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密信已早早的送往了徐州广陵,如今正好好的摆在太守府的桌案上。 烛火摇晃不定的跳动着,映照得陈登的面色同样晦暗不定,他抬起头,有些犹豫的看向了微阖双目的父亲。 这是曹司空亲自递到他手上的选择,问他是要助曹攻下徐州的首功,还是继续帮助吕布守徐州,答案似乎已经从心底浮了上来,纵使早有预料,他仍然有些微微的兴奋。 “儿既已定,何必再问。” 未等陈登发问,陈圭已然说道。 陈登蓦的一笑,随手将密信扔进了火盆里去,看着火焰里发出噼啪的声响。 这不是一场背主,而是一场机会,意味着陈家能不能继续在徐州站稳,能不能在漩涡之中博得更大的利益,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陈登引军自广陵而出。 冬日行军最是磨人,尤其水路,海上风浪似是要将人冻住一般,而那浩浩荡荡的广陵军顺着水路一路而去,怕是没有人看不到这个景象。 听得消息的吕布双目赤红,一掌下去连带着平日最喜爱的酒一块拍碎了桌案,他不可能以为陈元龙是特意来相助他的,作为主君的他尚且没有指令,其下之将又怎敢有如此表现? 陈登叛矣! “将军!”陈宫在旁劝道,“如今尚有转圜余地,不可自弃也!” “我恨不能手刃陈登!” 吕布闷声道,被自己人背刺向来是一件难受得要死的事情,如今西有曹操虎视眈眈,东有陈登将欲反叛,纵使是他也开始感到了焦头烂额,若是只有一边,他自忖还是完全能够处理好的。 况且陈登之叛不比寻常,陈登手下有广陵兵与部分丹阳兵兵权,恐怕不比臧霸手下兵权小上多少,绝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 他越想越是心惊,早年间陈氏父子不过徐州名士耳,虽有名声却无实权,而如今这些年来,他几乎是看着此父子二人默不作声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而这不过只是短短几年之间。 “如今眼前之敌尚有曹操!”陈宫兢兢业业分析道,“若令其夺取萧关,则入徐之路再无阻拦。” 吕布阖目细思,最终说道:“公台亲领兵至萧关守关,切不可令曹贼夺得萧关,我自亲会陈登。” “唯。” 陈宫应道,思虑再三仍是说道:“待其来,将军宜早击之,趁其未下寨之时攻其不备,以逸击劳,无不克也。” 吕布拧眉,最后短促笑了一声。 “不如待其来攻,自入泗水之中。” 陈宫本欲再劝,却也不知自己此计是否安稳,毕竟除却曹操,还有陈登在旁,终究只是深叹一声。 萧关易守难攻,待得彻底入冬之时,荀晏等来的不是曹操的大军,反倒是先行而来的郭嘉。 郭祭酒一下马就开始跳脚,忙着抖落大氅上冷冰冰的露水,一张漂亮的脸冻得通红,龇牙咧嘴没有半点风度,差点就扯着嗓子喊冻死我了,把一旁的刘关张三人看得头冒问号。 再看一旁夏侯惇与荀晏皆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莫名感觉这曹营的文臣武将还真是……很有特色,原以为个个都会是像荀文若一般端庄守礼,现在看……恐怕似荀文若之辈还是少数。 郭祭酒冻得哆哆嗦嗦,连声抱怨这北方的冬天太冷了,说着说着又怪罪到为什么司空这个时节出征,怎么就不能挑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云云,活生生演绎了一副受不得罪的纨绔子弟的模样。 最后他冷不丁说道:“嘉已有谋划,可夺萧关。” ———— 黄昏微醺,陈登历时近两月,为曹操先锋,先至下邳城下,如今正在边上的平原上安营扎寨。 城内将士皆不敢有误,他们都知道最近将军心情极差,守城的将士接过信令,抬头看向了身前的将领。 “我奉将军之令前往萧关,事出紧急,尔不可耽误!” 宋宪说道。 将士不疑有他,连忙去开城门,宋宪乃是吕布自并州而来时就带在身边的将领,勇武过人,在军中积威甚矣,乃吕布亲信之流。 他全然不知面前神色自若的将军心中亦是忐忑不安,焦灼的摩挲着腰间银甲,待他开了城门后便匆匆上马出城,似是真的有什么紧急的军情要报给公台先生。 北风吹得人满面霜色,手指似是被冻得不像是自己的,但宋宪只感觉心下一 阵清醒,他想起了先前那个偷偷潜入下邳的人,长什么样子……他记不清了,他只是在那天晚上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而已。 他刚走了没多远,身后便有人在高呼他的名字,他顿时一僵,不敢回头,直到他被人硬是拽下了马。 “宋宪!”来人喘着粗气揪起他的领口,“我怎不知将军有事要告知陈公台?你跑什么呢?” “我有急报要告知公台先生。” 宋宪说道,语气平淡到有些怪异,他平静的看着面前一脸怒色的魏续,心下甚至没有什么被人发现的波澜。 “你——”魏续陡然睁大了眼睛,他颤抖着嘴唇,声音却一下子低了下来,“你要背弃将军?” 宋宪像是突然被戳中了什么似的,一把甩开了魏续的手。 “难道不是将军先背弃的我等?”他如同发怒的野兽一般,“难道你心中便没有不满?” 他顿了顿,又道:“啊,确实未必,毕竟你与他可是亲家,他再信你不过了……” “你发什么疯?” 魏续怒道,他与吕布的关系确实难说得上好,平日里与吕布明面上的友善都很难维系,但吕布对他仍然是予取予求,只是究竟是为了什么……大概只有他心中清楚了。 “我发什么疯?”宋宪反问,他红着眼质问道,“难道你不知他……与我夫人之事?” 魏续突然哑火了,他讷讷望着宋宪,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可不止啊……你阿姊管不了他,她不会不知道,想来也只能日日晚上躲在屋里独自落泪,你这个阿弟还是他眼前的红人……” 宋宪冷冰冰说道,魏续像是突然石化了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他最后冷冷的推开了魏续,牵起缰绳上马,此一去可能便是再也不见。 “魏续,我走了,”他说道,“你……好自为之吧。” 是夜,陈宫得宋宪来报,言陈登围下邳,情形甚急,陈宫当机立断,忍痛暂时抛却了萧关,回头去救吕布。 萧关能失,但吕布若有失,他再如何作为又有何用,他丝毫没有想到宋宪会骗他,他入吕布帐下算不得早,但也知晓这些并州系的将士皆是吕布多年兄弟,位居高位,都是利益深深绑在一起的。 但有时候没想到就是没想到,谁也没想到宋宪会在这个时候给予吕布如此重击。 陈宫看到吕布的一瞬间就知道出事了,吕布的面色比他还差,甚至有些茫然,他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高顺领一队兵再往萧关,但诸人皆是知道这已无济于事,这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恐怕这时候荀清恒已经连夜带着人入驻萧关了。 吕布沉着脸,有些茫然的看着屋内正在烧着的火盆,他挥去了堂上其余人,眼睛也不看就摸索着要去拿酒壶。 一只文士纤长的手突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之大甚至连他都有些感觉疼。 “将军,宋宪与你究竟有何不合?” 独自留下的陈宫紧紧盯着吕布的双目问道。 吕布下意识躲闪了一瞬,嘟囔着说道:“我如何知晓啊!他追随我多年,待我一如以往,最多不过是些琐事!” “什么琐事?” 陈宫的性子直,早年一直难以和吕布相处融洽,这几年终于找到了正确的相处方式,可这会他却丝毫不再忍让,语气中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将军,我路上曾听人谈及……”陈宫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将军常与他人之妇来往。” 吕布几乎跳了起来,他的面色突然涨红,神色之间有些恼意,他应该现在,立刻,马上把这个人轰出去,但他没有动手,他颓然坐了下来。 “那又如何?我与他们多年情谊,岂会因此而变……” “他们?” 陈宫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利,他有些眼前发黑,他确实不会去管主公一些无伤大雅的嗜好,例如饮酒,好美人……太多的贵人都是这样,只要不触及底线,这些都是可以容忍且寻常的事情。 但现在呢?他甚至不敢想象他的主公究竟干了什么,所谓的他们究竟又有多少人,这些隐患全都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时候一一埋下,像一个个随时会引爆的地雷刺激着他的神经。 “将军偷了他们的妇人,又怎能继续放心用其人?此乃夺妻之仇!大丈夫谁人能忍?” 他几乎是指着吕布的鼻子大骂。 他喘了口气,又问:“将军还偷了谁家的妇人?” 吕布不答,他本就被骂懵了,现在更是一言不发。 陈宫不肯放弃,继续追问。 他们已经被接二连三的背叛逼到了劣势,他们需要守住下邳,把曹操陈登熬走,守城的事不能有半点差错,起码……那些与吕布在琐事上有仇怨之将是肯定不能再用了。 吕布仍然不肯说,最终只是在追问下很轻声的说了一句什么,陈宫没有听清楚。 “我说,”吕布清了清嗓子,少有的面上全是心虚之色,“按先生的意思,恐怕……能用之人不多。” 陈宫眼前一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就厥了过去。
第106章 “御人之道,难矣难矣……” 荀晏叹了口气下了最后一子,盯着棋盘左看右看只感觉自己输得落花流水。 “是清恒不用心,”郭嘉漫不经心吃了荀晏最后的将,“司空不久将至。” 萧关既定,又有夏侯惇镇守小沛相互守望,夺徐州便如探囊取物,如今放在眼前的只有最后一道坎了——彭城。 “陈公台非坐以待毙的性子,恐怕还有后招。” 荀晏一边说着一边收走了棋子,把新送来的军务全推到了郭嘉面前,自己则看似不经意的撩了撩袖子露出缠着绷带的胳膊。 郭嘉:……寒冬腊月的你撩给谁看呢! 他眉头跳了跳还是照单全收,末了还嘴贱慰问了一句伤得如何。 “太严重了,起码两个月处理不了军务。” 荀晏答。 “这样啊?”郭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如此重伤,嘉应当即修书告予令君。” “……似乎也不严重,如此小事就不必叨扰阿兄了。” 荀晏强颜欢笑。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若陈宫欲破当前困局,应会趁司空与陈府君两军未合之际动手。” “然也,”郭嘉点头,“胁迫?劝降?亦或者是暗杀,陈元龙危矣,对面这会大概真被惹急了。” 他想到自己手上搜集到的吕布那儿的资料就不禁哑然,那全然是一个巨大的筛子,下面的人个个人心背离,而主君身处危楼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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