开始故作深沉。 他这一桌还真是大兄煞费苦心,专门特制的,与旁人都不一样,清淡得他几乎看不到一点油水,一点有味的都没有,他努力瞪出了个花也只看到了一盏肉粥。 最损的是中间还放了一碗煮冬枣,一看就是他阿姊的手艺。 身旁的兄长正在饮酒,大袖遮去了面容,荀晏却觉他肩膀抖了抖,似是在笑,他幽幽望了过去。 荀彧也放下了手,面上果真有几分未褪去的笑意。 “大兄用心良苦,你不久前还犯了胃疾,是该注意些。”荀彧说道。 荀晏知是为了自己好,也只能作罢。 用饭前还得先敬酒相贺一套流程,幼时觉得繁复麻烦,如今才惊觉自己竟 没几个能敬的长辈了,自从几年前荀七龙也离世,自己不知不觉竟也成了族中正儿八经的长辈了。 他努力干饭,用完后便指挥着仆从点起火炉。 围炉煮酒,岂不美哉? 新酿的酒泛着碧色,颇有一种‘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味道,被煮过后酒味和着不知名的药香愈发醇厚。 起码在香味上有了几分曹孟德的精髓,荀晏很有研究精神的记录着。 “自罚三杯。” 荀晏望向了正与族人谈话的大侄子。 荀攸举杯饮尽,不忘美言夸赞一番。 荀晏将信将疑,实在是大侄子这一张嘴太能骗人了,于是自斟一杯。 ……噫好辣。 还有点苦,他应该阻止老师往里头塞药材的。 但有点微妙的上头,他努力想着这种上头感究竟从何而来。 阿姊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饶有兴致的品了一盏。 “清恒若是最近在家无事,不妨管管那白罴,近日又有乡里与我说他偷跑出去偷吃了农具。” 荀采叹气,并且开始打小报告,希望堂弟能够处理一下他的宠物。 荀晏大脑停滞了一会,他拧着眉努力思索着说道:“食铁兽吃铁,天经地义。” 这事不能怪他的阿白,他能赔的。 荀采一怔,她挥了挥手,只能见眼前青年睁着双杏眼,顺从的跟着她的手转。 荀攸自饮自酌,抬眼道:“醉了。” 他语气确凿,还带着点掩不住的笑意,叫旁边几人实在忍不住莞尔。 “没有。” 荀晏认真的转头反驳道。 ……只是他是对着荀彧说的。 荀悦也忍不住摇头,“早些送他回去吧,本也不指望他守岁。” ————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荀晏睡得迷糊,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断片的。 他只记得阿姊似乎与他说了阿白又犯事了。 他梦游一般起身,他向来不喜旁人近身服侍,如今熟练的给自己开始裹衣服,只是才下榻便感觉哪儿不对。 所以是哪儿不对 呢? 他头脑还有些困倦与混沌,只是随手先去点了边上的火盆,凑在边上才慢吞吞的穿衣服。 火盆很暖和,他越靠越近,只想贴在上面再睡上一觉。 他打了个哈欠,鼻尖却闻到了一股焦味。 荀晏这会才清醒过来,莫不是哪儿走火了吧?他慌忙回头,果真看到了事故地点。 一丛火苗在悬空燃烧着,形如……棍棒? 他惊悚下只见那火苗在空中疯狂摇摆,不一会竟自己熄灭了,只留下一段焦香。 他松了口气,大脑后知后觉感到了一股钻心的疼痛,眼眶中顿时盈出了泪花子。 他颤抖着伸手摸了摸身后那被烧秃了半拉毛的不明物体,摸了四五遍才确定了一个事实。 ……这玩意竟然是长在他身上的?? 荀晏倒吸一口冷气,手忙脚乱的掰了枚铜镜过来,看到镜中自己动了动耳朵。 那对长毛的,耳朵尖还泛着一簇黑的猫耳顽强的顶开他的发髻,存在感极高的向他耀武扬威着。 他果断出手把那对诡异的东西压下来。 “呜……” 他触电般痛呼一声。 外头的侍从听得动静,唤道:“郎君起身了?可有事?” 荀晏尽力压下自己想要发出奇怪声音的冲动,他回道:“无事,待会也不必进来。” “唯,”侍从在门外应道,“只是方才……后山的人又言郎君那白罴不见踪迹了。” 他在门外等了许久没有回应,正待再问,里间突然开门了。 那郎君今日穿得格外怪异,头上巾帻形状突兀,上头还牢牢压着个发冠,面色是一向的苍白,只是眼角眉梢却泛了点红。 “我,去寻。” 荀晏咬着牙说道,感觉自己头疼得不行。 物理意义的头疼,耳朵尖被压得生疼。 他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整个人飘飘忽忽又轻巧,循着没有来由的第六感追了出去。 他甚至仔细思索了一会刚刚看到的究竟是猫耳朵还是狗耳朵。 他在一处偏僻的树林间寻得了他的熊猫。 只是稍微有些不对劲。 荀晏沉默着看眼前数量翻倍了的熊猫,两个又丧又萌的熊猫头盯着他看。 他的阿白比较憨,这会歪着头,努力往边上大一圈的熊猫身上贴。 而那大一圈的食铁兽身上格外干净,毛发柔顺而漂亮,这会深沉的坐在那儿,即使是那一对黑眼圈也压不住那股大佬的气势。 荀晏感觉自己被压在身后的尾巴开始躁动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戳了戳那大号食铁兽。 大佬深沉的看向了他,并且又一次无情的推开了阿白。 “……公达?” 荀晏听见自己堪称惊悚的喊出了这个称谓。 他觉得自己有点想笑,又应该赶紧思索一下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他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凑了上去,伸手,压上去,抓一抓,巴适。 荀晏:…… 也许他现在应该思考的是怎么让自己停止这见了鬼的踩.奶行为。
第171章 “来者止步!” “无令擅入者杀!” 祢衡只欲破口大骂,被人一把拦住,这才看见上头数架重弩正往自己脸上怼着,他顿时安分了下来,深呼吸。 被连夜从家中叫出来,一路被反复盘查,临了还要被长戟重弩指着脑袋,任谁都得火大,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 他一包怒火,恨不得直骂曹司空的强权威逼,他本就不是司空掾属,哪有为了写檄文骂人这等事就把他从许都绑过来的? “司空甚是满意祢君上次所作之檄文。” 郭嘉忍着笑说道。 他说得正是上回陈琳发檄文来骂曹操,荀彧抓了祢衡写了封表回了过去,效果奇佳。 祢正平的文采全然不输陈琳,在阴阳怪气上甚至更胜一筹。 本质上祢衡对于袁氏并没有什么恶感,甚至相比于曹操,他更倾向于袁氏,但他扫射的时候通常不分敌友,无差别扫射。 鉴于郭嘉早已从友人那儿知晓了这人的秉性,自然不敢放他去见曹操,只自个带着几个刀笔吏监督着他写。 憋着一肚子对于曹操的祖安语言,祢衡化悲愤为文采,洋洋洒洒且尖酸的写了两页纸,无差别抨击了老袁全家,从当爹的到当儿子的,当侄子的一个都不放过。 老曹很满意,突然觉得这些个文采斐然干事不行的文人有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只要他们别给他找不痛快。 当然这似乎有点困难,指不定人现在心里头还在骂他阉宦竖子,不足为谋。 祢衡不大满意,他觉得老曹没有尊重他。 他拎起包袱,却再一次被拦住了去路。 “太学五经博士祢衡接诏!” 被派来的高级军官面色肃穆,想来平时没少做这等事。 以博士领侍御史,隶属御史台,出使河南。 几件换洗衣袍,一把干粮,印绶被胡乱塞到他手中,封起的另一份诏书放在他面前,他稀里糊涂被打发去了西边。 “即刻前行!不得延误!” 夕阳西下,祢御史对天怒骂。 ———— “如此…… 河东大族使兵截断渡口,是有意为反乎?” 入秋还未多久,那青年人已经点起了暖炉,披着外衣缩在暖炉边上不愿离去,少有血色的面容也被烤出了一丝淡淡晕红,染在颧骨与眉梢边。 荀缉蹙眉沉思着,他长在巴蜀之地,不通关中事,如今叔祖有意令他接触,是提携也是考验,他自然不敢轻慢。 “王邑被征辟,卫固等人假请王府君归来为名,诳迫吏民拒杜府君于境外,虽似为故主不平,实则心有不轨,然……师出无名,难以征讨。” 他说道。 荀晏垂眸望着身边的暖炉,炭火灼得指尖微微泛起薄红。 河东是交通要地,南北交通皆须过河东。 他有些迟疑,他在想自己撸掉王邑会不会太急了,或许他应该等时局稳定一些,又或者自己亲自坐镇河东之时再提此事…… 他胡乱想了片刻便抛却了这些心思,慢悠悠剥了个栗子,顺便邀请大侄孙一块。 曹操与阿兄既然敢派此人在如此混乱之际赴河东接任,必然是认定此人有非常之能,可以平定河东。 栗子软糯,新烤出来热乎乎的,他啃完一碟意犹未尽,眼神暗示侄孙。 荀缉敛去神色看着地,神情气质竟与荀公达出奇的相似。 尤其是在糊弄他的时候。 荀晏失望的撑起了头,随手抄来一本文书,翻了一会抬头道:“收拾一下,这两日就启程去河东吧。” 荀缉一惊,他问道:“这两日……是否仓促了些?” 这几日天气转凉,他这一向身体就不大好的叔祖当仁不让的……在抵达长安的第二日倒下了。风寒发烧轮着来,休养了四五日才算稍微好了些,却也还是断断续续发着低烧,看上去就不大像是能上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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