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亦是一种默认。 叶孤城睁开眼,这件事他已经承诺不该再提,但事态走向已然超出了预料。 西门吹雪忽然伸手拔出他发髻上的木簪,握在手中把玩片刻,扔在枕侧,伸手扣住对方下颌,用了恰到好处的力道,迫使他的头转向自己。 他抬起半个身体,撑在对方身侧,目光压在对方面上:“若是与你我之事有关,我当知晓。” 略带压迫的动作彰显着这人耐心告罄,叶孤城抬手按住对方的手肘,止住对方下一部动作。这一次他的犹豫很短,几乎是在三个呼吸内,他已然做了决定。 事已至此,若再隐瞒,于己于人,都算不得公平。 西门吹雪不动,他在等。 叶孤城终是长叹一声:“庄主若有闲,可愿随我去一次蜀地。” 西门吹雪凝眉思索:“让你这般踌躇之人,在蜀地?” 叶孤城终是心中有愧:“一位故人,我曾答应过她一件事,如今却是做不到了。” 修竹成林,竹稍低低垂着。 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幽咽如诉,一场不堪回首的梦,落花流水,翠竹挽风,缠绵凄婉,声声催心。 一架马车停靠在路边,竹林深处,有人一袭白衣立在一座无名冢前,持着一管白竹洞箫,垂眸凭吊。 叶孤城退后数丈之远,望着记忆中的竹林亦在沉思。 若当日他不曾下战书于西门吹雪,他二人也不至于卷入朝廷更迭的乱局之中;若他与西门吹雪不曾比剑,也许孙秀青还是万梅山庄的女主人。 那一场交集,很多人的命运都因此而改变。 一片寒光陡然闪过,伴随着锵得一声是长剑出鞘的悲鸣。 叶孤城转头看去,西门吹雪长剑抛起,整个人如穿云的野鹤,有似一片冬日雪花,整个人化作一到白虹,在竹林间以剑刺破这一片苍翠。 仗剑出白云,振袖拂苍翠;快如电,惊若鸿,起舞弄苍穹。 林间沙沙,叶如泪下,这里的孤坟埋葬了一个绝世剑客此生唯一一次走入凡间的感情。 西门吹雪看着荒冢,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很多事,很多人。为了忘记这些过去,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现在他连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也悉数忘记了。 为了剑,他可以放弃一切,连同自己的生命。值不值得这个问题,他甚至从来不会去想。 他记得她是忽然出现的,又在有一天忽然离开。她的出现也像是一种宿命中的必然,让他做了一些凡人会做的事:结婚,成家,生子。 他更清晰的记得他的剑变得慢了,所以他几乎败了,几乎死,败就是死,差一点就死在一剑西来的天外飞仙剑下。 只因为那个人心存死志,所以他还活着。 他的余生,又是为了证什么道? 西门吹雪收了剑,转过身去看林间那一头背对自己,立在林下之人。 也是一样白衣宽袖,也是一样潇独而寂寞,也是一样握着绝世的剑,但他们是不一样的人。 修竹亭亭,四时青翠,凌霜傲雪,然,竹却是无心的。 无心,方可孤高隽洁,无心,方可无牵无挂。 凡人有心,所以成不了神。 西门吹雪面色如雪,在婆娑竹影之下不似活人,他的目中漆黑无光,定定得看着另一个人。风吹动了他的长发,他像一个就要羽化登顶,抛弃凡尘的仙。 若抛弃了凡心,是不是,就能通神。 叶孤城在这道注视下有所感觉,他转身与他四目相顾,须臾之间,他懂了。西门吹雪又再一次在悟道证心的天机石前,他在犹豫,是走入凡间,还是弃情忘尘。 世上只能有一个西门吹雪。 入神之剑,注定是要和人分离的。 叶孤城比世上大多数人都更懂这个人该走的路,所以他避开了这道目光。 一个人,只要理智到了极致,便是无情。 他要走的路,注定波诡云谲,此生已然不得挣脱,何必拖累旁人。 西门吹雪的眼神忽然变得黑如点墨,冷如霜雪。 那仅有的凡人感情,仿佛也在这一刻尽数消散了。 很好。 这,便是你的选择。 城主的顾虑必须要一步一步放下,孙秀青的事他会有顾虑也正常,毕竟……她的离开和死亡,他认为多少和紫禁之巅的事有关系。 西门庄主发现老婆死了,一时的动摇也正常吧,老婆离家出走他没什么感觉,但是老婆死了……就…… 这一关早晚得过,现在不过,在一起了再过,不好。 作者的求生欲小声说,真的不是矫情!!!
第49章 49 从蜀地回到万梅山庄,人没变,却已然有些什么东西变得有些不同。 时尽秋末,山庄的梅树叶子也开始泛黄、一场秋雨之后总会掉落一地。冬日来临之前,吴越稻谷成熟之机,山庄总是忙碌的,会为来年准备一批新酒。 每年这个时候,有个嗜酒如命的人会来万梅山庄寻酒喝,但是今年这人却一直未至。 陆小凤没有来,来了一个不能喝酒,也不能吃肉的和尚。 不知道老实和尚到底经历了什么,与月前相比,他称得上瘦骨如柴,似一尊修苦行道的饿佛。 西门吹雪:“你这次,打算讨要多少个馒头?” 老实和尚喊了一声佛号:“便是讨要一百个馒头,也解不了黎民之苦。善哉善哉。” “你不化缘,所谓何事?” 老实和尚苦着脸:“我为一个女人而来,她想请你去救一个人。”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的剑是杀人的剑,从来不救人。” 老实和尚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庄主的习惯,所以告诉她,只能请庄主去杀一个人,而不是救人。” 西门吹雪:“她为何自己不来?” “她不敢。” “看来她也知道绝无可能办到这件事,你又为何要来?” “我不得不来,因为有一个人为了乘风一剑去了西北边陲的一个小镇,他说如果三十日不回,便和乘风一剑一样凶多吉少了。” “是陆小凤让你来的?” “陆小凤可能已经是一只死小鸟了,他没有说让人来,但贫僧知道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救他,这个人就在眼前。” 西门吹雪想了想:“这个女人是陆小凤什么人?” 老实和尚脸更红了,好像四处留情的那个人是他:“是一个很会煮牛肉汤的女孩子。”他看了一眼西门吹雪,迅速说:“陆小凤最近很喜欢喝牛肉汤。” 西门吹雪:“她想请我去杀谁?” “杀一个想谋害陆小凤的人。” 西门吹雪最终决定离开了万梅山庄,去一趟黄石镇。他给叶孤城留下了三个月的药,别的一句话也没多说。 他又回到了那个内心一片空无的境界,毫无牵绊,不似活人。 老实和尚没有一起离开,他嘴里说着不要馒头,却就着酸酸的梅干吃了三大碗米饭。 叶孤城见到了吃饱喝足的老实和尚,他问:“大师为何不一道去救陆小凤。” “救自然是要救的,不过缓行一步。” “为何缓行?” “和尚以为城主应该知道。” “你还有话要与我说?” 老实和尚:“不错。” “你说。” “城主,你该走了。” 叶孤城沉默了片刻,也许是许久,才缓缓开口:“是啊,宝船已经可以下海,到了该走的时候。” 该斩断了已然斩断,该抛尽的也尽数抛了。 不该开始的,尚来不及开头。 此时不走,又该何时才走呢? 老实和尚面上忽然露出悲悯的神色,这一刻他真的像一尊佛:“师叔替城主卜卦,城主贵人之相,险中有吉,生死一念,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象。” 叶孤城一笑:“替我向道衍道一声保重。他答应我的事,都已经做到了。他,不欠我。” 老实和尚:“师叔说,城主欠他半局棋,若城主能安然返航,他在望贤亭烹茶以待。” “好。”叶孤城面色平静,转着拇指间的罗刹扳指,“何时出发?” 老实和尚:“三日之内。” 叶孤城片刻方道:“我就在此处等。” “城主不避山庄下人?” 叶孤城望着凉亭,良久方道:“就放肆一回吧,我怕以后再见不到这样好的梅花。” 老实和尚奇怪道:“尚未入冬,哪里来的梅花?” 叶孤城笑了笑:“诚然,终究还是错过了这一季万梅山庄的花。” 西门吹雪的朋友少到几乎没有,寥寥几个勉强称得上朋友的人中,只有一个值得他忍受黄沙漫道的煎熬,远赴一个西北边陲小镇。 他是一个喜欢清静冷寂的人,唯有陆小凤的刮躁尚在他忍耐范围之内。而这一次的他千里跋涉,还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原因。 他的心,不静。 能够让他心神不定的人,此刻还在万梅山庄。他给了自己三个月的时间去解决这件事。 三个月,留下的药刚刚用完,他也应该有了决断。 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黄沙旧道,四周是低矮破败的木屋。 高原、黄土、时时刻刻都是风沙,临近西域,实在不是令人可以畅游的地方。 陆小凤穿着一身小老太婆的衣裳,整个人看上去滑稽得很,此刻他笑的笑容里有落寞有释然——他替一个值得尊敬的剑客报了仇,杀了害死他的凶手。 司空摘星穿着小老头儿的衣服,此刻也除了易容:“陆小鸡,你必须请我吃很多烤鸡,喝十坛美酒!” 陆小凤叉着腰,戳着手指,学老太婆久了,一时还有点改不过来:“请请请!必须请,这里不是就有个大财主吗?万梅山庄每年这个时候都下新酒,保管你喝几个十坛都没有问题。” 司空摘星:“陆小鸡你哄谁,下新酒今年又不能喝!” “当然要喝了陈年的酒,才能空出坛子来下新酒啊,偷儿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老实和尚撕掉人皮面具从棺材里爬起来,大叫一声:“阿弥陀佛,和尚的任务已经完成,这就与各位施主道别。” 司空摘星双手抱胸:“有问题。” 陆小凤也摸着下巴:“的确古怪。” “和尚才没有古怪,和尚要继续清修。”和尚老脸一红,施展轻功转眼便跑出数十丈。 陆小凤:“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心虚?” 司空摘星:“总不会是怕你,也不会怕我。” 司空和陆小凤一怔,将目光看向茕茕独立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心情看起来不错,仿佛出来一趟让他解决了什么难题,透着轻松的感觉。 陆小凤趁机打蛇顺棍上:“你可是准备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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