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倒也是,他转念一想,人家祖上还是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真往好了吹,那还得是个世代公侯出身呢。 荀晏低头剥去了橘皮,抬头看到那少年将军眼波流转,隔着中间一群大老粗,那双星目就定格在了他身上。 他没有来由的心下陡然一寒,再看过去时那少年将军已然转过了头与钟繇交谈着,进退有度,谈吐文雅。 但他却觉得方才那小将军眼中的神采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 他把剩下的橘子塞进嘴里,想着大概是自己看岔眼了。 郭援被拦在绛邑足足有十来日,分兵派高干先去攻皮氏也迟迟不下,只得合兵与匈奴骑兵连攻三日才堪堪打下了绛邑,方进兵至安邑便听得了平阳岌岌可危的消息,只得暂且放弃河东,转身回援。 这段时间足以钟繇一个个去联系关中诸将了。 难怪兵家常说兵贵神速,真是一步慢步步慢。 郭援至汾河,心中又气又恼,恼怒绛邑城外那波时不时来骚扰一波的骑兵,若非这群人常来打乱阵型,他岂会被耗上那么多时间。 又气恼那绛邑长,非要无谓抵抗,他恨不得城破之日直接杀了此人,却奈何也知若是杀了他,绛民的反抗会更加激烈。 汾水两岸平静,高干却眉宇间阴郁,他拉住了郭援说道:“如今渡河恐中敌计,听闻关中将领有异动,若是投曹设伏,我等俱有灭顶之灾。” 郭援望着滔滔河水,回头说道:“韩遂、马腾皆与我连合,如今必不为所动,将军不必有所忧虑。” 高干再劝,“听闻马超日前离去,恐是支援钟繇一行。” 郭援仍是不为所动,他轻蔑道:“马超黄口小 儿,有何惧哉?” 旋即他下令众人当即渡河,渡汾扎营,直袭司隶军后方。 高干愕然,又苦于此人才是这次联军的主帅,自己无法阻拦,只得忿忿回去吩咐帐下士兵渡河,越快越好。 连日未曾下雨,如今河水不过没过腰,士兵们卸了甲,趟进夏日清凉的河水中,牵着马渡河,他们要第一批抵达对岸,并且迅速建立警戒线。 四周安静无声,唯有河底碎石在被搅动着翻滚,一切都很顺利,郭援在指挥上也是可圈可点的,但浓重的不安仍是在高干心底升起。 他蓦的抬头,阳光刺眼,晒得人头顶发烫,但此时他却看到了一点刺目到令人眩晕的光。 “戒备!戒备!” 他猛的高呼起来。 几乎在他话落的一瞬间,箭如雨下,那些箭矢从对岸的树丛中射出,直直飞向正在河道中央的西征军。 骑兵在恐惧与鲜血中狰狞了面容,他们驱动着马匹,不顾平日里精心呵护的马儿发出了惨叫。 为了渡河,他们没有着甲,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渡河,杀了对岸的伏军。 本应平静的后方骤然杀出一只大军来,为首者年轻而矫健,面容鲜活中又带着不可忽视的杀意。 “郭援!拿命来!” 年轻小将高喊着,带着手下的军队开始冲锋。 尚且停驻在后方的郭援几乎目眦欲裂,他未想自己竟真的被这黄口小儿临了背刺了一刀,如今他又如何不知,这场袭击是早有预谋。 半渡而击,渡河中的西征军几乎是溃散,好在他们人数众多,踩着同袍的尸体也开始逐渐有军队登岸,登岸后面对的则是钟繇联军,后方尚有万人未曾渡河,与马超开始了厮杀。 汾河混浊的河水逐渐染上了猩红,荀晏令弓弩手退下,又令应许带着部曲迅速填上前方的空缺。 厮杀与雷鸣战鼓并起,刚说完话便看到有红了眼,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敌军成功渡河,扑到了他的面前,他握住了剑柄,不及出鞘,身前已是一道白光闪过,典韦侧身将他护在了身后。 “荀君暂且后退,此处危险。” 典韦沉声道。 荀晏眨了眨眼睛,听话的退出了前线,待在 了尚且算是安全的地方观望着战局。 郭援军虽人多势众,但逐渐亦有溃散之势,战局过于混乱,乃至于指挥都混乱了起来,真正有威胁力的不过是几处精锐,军心已失。 后方的马超几乎所向披靡,身先士卒将后方捣得稀烂。 “确实是少年英雄啊……” 他叹道。 他想了想,又侧头看向了典韦,“典君可欲冲杀?司隶不吝奖赏有功之士。” 薅羊毛薅的都是钟繇的,不薅白不薅。 典韦不为所动,只是摇头道:“司空有令,护卫荀君为先。” 他的职责只有护卫一条,其余于他而言皆是次要之事。 荀晏哑然,他觉得自己得给典韦加工资。 厮杀声持续了整整一个白日,汾河水都被染得通红,血色的夕阳映照在荒芜的大地上,浩浩荡荡的西征军覆灭在了这汾水河畔,满地皆是尸体,更多的还是趁乱逃跑了,但旁人也无暇追击。 钟繇与马超的联军也是死伤惨重,但终究是获得了胜利,有人大声喊了起来,“高干那厮好像是跑了!” 混乱中他看到高干见势不对,带着残兵直接突围,毫不恋战跑路了。 “郭援呢?郭援何在?” 当即又有人疑问了起来。 西征军两大统帅,砍了一个都得是莫大的功劳,谁不眼红那颗人头? 众人翻来翻去,最终是一名高大的武将从箭袋里掏出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扒拉扒拉一看,还真是郭援死不瞑目的脸。 钟繇胡须微微颤抖,终究还是红了眼。 周边将士都往这里看着,荀晏迟疑了一瞬仍是上前拍了拍钟繇的背。 “元常节哀,命数如此。”他低声道。 丧亲虽是至痛,但在众目睽睽下,他也怕钟繇会一时没想通,处罚这位将领,那便是大失人心了。 马超一瘸一拐撑着长戟走了过来,从背后踢了那武将一脚,低声唤了一声,“令明!” 这位名叫庞德,斩了对面主帅兼自己这边主帅外甥的校尉这会才反应了过来,连忙谢罪。 钟繇没有多少迟疑,上前便扶起了庞德,紧紧抓住了武人粗糙的手。 他大声说道:“郭援虽为我外甥,乃国贼也!卿不必谢罪!” 他的声音很大,让周边将士都能够听到,骚动逐渐的平息了下来,他收走了外甥的首级。 战后便是胜者的狂欢,也是犒劳士卒的时候,那些西凉的兵骑肆无忌惮的在死者身上搜寻着,搜刮出最后一点油水,哪怕是一个铜板,一点干粮也好。 关中多年的战乱早已使这些变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李傕郭汜之乱后,连颇成气候的小军阀都有过一段仰食桑椹的惨痛时光,更有甚者一路吃着人肉过活。 他们砍下敌人的头颅,悬挂在马鞍边上去寻人记录战功,就连荀晏手下那些胆小的新兵都不免被这股彪悍的风气感染。 于是他只得带着人想办法打扫战场,夏日炎热,滋生细菌,若是丝毫不管,恐怕没多久就得起瘟疫了。 他指挥着人将尸体搬到一起去,尤其得是把河里的给捞出来,忙碌间他突然若有所察回过头去,看到身后今日刚立下赫赫战功的西凉将军无声无息站到了他身旁。 “将军?” 马超笑了起来,擦拭去尘土血污后的面容俊秀如玉,露出两颗大白牙,英气勃发的有些晃眼。 “超少年时常闻御史之名,言及剑术无双,今日见君,果真闻名不如见面。” 那年轻将军真诚的说道。 他没有说的是,昨日第一次至钟繇军营,他暗自看了一圈,硬是没找到哪个贴着剑术好箭术好姿容好,又是士族出身标签的人。 瞅了半天才看到人群后边有个漫不经心吃橘子的年轻人。 ……和想象的稍微有一大点不像,他代入的是袁尚袁谭之类的模板。 荀晏有些尴尬,他寻思着这应当算是夸奖吧,“将军可为西凉名将,真乃虎父无犬子……” 他又摸了摸剑柄,想着总归不会是找他比剑术吧。 “超曾创剑术出手法,两军对阵之际使用,只可惜今日未能施展,”马超温和说道,“本欲讨教一二,见君面有疲色,还是改日再说罢。” 空气中尽是潮湿的腥气,荀晏听到边上年轻的将军又问道:“听闻御史此行是为出使益州?” 他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回答道:“本不应与 外人道,然将军眼光敏锐,应当知晓荆州危及曹公后方,晏乃为此事往益州。” 马超颔首道:“昔卫觊亦为此事出使益州,可惜当时汉中道路闭塞,因滞留关中,如今应当归于许都。” “我与伯觎有些交情,略知关中之事。” “不过御史运气当是比之卫君好些,”马超说道,“张鲁兵败,听闻如今的汉中太守乃君之从子。” 荀晏心底蓦的一跳,神色却不变,半晌他无奈笑道:“虽为从父子,奈何我较侄儿年幼许多,血缘已是淡薄,更是近十年未能相见,关系并不……亲厚。” “原是如此,”大概是想起了今日另一对关系不大亲厚的舅甥,马超似是有些感慨,“可怜分隔两地不得相见。” “君若欲入汉中,还当小心为上,张鲁虽败,其弟张卫仍在。” 荀晏颔首谢过,转而指向了身旁人尚且敷衍绑着绷带的脚踝,“脚伤虽小,若不静养恐留痼疾,望将军保重。” 望着那年轻将军拖着条伤腿利落上马离去的背影,荀晏一时有些陷入了沉思,待得边上人唤他,他才惊醒。 不远处是一行人风尘仆仆,为首者银甲长枪,虽面有奔波疲惫之色却仍不掩英气。 “子龙归矣?可有受伤?” 荀晏惊喜之余也略有担忧。 赵云摇头,下马后目光却看着另一处,他回过头来挑眉问道:“方才那人是?” 荀晏一顿,答道:“马腾之子,马超。” “此人非寻常之辈,望君谨慎处之。” 赵云几乎下意识给出了这个判断。 荀晏垂下了眼眸,他确实想起了什么。 那西凉名门出身的年轻将军的眼神,神似他所见过的每一个雄踞一方的诸侯的眼神。 “此次劳烦子龙了,不若请君喝酒罢。” 不愿再想,他转而兴致勃勃提议道。
第159章 喝酒是不可能喝酒的,顶多喝点药酒。 所以赵云最后也只收到了几坛荀氏特产药酒,味道能够使一个爱酒之人当场愤怒。 毕竟不想找死,局势稳定了些以后荀晏就停了镇痛之药,然后深深感受到人真的会遭报应。 可能是天气闷热,常感憋闷,丝丝缕缕的疼痛自胸口疼到腰腹,像是钻进了骨子里似的。 他只得给自己开了副以前常用的瓜蒌薤白酒汤,不敢多加酒也不敢多加薤白,最后似乎也没啥用,回头还吐了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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