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搞得太久了就不给你!”另一个脑袋扬起来朝他大笑着回答。 “过分啊!”时光大声地朝他们抱怨。 听筒另一头的声音自然也嗡嗡地传进俞亮的耳朵里。他举着听筒听了一阵,没有出声。灯光透过他低垂的眼睫,在他的下眼睑上投下阴影。 抓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一股粘滞的阻塞感缓慢地升上他的喉咙,让他不能很快地接时光的话。 跟那些人在一起,时光是开心的。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妒忌而排挤他,再也不会有人让他感到孤独了。哪怕只是听着来自对面的声音,俞亮都能想象得出时光坐在那些人之间大笑的样子。那样的时光是幸福的。 只是这种幸福,好像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他想着这件事,放在桌上的手不由得攥紧成拳。 “俞亮?俞亮?” 坐在电话边上,时光摆了几下腿。稍后,听筒里才传来对方的回答: “嗯。” “怎么老是不讲话?” “……对不起,我有点走神。” 那头的声音有点干涩,时光拽着电话线,坐在边上摇摇晃晃地听完,心里稍微感到了些古怪。他当然没法知道俞亮在想什么,大部分的心思还在被对面哄闹的人群吸引。“你别挂电话啊,我给你听听!”他喊着,把话筒拉出来对着喧闹的街道。 俞亮贴着听了一会,怎奈背景音太闹,他只能听出有人在拿麦克风唱了些什么。于是他笑着摇头:“听不出来。” “哎,他们在唱卡拉OK啊。”时光重新拿回话筒,他脸上挂着笑,“你没听出是啥歌吗?” “没。”俞亮回答。 “那好啊,我给你转述一下。”时光抱着话筒。 电话亭的开口处正对着十全街的主干道,消夜的行人扎着堆从他面前走过去,人影走马灯似的照在电话亭的里部。他抱着话筒,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情,脸上忽然在夜色里发起烫来。 这使他开口时的气息也变得不稳,流到俞亮的耳朵里,就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衬着许多噪音的跑调歌声: “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三月……” 不远处的烧烤小摊子上还熏着火,投币点唱机前早已又换了一茬人。一群又一群的男男女女,穿过灯红和酒绿,裙摆和裤脚都在石板路上曳过,穿过布满烟火气的人间。时光红着脸唱完了一整首歪歪扭扭的歌,自我感觉哪儿都没唱对。他揉了揉眼睛,看向不远处正在叫卖的摊面,一脑袋的黑发都被夜风吹散,心里突突地直跳。 “我——我挂了哦,打电话的时间要用完了,我以后再打给你!” 他红着脸匆匆说完,立马就把话筒摔回原位。 “等等,时光!” 听到时光的回话,俞亮立刻喊起来。但为时已晚,那一头只是传来挂断的忙音。 那个在时光背后的、热闹的世界,忽然间远去了。留在这个房间里的只有孤单的空气。 翻下机顶盖,举着手机望了好一阵子,俞亮推开椅子。他转向自己身后的床,突然意识到这张床上还很凌乱,早上时光离开后还没有收拾过。 他把手机留在桌角,绷着下颌,幽幽地走到床边上。 靠近窗户的一侧,草席上有一块凹下去的地方。时光躺过。 他单膝跪在另一侧的床沿上,伸手在那块凹陷下去的地方轻轻地抚摸了一阵。 脑中还留着时光唱的那首跑得歪歪扭扭的歌,他有些忍不住想笑,心脏里又十分酸涩。 唱完这种歌居然还跟他说什么“打电话的时间要用完了”。 “小骗子。”他轻声地、叹息着说。 [i]都是《亮剑》里的……
第93章 约好的解说录制时间是上午九点二十分。歪过楼梯的拐角,方绪一眼瞧见桌上放的双层保温饭盒。他用小指推了一下眼镜,马上转头望向厨房,只见磨砂玻璃拉门后头有隐隐的人影在晃动。 里头的人大约是听到了动静,影子晃动着似是要拉开门出来。他连忙正色,清着嗓子打招呼: “师母早。” 门一下拉开,出来一个形容约有四十来岁的女人,黑眼睛、白脸盘,目光沉稳,眼角有些松弛,但并无明显的皱纹。“小绪啊。”她点头,“你早啊。刘妈这几天都没有在,饭就我给你做了。” “谢谢师母。但明天就别这么费心了,我在电视台吃了就行。他们喊我去解说,总不能缺我这口饭吧?”方绪提起饭盒,冲她直哈腰,人有些惴惴的。 “不打紧的,我天天在家里又没有事。”女人对他笑起来。 “那我就出门了。” 方绪朝她一摆手,转头就想离开。女人在身后突然叫他:“小绪。” “哎!”方绪愣着掉头,“您还有啥吩咐?” “呃……”女人瞅着他,黑眼睛转了半圈。她低了一下头,拿起桌上的湿布擦了擦手,才抬眼说道: “上回我跟你提到过的那件事,你和晓旸合计过了吗?” “……啊?这……”方绪抿住嘴。他的喉咙口因为吞咽而鼓了鼓。“那个,吃饭嘛。” “嗯。”女人吸着气。她点了点头,绕过餐桌旁的椅子,走到他正面来:“我呢,已经把这个月预约的洗牙和护理都取消了。下个星期呀,正好抽空跟时光的母亲吃一顿饭。嗯……”她”沉吟了半刻,“等你说的那个……那个什么比赛——” “啊,天元战。”方绪补充。 “对,就是小亮这个比赛。等他比完了,我看看啊。”女人转身从桌上摸过手机,打开翻了一会日历,“哟。”她抬起脸笑了,“正好,过中秋呢。他忙着训练,我就跟他爸爸去北京瞧瞧他。顺便呀。”她慢慢放下手机,嘴角抿着微笑,“也瞧瞧时光那孩子。” “晓旸现在不在国内,我也联系不到他,就拜托你啦。”她拍了一下方绪的肩膀,右手扯了扯颈部披肩的流苏。脸上转瞬间又露出有些担忧的表情: “哎,晓旸该不会又说有事,不回来吧?” 方绪斜了一下嘴角,但他敛住了笑意。“您主意正,您都发话了,老师哪里敢不听话。”他答道。 这是他学棋时待过的地方,总计下来,他大部分的青少年时代都是在俞晓旸夫妇的关照下成长起来的。像今天这样的清早,过去也发生过无数次。 晓旸的志向;反而是野蛮生长的俞亮,成了立志超越父亲的人。 高山仰止,方绪选择了另辟一处山头,而俞亮却选择了越过高山。 又或者他自己就可以成为高山。 对于俞亮,尤其是现在这个决绝地告别父辈的俞亮,方绪的内心深处充满了信心。所有的现在都由过去相叠,所有的后辈都曾被笼罩在前辈的阴影下,可最后,能走在前列的一定是可以跨过前辈的人,而不是模仿前辈的人。不管现在的俞亮是否有此等棋艺,他都已经具备了这样的心脏。 云雀终于冲破了枷锁,振翅高飞。等待他的不再是牢笼,而是茫茫的沧海。这一切……老师,也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街角的绿灯亮起,方绪踩下油门。当他试图回忆俞晓旸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却只能浮现出俞晓旸鬓角的斑白。 俞亮和时光的事情,最终是由俞晓旸来告诉妻子的。 对着初闻此事,满脸错愕的妻子,他的陈词一如方绪所听过的那样: “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对他们的事情发表意见,所以想来问问你们两个。” 着俞晓旸夫妇不停地扫,拿筷子的手都快掐红了。 到底是怎样的? 饶是精明如方绪,在这样的场合中也只能畏缩了。 良久,餐桌上又响起了碗筷碰撞的声音。刚经历过一大波震惊的女人低头夹了一块洋葱炒鸡蛋,嚼了一会,转脸问向方绪: “小绪,你怎么看呢?” 她的眼里满是迷茫和纠结。 方绪说不上话来,他转头看俞晓旸,看见俞晓旸一个人默默地扒饭,一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样子,心里不由闪过几秒“被卖了”的感觉。他的老师只负责拉他下水,却连只救生圈都不给他。 “我……看您的呗。”方绪只能赔笑。他没辙,是真没辙。这道死活他不会解。 “唉。”女人突然放下筷子,她的黑眼睛在对面的爷俩之间扫了一会:一个是她丈夫,一个算她半个儿子。“你们两个,平时谈起棋来话都那么多,怎么到了这时候全都撂挑子了?还”有、还有——”她的话哽了一下,“小亮呢?” “他自己怎么不把人带回来?” “这,这不是怕您受不了么……”方绪连连咳嗽,开始给她比划,一面又朝俞晓旸挤眼睛:“您想啊,他要是突然就拉了个大小伙子到您跟前,跟您说‘妈,这是您儿媳妇’,您说吧,这——” 女人忍不住嗔怪: “那就拉呗。他现在不拉,以后还不拉吗?他是找了个男孩子,又不是找了个怪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要不是对我们心存希望,明知道这事儿不简单,有可能被我们反对,又怎么还坚持要把这件事告诉我们?怎么还会怕我受不了,拉你们两个来当说客?唉——”她叹气,“你们爷俩不是来找我商量的,我看啊,是来找我盖章的。” “……呃……”方绪咽着口水,他搓着手掌:“其实吧……” “其实,是我决定找你商量的。”俞晓旸突然开了口。他犹豫了一会,没拿筷子的手伸向前,捏了捏女人放在桌沿上的手掌。“小亮的确是有意让我们知道这件事,不过具体的话……还是我们自己的决定。”他抿了抿嘴,放下筷子,“他还太年轻,他不知道自己前面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虽然从小到大,他都没求过家里什么事,什么都自己做,有了难处也尽量不告诉家里,但他也有无助的时候,只是他不说而已。现在他主动跟我们说了,就像你讲的一样,他对我们有希望……”他停了半刻,徐徐地讲:“对他来说,这是很重要的决定。” “对我们来说,又何尝不是?”他看向方绪,眼睛又低垂着转回自己妻子,“家人之间……最终是要彼此依靠的。”他说,“外边的人是否体己,这从来就是说不准的事,即使有意争取,恐怕也收效甚微。这种时候,能保护我们儿子的,就只有我们而已了。” 女人安静地瞧着他,他抿了抿嘴,慢慢松开抓着她的手。 “所以,我也是在请求你,明娴。”他轻轻地叹气,“请求你,跟我一起……保护我们的儿子吧。” 饭桌上的空气停滞了好一会。女人突然笑了出来。 “多大点事,也要说得这么严重,倒好像小亮不是我生的一样。” 她笑了一会,肩头抖了抖,又用手慢慢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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