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荀公达派来的人,”甘宁口中发苦,想着自己不会要搞砸了吧,“荀公达你认识不?都自己人……” 典韦确实认识,他也知道正是眼前人领兵来援助他们,他迟疑的回头,一只满是冷汗冰凉的手轻轻抓住了他的手。 “让他过来。” 荀晏声音低弱,眼眸中似是清醒了一瞬,继而又疲惫的半阖了下去。 栈道上的厮杀声逐渐减弱,他们身旁俨然被典韦杀出了一片空地,一时之间竟无人敢靠近,甘宁连忙蹲下查看伤势,眉头纠结得不停抽搐。 “好消息,中箭很浅,没伤到太多,”他对着眼前不知道昏迷还是清醒的人说道,“坏消息,箭头有蛇毒,须现在拔箭,立即涂药。” 没有得到回应,甘宁直接拔出腰间匕首,却见一旁看似昏迷的人又睁开了眼,从怀间费力的掏出了一只药瓶,手哆嗦了半天没能打开。 他顺势帮着打开了盖,闻了一鼻子。 “雄黄……和硝石?” “嗯,”荀晏有气无力的胡乱往嘴里倒了点,含糊不清的谢了声,“多谢。” “……不谢。” ……话说这能吃吗? 在典韦杀人的目光里,他仿若无人的准备战场临时急救。 好在此人长得粗犷,行事也似放纵不羁,但拿着把小刀竟能看出些心细如发,三下五除二将并不深 入的箭头挑了出来,所幸并没有出血严重,粗糙的敷上了药压住伤口也算暂时无事。 这般处理下来竟没用去多长时间。 荀晏压下了喉间不自觉溢出的痛吟,冷汗细细密密的往外冒,不一会就湿透了衣裳,舌下压着的药苦涩得直刺心神,倒是挽回了几分神智。 他拒绝了甘宁的搀扶,慢吞吞扶着边上的石壁站了起来,眼前一片一片的泛着黑,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最后借着典韦的力站住。 甘宁想了许久,胯.下尚且凉飕飕,他感觉自己也受了重伤,一时之间竟有些悲恸与后怕,为了完成任务他真的差点失去了太多。 他算是服气这对叔侄了。 他回身吼道:“救助伤员!清扫战场!” 周围几段栈道上仍在厮杀,赶来的蜀兵将叟兵一一踢下了深谷,远远的荀晏甚至看到了远在后边殿后的赵云,那年轻将军已经敏锐的看清了形势,指挥士兵与蜀兵合力。 抬头间那将军一怔,随即对着荀晏的方向大喊了起来,声音被山谷间的风吹散,听不清晰,只能见到嘴巴一张一合。 混沌的大脑陡然清晰,心下一阵空荡荡的彷徨心悸,荀晏拉住了典韦。 “我若不测,典君携我印绶归许昌,”他声音平静而冷淡,“若子龙有心离去,放他走。” 典韦顿时面色一变,“贼兵已灭。” 荀晏未答,只是看着不远处甘宁一刀捅穿一名贼兵,正是杀气腾腾之时,结果一抬头气势荡然无存。 那悍将又一次跳脚了。 “你来干啥?” 荀晏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前方一截栈道上有一行人策马而至,为首那人风尘仆仆,面有疲色,颌下蓄着几缕整齐的须髯,原本姝丽的容色也被压得多了几分沉稳之色。 陌生而又熟悉。 他突然就忘却了其余,委屈得不行。 那人面色一变,匆匆下马,荀晏身旁几个亲卫并不认识这人,立即横刀相对,那人也顺从的止住了脚步,他身后的侍从顿时握刀,一时之间竟有些剑弩拔张。 半晌,却是身后的主君拍了拍他们的肩,自己走了出来,于那美中年面前站定,神色冷淡,一言不发。 “……小叔父?” 荀攸迟疑的出声,他实在放心不下,携人亲自赶来,如今见多年不见的青年人面色惨白,神色却似不愉,仓促间竟也生出了些困惑,但最终仍是担忧居多。 他匆匆抓住了年轻人瘦削的手腕,惊觉大夏天竟摸到一手冰凉,那人面上的冷淡突然就融化了,隐约间竟能感到一些委屈。 “公达……”荀晏小声喊了一声,实在不愿顾及其他,上前轻轻抱住大侄子,“如何亲至?” 荀攸反手搂住自家小叔父,不过一瞬他竟察觉怀里的人开始不住的坠下,似是全然无力站住。 他陡然面沉如水,左手摸到了一手还未凝固的鲜血。 “狸奴?” 他唤了一声,山谷间寂静无声。 —— “还留活口不?” 甘宁吊儿郎当的拽起一个怒目圆睁的叟兵,歪头问道。 一只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从那叟兵身旁取出一块令牌,指尖蹭到了些鲜血也不以为意,只是漫不经心的把玩着。 “不必,”那人冷漠说道,将令牌从悬崖上扔下,直入不见底的深渊,“是我先前心慈手软了。” 甘宁想了想,还真觉察不出这位汉中太守在对待他的前任上面有多少的手软,但那些人也确实贼心不死。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劫杀汉使已经是他们的传统保留节目了。 “你那……”他卡了半天才勉强吐出那几个字,“你那叔父如何了?” “不是我说,这真是叔父?倒像是养了个儿子……” 他忍不住吐槽了一声,抬眼看到荀攸冷淡的看了他一眼,顿时止住了话茬。 他这人虽然有些混不吝,但胜在识相。 ……不过这样看还是更像养儿子啊! 小车简陋,车内安静,只一蜀医沉思不语,见荀攸进来只是简单一礼。 “箭疮及时处理了,毒性并未扩散,”蜀医说道,“只是尚需重新处理一遍。” 荀攸垂眸看向了榻上的青年,面无血色,闭上眼时仍乖巧如少年时,上半身袒露着,白皙的肩上包扎着的白布已然被染得血红,看上去格外触目 惊心。 鲜血与布料黏在一起,揭开时便是剧痛,昏迷着的人强忍着一言不发,却也无法克制的从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听得人愈发不忍。 蜀医不由得抬头,他低声问道:“明府可要暂且回避?” 外伤向来如此,亲属多半不忍目睹,但他心下也隐隐不安,按理来说这种程度的箭疮,只要用草药去了毒性,很快就能止血了,何至于流血这般多。 荀攸摇头,帮着半扶半抱起了病号,沉默的听着怀里的人无法克制的隐隐颤抖,喉间如同小兽般发出细碎的呜咽。 终究是来晚了一些…… 他叹息着。 病人被折腾得一头虚汗,蜀医也被折腾得满头大汗,他摸着脉象仍感到不解。 外头赵云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抓出了被困在山缝里的杜度,杜师弟一身狼狈的赶了过来,顾不得礼仪直接就扑了过去,摸着脉象又四处翻了翻,掰开嘴看看,半晌才长长松了口气。 荀攸不在意他的失礼,只是问道:“如何?” “尚可尚可……”杜度喘着气说道,“荀君自有服药……” “服药?”那蜀医反而是拧起了眉,十分直性子的说道,“先前原是你这庸医在治?” 突然被怼,杜度有些懵的看了过去。 “外伤不深,并不要紧,我虽不精内症,亦能看出如今昏沉不醒盖因久病虚劳,似有痼疾反复,不以药物温养,反以虎狼之剂压下表症,如此岂是治病?乃是治死。” 那蜀医说得又快又刺,方言与官话齐飞,杜度基本没听懂什么,只察觉出他大概在骂自己。 他张口欲反驳,临了嗓子眼却和堵住了似的。 他怎么反驳?难不成说这药不是他开的,是病人自个开的? “肃静。” 荀攸抬眼道。 那蜀医当即闭上了嘴,不敢再言,荀攸转而看向了杜度,神色间不见责怪,反而有些疲惫。 “君不必自责,大抵……是叔父自有决断,”他猜都能猜出来前因后果,自然也怪不了旁人,“只问二位,如今如何治法?” 他久居高位,如今语气平缓,犹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二人面色微变,也不觉方才怼人尴尬,聚在一起悉悉索索说了半天小话,最终拱手道:“若是不起热症,应当无事,若是起了热症……” “路途缺医少药,还请明府速行。” 荀攸无意识的抓紧了榻上人冰凉的手,听得一声极轻的痛哼后才恍然松手。 归路已在劫杀相斗中被断,难以返回关中,如今只有一路去往汉中。 路途遥远曲折,若是今日他未至呢? 飘零益州多年,几未露出过彷徨之色的荀公达低头看着自己那双仍旧白皙的手,只看到指尖隐隐的颤抖。 他覆手压下这丝不该有的颤抖。
第161章 踏过狼藉碎石,马超驻足于断裂的栈道前,前方已无法通行,并无打斗的痕迹,反而是人为用火烧了这一截,致使后面的人无法通行。 “大公子?”庞德皱眉问道,“前路不通,可要归去?” “今日擅自出行,若是将军知晓,必要恼怒。” 那貌如贵公子的年轻将军望着断裂的栈道,一时无言,良久方才轻轻笑了笑。 “荀君看似坦诚,实则谨慎狡猾,不然何至于一路烧毁栈道,”马超平静的说道,“那日他与我言及叔侄关系淡薄,我归槐里后大人却道一人在长安时关系极为亲厚。” 庞德一怔,又思及钟繇几日前因朝事大宴关中诸将,这才惊觉心眼多的哪止自家公子,那荀清恒看似温和良善,心眼也是多了去了,早就防着一手了。 他能够猜到马超的忧虑,若是汉中与曹氏联合,南北夹击,他们不得不彻底成为附庸,只是…… “如今曹氏兵盛,以将军之势,纵使归附也无人敢轻。”他低声说道。 归顺曹操的地方军阀很多,张绣、臧霸……皆仍是自拥部曲,限制不多,或者说曹操也无力限制太多。 “大人年事渐长,恐怕亦如令明所思。”马超叹道,他转身,看向绵延山脉笼罩着的大地。 “西凉兵骑天下闻名,战马皆出于此,关中又乃天下之要地……” 他喃喃自语着,眼眸中神采衬得他愈发面如冠玉,只是并不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而像是草原上野心勃勃的狼王。 庞德一瞬之间突然明白了,他悚然一惊,未待说话,却见那年轻将军兴致寥寥摇了摇头。 “今日无功而返,令明且为我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马超唉声叹气道。 庞德一怔,他后知后觉想了起来,这波要是给马腾知晓,怕是又要打儿子了。 ……这落差稍稍有些大了。 —— 绵绵细雨又一次落下,洗去山道间的尘土,空气中泛着潮湿与土腥气。 昏睡中发了整整两日低热,药石不进,荀晏终于在这个雨天倦怠的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白茫茫,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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