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行医多年,什么人都见过,岂会不知你这小儿辈心中想些什么?” “你是以为心疾无法医,遂不欲疗养,活到哪儿是哪儿。 ” “那么老夫便告诉你,错!大错特错!”华老先生唾沫横飞,指着荀晏的鼻尖,“为医者本就是寻那一线希望,正如天下积病多年,虫豸辈出,然亦有英雄拔刀而起,誓除天下病症,何来无望之谈?君如此作态,可为医者乎?” “你不想医,你师父想医,老夫亦颇有兴趣,由不得你自己!” 荀晏被当面喷了一脸,直接就懵了,他看着骂完人的华佗施施然把貂蝉给他端来的水一饮而尽,冷哼一声离去,重重关上了房门。 随后他又开了门,招呼了似乎眉眼间带起了笑意的荀彧一道离开。 荀晏缓缓撑住了额头,感觉空荡荡的胃脘都要痉挛了起来——被骂得,最憋屈的是对方还是为了他好,他还还不了嘴。 如果后世有记载,他愿称之为一碟柿饼引起的血案。 “荀君,用药否?” 貂蝉收起了方才眉眼间的惊诧,笑吟吟问道。 ……这日子也太苦了吧。 屋外,二人并行于廊下,华佗面上的怒意忽然如冰雪融化般消失,他停了下来朝着身旁的荀彧行了长揖。 “方才口出无状,多有得罪,还望令君见谅。” 荀彧摇头,扶起华佗的胳膊。 “彧尚需多谢元化先生,”他有些无奈,“清恒向来是这脾气。” 看似软和,实则难搞的脾气。 华佗讪讪笑了起来,心想着他自然也不想做这个恶人,若非是张机亲自来请…… 他语重心长说道:“令君与仲景皆是温和含蓄的性子,对付荀君这般人呢,还得是先发制人,诚如兵法所言,一鼓作气,气势为先,不能让他有突围的机会。” 荀彧不是很理解为何在处理医患关系上都扯上了兵法,但他还是觉得受益匪浅。 “不知清恒病情如何?” 他说到了他最担忧的地方。 华佗捋了捋胡须,神色略有些晦暗。 “大体如仲景所言,腰腹旧创,脾胃虚寒不受补,这些都能慢慢调养,最要紧的还是他心脉上的毛病。” “当真无法可医?” “天无绝人之路,”华佗叹气,“虽无对症之药,但好生休养之下一 生无虞者亦有,正如荀君此前心疾也并不严重,这些年劳损过度才会如此。” 若是他此前并未与此人相交,恐怕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诊断结果。 谁能想到一个出身优渥、战功赫赫、本应当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会将自己折腾得半身都是病。 “荀君过于聪慧,”他说道,“他知道哪些能治,哪些不能治,但人啊,还是难得糊涂的好。” 难得糊涂。 荀彧默念着这个词,是啊,难得糊涂。 ——— 荀彧再次回来的时候,荀晏正在费了老大劲儿的给自己针灸。 华佗说他手比较稳。 为了这唯一的认可,他得表现好点。 荀彧站在门口看了一会,荀晏方才反应过来,有些窘迫的往后缩了缩,又腆着脸笑了笑。 “阿兄,”他喊道,“华先生先前所言……实在言过其实!” 荀彧未答,坐在边上捏了捏猫爪子,凉凉的和捂不热似的。 “武安君自刭前曾言,杀赵国降卒数十万人,是足矣死。” 他突兀的说道。 “可若是重来一次,彧以为,他还是会杀那四十万降卒。” 荀晏笑意淡了下去。 “因为无有他法,若是我们能有别的选择,又何至于此。” 体面从来都是给游刃有余的人准备的,他们守不住仁义,守不住体面,所以只能如一条野狗般,用最暴戾,最原始的法子。 “大公子出发时,司空应当已经着手坑杀一事了。” 荀彧平静的说道。 荀晏垂下了眼眸,他干脆放下了手中金针,怕自己一个手抖戳歪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当我们选择说出杀俘二字时,就只有一个选择了,统一北方,完成一统,走到最后。” 荀彧没有丝毫避讳自己也曾经给出这个提议,他只是平淡的和幼弟指出他们要继续前进的那条路,那条已经铺满鲜血的路。 “所以……”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理了理幼弟凌乱的领口,“好好养病吧。” 荀晏低下了头,笑了笑道:“这病也未必不是好事。” “待曹公统一北方,闲暇之余回望,却惊觉身边养出一只猛虎,怕是午夜梦回之时都要惊怒于当初为何予我兵权。” 荀氏的权势不能再盛了,这时候急流勇退似乎也不失为一式妙招。 一个坐镇一州,拥兵数万的名门世族总是会叫人忌惮的,但一个抱病于身,乖乖窝在眼前的年轻人,即使他兄长权势再盛,他手下也有着部曲几何,却也不至于叫人如何忌惮。 他想着,阿兄会如此决断的调他归许,恐怕也有着一部分这样的打算…… 他眼前突然一黑,是荀彧遮住了他的眼睛。 “戒思戒虑。” 兄长的声音冷淡,似乎又有着些许的无可奈何。 “那柿饼是陛下赏赐?” “嗯。” “难得糊涂啊,”操碎心的兄长叹息着,“下回别吃了。”!
第143章 “久闻卿善绘制舆图,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也。” 重重宫禁之内,天子的寝宫之中,已经成人模样的天子正抬头看着挂在墙上的舆图,其上正是大汉十州,即使如今已经分崩离析。 “不过小道耳。” 荀晏低着头说道。 “并非小道,”刘协的目光没有移开,指尖轻轻划过,最后落在了代表许昌的小点上,他笑了笑,“可惜了。” 他的言语间颇有些叹息,荀晏抬了抬眼,看到了天子面上一瞬划过的惋惜之色。 他复又垂下了眼眸。 他对于衣带诏是否真的有天子的参与没有什么兴趣,毕竟主要人物也都自此沉寂了,而天子就算参与了,想要从中脱身也再容易不过了。 只需将一切推给是董承矫诏,谁人能指责他呢。 刘协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安静站在下边的年轻官员。 他的叔父与兄长也曾如今日这般站在他面前,他不得不夸赞一番荀家人都生得一副好面相。 他上前来关切的扶住了眼前人的肩膀带他入座,吩咐宫女端上茶饮。 荀晏受宠若惊,他开始思考辞职跳槽的可行性。 他感觉自己大概是和兰台犯冲,这在宫里上班的福气他真不想要。 “听闻前些时日卿身体不适,如今可还康健?”刘协询问道。 “并无大碍,劳陛下关怀。” 若是他被一碟柿饼放倒的事情传出去,第二天他恐怕将成为许都最大的笑谈。 刘协听罢不再追问,而是再次望向了那幅舆图,半晌竟是呜咽出声。 荀晏麻木的瞥了眼殿内的太监宫女,他们都装作木偶般低着头站在边上,于是他只能起身问道:“陛下何故哭泣?” 刘协拭去眼角泪水,哽咽道:“叫荀卿见笑了,不过是想起昔年光武中兴时的盛况。” “如今汉室江山在朕手中,却是如此……” ……哦。 荀晏拜倒在地。 天子连忙起身扶起他,心中踟蹰后仍是问道:“不知……卿有何可教朕?” “陛下想知何物?” “若为笼 中之鸟,当如何破局?” 荀晏道:“臣治学不精,难以为陛下解惑,请陛下恕罪。” 刘协沉默了一瞬,随后有些落寞的笑了笑。 离去之时,荀晏看到门口有议郎被召入殿内,似是名为赵彦,略有过几面之缘。 还政于天子,何其难也。 天下未定,若无曹操,天子安能平定天下? 可这件事最大的矛盾点就,真到了平定天下的时候,真的会有人愿意再还政于弱主吗? 他回过头来,抬起宽大衣袖遮去几分灼眼的阳光。 犹做困兽之斗,可以理解,也很可怜,但他帮不了也不能帮。 殿内,赵彦回头看向了那离去之人的背影,随后才快步前去觐见。 “荀清恒未答应陛下?”他急问道。 “此事不必再提,”刘协摇头道,“荀卿与令君皆是清朗之人。” “荀御史曾常年掌兵,若能相助陛下,未必不能相助脱离司空之控,”赵彦说道,“荀氏家风严谨,处事公允,心中必怀忠君之心……” “我知赵卿心意,”刘协打断了他,“听闻曹公官渡大捷,卿可愿教朕当下时局之变?” ————— 城内少有的寂寥,正是将要农忙的时节,可许都大半的青壮都随着曹操出征官渡,直到现在未归。 不论后勤的粮食供不供的上,荀晏只知道一点,若是再不回来,他们今年怕是得要因为没人耕种闹一场饥荒了。 他懒散的牵着一匹马走着,见到道前一辆牛车向他驶来,即将相交而过时,里头的人撩起了车帘朝他招手。 “晏晏——同行乎?” 车内露出了一张笑得眉眼弯弯的俊秀面容,那人没个正形的对他发出了邀请。 荀晏接受了组队邀请。 爬上车后,他上上下下挑剔的看了看这青衣郎君,发出了灵魂质问: “奉孝莫非是被司空赶回来了?” 郭嘉当即给了他一个白眼。 “还不是忧心于友人病情,”他说道,“特意早归两日,司空应当也将归许矣。” 他蓦的露出了嫌弃与担忧混杂的诡异神色。 “几年不见,如何瘦了这么多?休养便休养了,怎么还当值呢?少去几天反正有文若在呢,不碍事。” ……你旷起工来怎么这么熟练? “晏如今行纠察百官之责。” 荀晏冷漠答道。 郭嘉敷衍的点点头,又上手往人身上去摸,两人折腾得车厢都有点晃,荀晏忍无可忍一把按住他。 “还挺有力气。” 郭嘉露出了欣慰之色。 “不过是脾胃虚弱而已,”荀晏叹道,“这不是伤在了腰腹吗,已无大碍。” 郭嘉感觉自己手有点痒,碍于打不过只得作罢。 他怀疑他发小把他当傻子,净挑些不重要的说,这么多年硬是不知道他患有这么严重的旧疾。 “方才是陛下召见?”他冷不丁问道,“董承一事后,司空与陛下关系不大好,清恒近来最好少与陛下接触。” 尤其是这个有过心软前科的人,他处理尾巴处理得头发都掉了两把。 荀晏眉头一跳,他抬眼看去,见到郭嘉摆出一张假笑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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