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起什么,连忙抓住织田作之助的衣角,哀求道:“不要告诉敦。” 是不想告诉敦他杀人事,还是不想告诉敦他此时的状态呢? 无论如何,飞鸟司不希望敦知道他卑劣的一面。 不善言辞的织田作之助满眼无奈,暂时点头同意,将他带回了侦探社里。 社里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忧心忡忡地看着飞鸟司,担心他被吓到,对他关怀备至。 在飞鸟司入职前,中岛敦就向大家说明过他的情况,他们知道飞鸟司对于有人死在眼前会产生心里负担,因此平时需要击杀敌人的委托从来不会让他参与,只有调查、抓捕、谈判的委托会带上他。 就连与谢野晶子平时拿人做手术,都会尽量挑他不在的时候,以免让他听到濒死的惨叫声。 社长得知今天的事之后,直接给他放了假期,说补报告的事搁置一旁,让他回去好好休息,调整好状态。 飞鸟司感受到他们的好意,却愈发无法理解。 所有人都在担心他杀了一个人之后会产生心理阴影,都来安慰他这个杀人犯。 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飞鸟司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嘴巴张张合合,忽然一阵耳鸣,听不见任何声音,他茫然地望着令他无所适从的一切。 在如坐针毡煎熬了一阵过后,他逃走了。 看到他抽身离去,织田作之助神情一肃,立刻跟了出去。 飞鸟司独自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前方有孩子在玩皮球,本应充斥着嬉笑的声音,但他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他的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皮球敲击地面的声音闯入他的耳中,一声一声震耳欲聋,渐渐变成了枪声。 他捂住耳朵不想听,可那声音越想越响,越来越近,到最后,就像是在自己耳畔炸响,把他拉回了开枪的记忆里。 忽地,那声音消失了。 孩子的皮球脱手了,皮球一路滚啊滚,停在了他的脚边。 鲜红的颜色就像是一路流淌过来的鲜血。 孩子跑了过来,胆怯地看着他,张嘴说了什么。 向来具有亲和力、挂着温柔笑意的飞鸟司,此时一言不发,阴郁地坐在那里,灿金色眼睛此时黯淡无光,眼神空洞虚无。 连往常最喜欢他的孩子们都不敢靠近他。 飞鸟司听不见,不过想必对方是来要皮球的。 他弯下腰,双手握紧了皮球,小心翼翼地递给孩子。 孩子抱住皮球,飞速说了什么离开了。 飞鸟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愣神,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握过鲜红的皮球后,兴许是视觉残留的作用,他又冒出了自己满手鲜血的幻觉。 寂静的世界此时出现了新的声音。 是哗啦啦的水声。 飞鸟司望过去,那声音来自公园的喷泉,声音清晰到他无法忽视。 水……喷泉的水池看起来很深。 他需要清洗满是鲜血的手,以及满是罪孽的他自身。 此时的他完全忘记了那些约定,忘记了他一个月内要做的事情。 他放空大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喷泉走去。 暗中的织田作之助见此,感到不妙,正要出去阻止,一个身影先他一步挡在飞鸟司面前。 被挡住去路,飞鸟司看着面前带着毛帽,柔弱的黑发青年,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疑惑地喊着:“陀思先生?” 费奥多尔对他说了什么,飞鸟司还是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是礼貌性地站在那里,假装专注地听着。 直到—— “……我知道你杀了人。” 这句话清晰地被飞鸟司捕捉到,他猛然抬眼。 一时间,周围嘈杂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飞鸟司听见了。 陀思先生没有说他杀了一个逃犯,也没有像别人一样说他是意外事故,让他不必挂怀。 他知道自己杀了人,知道自己是有罪之人。 这才是最底层的真相。 终于有人发现了! 飞鸟司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正常的绯红,他在高兴。 但是被发现了又如何?没有人会来处置他这个杀人犯,反而都在安慰他,为他开脱。 只有飞鸟司自己清楚,他一开始根本不知道对方是逃犯,甚至还篡改了自己的记忆。 真的是无意的、枪支走火导致的事故吗? 不,这分明是他主观故意的,无法用正义掩饰的谋杀。 警察不会处理他,但是有一个人可以。 “绫辻先生……” 听到他的呢喃,他面前的费奥多尔顿住,温和地问道:“飞鸟君在说什么?” “我想见绫辻先生。”仍旧恍惚的飞鸟司如实说出心声。 费奥多尔挂着凛冽的笑,一针见血地问道:“你要让杀人侦探杀了你吗?” 被绫辻行人揭穿的凶手,都会意外死亡。这是绫辻行人的异能,一旦发动无法阻止。绫辻行人的异能可不遵循人类世界的赦免权。 飞鸟司没有回答,默认了。 如果绫辻先生的异能作用于他身上,就没有人能阻止他的死亡了。 他的眼中终于再度出现点点星光。 “真残忍啊……”费奥多尔对他耳语,“让杀人侦探成为杀害心上人的侦探,你对他真残忍啊……一旦他知道这起事件的全貌,只要他呼喊心爱之人的名字,就是亲手将你送给了死神。他会怎么想呢?” 飞鸟司忽然僵住。 被费奥多尔提醒后,他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卑鄙。 他在利用绫辻先生,他在伤害绫辻先生。 明明他知道绫辻先生并非对死亡无动于衷,竟然还想让他亲手杀了自己。 他真是令人恶心的卑劣与无耻。 望着他眼中的星光再度熄灭,费奥多尔温柔一笑,牵起他的手。 “飞鸟君,你愿意和我走吗?” 飞鸟司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知道他罪孽的人,他没有给予任何回应,但当费奥多尔拉着他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反抗。 比起第一次正式见面时的伪装,此刻的他是一只真正的,温顺听话、任人摆布的羔羊。
第39章 暗中的织田作之助看到飞鸟司正被一个黑发青年带走, 他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但是他记得这个人,上周绑架案里和飞鸟司一起被救出来的前男友, 两个人当时的关系就很不错。 刚才那个人及时出来, 显然也注意到了飞鸟司的状态。 织田作之助又观察了一阵,放心地离开了。 飞鸟司默不作声地跟着费奥多尔,步行一阵后来到一个地下室入口。 这里也在一个巷子里, 一扇狭小铁门打开后露出了幽暗狭长的楼梯, 一直延伸到漆黑的地下。 费奥多尔已经走下去三阶台阶,飞鸟司却仍在门口望着。 费奥多尔停下脚步回头仰望他,通道里并没有其他光源,只有从门口照入的一点路灯光吝啬地照在他半个身体上,让他的脸呈现半明半暗, 看不分明神情的模样。 他朝飞鸟司伸出手,姿态优雅,就像是在舞会上提出共舞的邀请。 “害怕吗?” 明知道飞鸟司有幽闭恐惧症, 可他一点也没有体贴地换一个更惬意的地方,甚至他没打算让飞鸟司逃走, 所以他才会伸出手来。 飞鸟司沉默地站在门口,他的本能告诉他要害怕。 之前在绫辻行人的事务所里, 有一个人偶收藏间, 只是因为收藏间在地下室, 飞鸟司始终没有去参观。 可他已经遭遇了更可怕的事,此刻想起来,都忘了幽闭恐惧症是怎样的感受。 他看着那只莹白的手, 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一步步迈入恐惧之中。 “没错, 有我在。”费奥多尔极具蛊惑力的声音响起,用力抓住他的手。 飞鸟司的靠近挡住了最后的光线,但他仍然在黑暗中用目光描摹费奥多尔的模样。 狭窄陡峭的阶梯无法让两人并行,飞鸟司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稍有不慎就会摔跤,他不得不将一切都交给自己的领路人,全身心信任对方。 幸而费奥多尔始终稳稳牵着他,将他带入更深的黑暗中。 阶梯走到底,又是一扇门,费奥多尔熟练的摸出钥匙,摸到锁孔的位置打开门,开了灯领他进去。 饶是精神恍惚对环境感知力下降的飞鸟司,看到这间地下室的全景也不免有些惊讶。 低矮的天花板,抬手就能摸到顶,墙纸斑驳脱落,下半部分潮湿长霉。房间里另有一扇更矮小的门,后面应该是卫浴。 至于厨房这里完全没有,家具也是屈指可数——三把旧椅子、一张放着电脑的桌子和一张老式布艺沙发。[1] 这些家具已经快把房间塞满了。 他没看到床,沙发上倒是看出卧躺的痕迹。 这里不是什么宜居的房间,更像是个被遗忘的杂物间。 亦或者更像个笼子。 只比贫民窟那里好一点。 住过多种宿舍的飞鸟司没见过比这里还小的房间,他压制自己来到幽闭空间的难受反应,欲言又止:“陀思先生……” 他想问过去的自己难道不知道他住在这种地方吗?难道没有给他发工资租住更好的房子吗?竟然没能照顾好自己的男友…… 费奥多尔知道他的想法:“我在基金会里有更好的房间,恋爱期我们一起住在那里,但我想你现在不想去那里。” 飞鸟司垂眸沉默。 他不敢再接受人们的好意了,他无法理解他们,并为此感到痛苦。 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解下披风搭在另一把椅背上,然后在他对面坐下来的费奥多尔。 他张开嘴,缓慢而痛苦地说着:“我杀人了。” 交握的手传递着他的颤抖。 “我知道。”费奥多尔看向飞鸟司的眼神分毫未变,依旧平静。 这并非一句敷衍之词。 飞鸟司定定地看着他,就像就穷途末路的沙漠旅人看见了一片盈盈绿洲,他终于找到能理解自己的人! 他迫切地把自己的痛苦统统说了出来,哪怕都是语无伦次的句子也不要紧,因为费奥多尔什么都知道。 “是我开枪杀了人,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是我开的枪,我按得扳机,可我不记得了……” 他突然想到了尾生。 “都是因我而死……都怪我,如果我死了,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有罪。” 他如同告解室里的忏悔者,喃喃自语。 “我知道。”费奥多尔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耐心地倾听,就如同告解室另一边的神父,也仿佛是玻璃花窗之下巍然不动的神像。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在他身后,那张瓦数不够的老灯泡照着他的后背,却让他的正面处于阴影中,只模糊地构勒出身形,显出几分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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