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仑的时候有他两位兄长护着,旁的阿猫阿狗丝毫近不得身,往后又有他这位做师尊的挡着,谁敢轻易冒犯? 待至他成圣,高坐蒲团,传道受业,已然成了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又有何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引诱圣人,入这滚滚红尘。 诚如他同盘古所说的那样,是他诱他品尝情爱,引他生出贪嗔,步步布局谋他这副身心,只欲将他也拉入这纷扰世俗,同他一道沉沦在这无边极乐之中。 他可真是太过分了。 鸿钧漫不经心地想着。 道祖唇边含着几分宽容的笑意,耐心地哄着他徒弟,又顺理成章地将他藏入怀中,再容不得旁人窥伺一眼。 月上中天,又是一夜。 * 紫霄宫中的第二次讲道同第一次并无什么区别。 照旧是一片整整齐齐不分彼此的桌案与蒲团,身体力行地展现着道祖的一视同仁,桃花树于风中微微摇曳,连绵成林,引得不少人投去目光。 春风正好,送来几分暖洋洋的意味,在此间读书求道,又似人间难得的美事。 后土从袖中一卷一卷地取出了玉简,耐心地摆放在桌案之上,又铺开一卷白纸,细心地研了墨汁,将笔墨准备好之后,她方侧过身去,静静地端详着外面的景象。 来自洪荒的消息接连不断地传来,她身边的几个座位,到底是长久地空了下来,想来,她的几位兄长是无暇来此了。 纵使有他们几个记下的笔记,有些事情也是弥补不了的。 毕竟……那可是大道啊。 后土微微闭了闭眼,神情愈发显得平和,唯独心间浅浅地生了几分怅然。 巫族……他们十二祖巫的未来,又当在何方? 远远的,又有一个纸团砸在了她的书案上,引得后土睁开眼去,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上面。 她接过了纸团,又抬眸一望,女娲托着腮靠在窗边,自然地朝她招了招手,笑容中颇带几分肆意。 后土的神色舒缓几分,朝着她露出一个笑容,又平静地将纸团收入袖中。 她们的动作着实是平平常常,毫无避讳,众人瞧了一眼也便收回眼去,并不过多关注。坐在后土身旁的玄冥侧身望来,也只是调侃一句:“小妹同女娲的关系真好。” 后土朝着玄冥一笑,若无其事地开口:“我们志趣相同,志同道合,自然关系会好上一些。” 玄冥不甚在意,又朝着旁边的人招招手,凑上去聊上那么几句。 单独这么看来,这偌大的紫霄宫,当真像极了凡间的书院,众人自四海八荒来此求学,互相结交,共谋大道。 后土微微抬起眼眸,目光一扫大殿中的全貌,又遥遥见得帝俊和太一朝这边走来。 他们两兄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又不自觉地吵了起来,周身的太阳真火燃烧得愈发旺盛,引得周围的人齐齐退避三舍,却也挡不住那木质的桌案被这真火一点,熊熊燃烧了起来。 “?!” “救火啊,来人救火啊!”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三足金乌两兄弟周围直接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昊天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郑重其事地宣读了《紫霄宫处罚条例》,墨笔一勾,就给他们记了个小过。 后土凝神望着莫名显得灰头土脸的两只大小金乌,不知为何突然想笑上那么一声,她这么想着,也便大大方方地弯起了眼眸,笑意星星点点地落入她眸中。 帝俊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目光朝着后土的方向望来:“后土道友……” 后土随意地摆摆手:“无事无事,在下什么都没看见。” 帝俊:“……” 未来的妖皇沉默了一瞬,故作无事地交了罚款,又接过了纸笔,打算写那个什么,大概叫检讨书的东西,眉头难得皱了起来,露出了甚是苦恼的神情。 瑶池瞧了瞧他们,又着重强调道:“一定要是自己写的检讨书,不能让别人代写,也不能抄袭,都想清楚了啊,我们举头三尺有天道!” 天道:“……”你特么的! 本座是用来干这个的吗? 前头的谣言事件还没有解决,奇怪的神职又增加了是吗?! 然而瑶池小姑娘丝毫不惧,手捻清香三柱,认认真真地上告道:“最为公平正义,清正廉明的天道啊,请倾听我们的声音吧……” 帝俊:“……” 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中难得起了一个念头: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啊! 天道同样头皮发麻,由法则凝聚而成的躯体绝望地散成了漫天的灵光,飘飘忽忽地游荡在鸿蒙之间。 令人不禁感慨一句:一个幽灵,一个共**主义的幽灵…… 对不起,错了重来。 一个孤苦无依的天道寂寞地飘荡在鸿蒙之中,引得监管着祂的人频频侧目,一时之间竟然生出了几分同情之意。 惨,真的好惨。 好久没见过这么惨的天道了嘻嘻嘻,得给同事们也看看√。 社死这种事情,摩多摩多。 画面拉回到这边,紫霄宫这处大殿经过诸位学子们的一番折腾,依旧是坚定不移地履行着它该尽的教学职责。 学风兴兴向荣,学生自信昂扬,饱满的斗志,坚强的意志,无坚不摧的信念,组成了这座伟大的学府! ——远在那个弱肉强食的洪荒中,第一次有人走向了芸芸众生,将“大道”传承了下去。 通天随着鸿钧一道踏入殿中,下意识抬起眼眸,望着那静静等待着的三千红尘客。他的步履微微一顿,不自觉地侧过身去,望了望身旁的鸿钧。 道祖穿着他惯常的那一身雪青道袍,紫衣白发,眉目从容。 后世人尽皆知,紫色在洪荒最为尊贵。这正是因为鸿钧道祖昔年传道三千红尘客的举动。从此往后,再无人胆敢去穿那一身紫色,也象征着,他们对道祖的尊崇与敬佩之意。 传道众生啊…… 通天低眸垂目,抬起手指轻轻按压着自己的心脏,听着它一声连着一声过于欢喜与剧烈的声响,唇边轻轻扬起一个笑容。 多好啊。 他的道,以及……他的师尊。 鸿钧微微侧身,神色中似有几分疑惑,又耐心地牵起了他的手,在他耳畔轻语一声:“走吧。” 通天回应了他的举动,同他一道往前走去,眸光清亮如水,澄澈见底。 女娲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太一眼眸一亮朝着他挥了挥手,又见所有修士齐齐地下拜:“拜见道祖。” 鸿钧始终扣着通天的手,平静地望着众人,又微微抬起眼眸,扫了一眼接引准提,方才缓缓地同那天穹之上的眼眸对视了一眼。 天道无声无息地睁开眼,至高无上的力量笼罩着紫霄宫,无形之中激荡起万千的气浪。漫天桃花纷繁如雨,倏然而落,沾满了整片地面。 风声萧瑟,透着隐约可闻的杀机。 端看这珍珑棋局,鹿死谁手!
第92章 故下封枝雪 “大道之路, 如登绝壁,如攀险峰,非大毅力、大智慧、大气运之人, 难以望其尽头。” 巍峨紫霄宫,自春往冬, 自冬归春, 以这短短的三千载, 传道于此三千红尘客, 待至他们离去,又将道法传至四海八荒,世人方有求索大道之门径。 通天端坐在鸿钧下首, 听着他以往已经听过一遍的三千大道,更多的感触油然而生。 他也曾以莫大的毅力孤身一人行过漫漫雪夜, 从昆仑山走下, 踏遍洪荒的每一个角落,直至停驻在海外孤岛蓬莱之上, 见着头顶日月或升或落,忽而发觉这一生一世,不过是须臾之间,一次日落月升, 或许便是匆匆一世。 方知求道之难,实非人人可以如愿。 紫霄宫中, 通天轻轻闭上了眼,思绪又似乎回转到当日。 在他之前,蓬莱从未有旁人踏足, 远远望去, 只见嶙峋的峭壁上覆盖着最原始的青苔, 奇花异兽伴着微微潮湿的海风生长。偶尔抬起首去,望见鲛人从碧波粼粼的海面上踏着月光而来,朦朦胧胧的白雾将一切轻轻掩盖。 灵气充盈太虚,万物蓬勃生长。 他静静地坐在崖边,望着天际那一轮耀日缓缓沉入地平线,羲和驾着金车而过,徒留满天的云霞。 天地何等静谧,唯独他的神识向外探去,逐渐覆盖了整座蓬莱岛。 蓬莱岛上悬崖陡峭,白浪重重地拍打在崖岸上,溅起无数浪花飞沫。万千的蜉蝣从水面上飞过,匆匆忙忙,奔赴着它们的归途。 而他端坐在岸上,正将白日里的感悟说予身边的草木听,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天南海北胡扯一通。 比起后来他那几个顽劣的弟子,它们倒是格外安静,偶尔随着长风轻轻摇曳,衬得此间愈发静谧。 那一团纷飞的蜉蝣中,不知何时就有一只停下了脚步,似被他的声音吸引,悄无声息地停留在了一片草叶之上,不再往前飞去。 通天讲得正愉快,眼见多了一个听众,又愈发兴致勃勃。 明月皎洁无瑕,自深色的天幕上注视着这一幕,微微晃动着,自上头落下金色的帝流浆,朦朦胧胧,散发着暖色的光晕。 草木们受了这月华精气的哺育,周身灵光萦绕,生机盎然,更加捧场地听着他讲道。 那只蜉蝣笼罩在朦胧的月光之下,身上也渐渐生了几分变化,随着讲道的深入,它头脑中的混沌渐渐散去,灵智初开,懵懵懂懂地抬起眼来,发出一声短促的声响。 通天低眸望去,不觉从袖中伸出手掌,接住了这只小小的蜉蝣。探出的神识轻而易举地将它那份欢喜之情传递了回来,令他下意识扬起唇角,微微一笑。 自长夜至破晓,草木们的变化甚为显著,蜉蝣努力了许久,终于从口中吐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来。 通天捧起手掌,凝神听去,辨不太清晰,只觉出那连绵不绝的喜悦之情萦绕着那只小小的蜉蝣。它依偎在他的掌心之中,格外开心地振动着自己的翅翼,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又轻轻发出一声舒缓的响声。 “你很高兴吗,小家伙?”少年轻轻碰了碰蜉蝣,唇边浅浅地漾开几许笑意。那只蜉蝣再度努力起来,短促地发出两个音节。 “高,兴。” 通天微微一笑,将常用的洪荒通用语传递了过去,很快,他便瞧见蜉蝣尝试着开了口,声音轻微,听得却很清楚。 “朝,闻,道……夕,死……” 通天微微一怔。 恰于此时,天际第一缕阳光拂过大地,落在了蜉蝣身上,它维持着一个仰首的姿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又甚是欢喜地重复了一遍:“你,的,道……很,高兴。” 蜉蝣死在了那个晨曦初晓的瞬间。 很轻易,很短促,像是一个迅速画上的休止符,叶片上一滴缓缓蒸发的晨露,尚且来不及留下什么痕迹,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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