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恍惚垂眸,指尖微微颤着,忽而忆起一事:“蜉蝣者,朝生暮死”。 它们从诞生的那刻起,就没有求道长生的机会。 …… 紫霄宫明净的殿宇中,鸿钧凝视着下方的众人,视线偶尔拂落,凝聚在伸手抵着下颌,眼眸紧阖的通天身上。 少年眉头微微蹙着,仿佛沉浸在哪处梦境之中,周围的气息却忽而变得缥缈而悠长,虽然仍旧身处在此间天地,却仿佛随时都将羽化登仙而去。 他周围的人亦不自觉地偏过首去瞧他,回头嘀咕两句,略微有着几分歆羡的模样:“是顿悟了吗?” 顿悟,一种玄而又玄的机遇,在他们这种境界,每欲往上一步,都少不得要领悟些什么,否则纵使是万万载的苦修,也瞧不见那境界有一丝一毫突破的迹象。 这并不意味着修行无用,而是此时此刻,阻挡着他们的已非灵气的吸纳,法力的积攒,而是对于大道,对于这个世界核心法则的领悟。 领悟不到位,那便永远都无法跨越这个层次。 鸿钧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自然地给通天施加了几个防护的屏障,方才顺着先前所讲的内容继续了下去。 众人眉目一凛,又赶忙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地投入到听课中去。 或许自己再努力努力,也能得到一场顿悟呢? 接引同样压低了视线,眼眸中却泛起几分隐隐的阴霾之色,惯常愁苦的面容上,逐渐涌现出几分清晰的冷意。 他定定地望着桌案上的纸笔,手指轻轻敲击着檀木的桌案,一下两下,敲击的地方浅浅陷下去一个印子,显露出他内心几番波折。 准提望了望他的兄长,又抬眸瞧向通天的方向,口中也似泛起几分苦意。 大毅力、大智慧、大气运…… 他默念着这几个词,眉眼微微搭下:他们兄弟二人,如何能比得上被这个洪荒钟爱着的上清呢? 世事便当真这般不公吗?本就已经领先他们众多的人,在对大道的领悟上,同样也走在了他们的前头。 …… 沉浸在过往经历中的通天,丝毫没有察觉到外界的暗流汹涌,当然纵使是察觉到了,对他而言,亦是一剑足以平之。 青萍剑已然断折,象征着往日亲缘终究难以复得,而净世白莲摇身一变,同样幻化成了一柄清气萦绕的长剑,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袖中。 这世间祸福得失,谁又能算得清楚,思得明白? 笼罩着蓬莱岛的雾气遮蔽着他的视线,偶有鲛人的歌声穿过了重重迷障,明净出尘,宛如天音。 通天负剑而立,眸光掠过那荒海之畔依旧在无声无息诞生,又无声无息死去的蜉蝣,眸光微微垂落,落在他的掌心之上。 朝生暮死者,如何觅得无上大道? 生而卑贱者,是否注定命如草芥?! 他想起他的弟子,想起截教那场盛极而衰的劫数,又想起最后倚靠在紫霄宫的梨花树前,望着天道陨落时的模样,终是不觉微微阖了眼眸,压下眸中晦暗难明的情绪。 通天的红衣被凛冽的长风拂动,墨发散落,灼灼如烈火。 不知不觉地,他又将手伸入袖中,轻描淡写般握紧了那一柄新生的长剑,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头顶的苍穹。 良久,他轻轻一叹:“原来,我还是不肯相信。” 这片天地仿佛察觉到了他的异动,乌云漫天而来,遮蔽了他投去的视线,哗啦啦一声巨响,暴雨倾盆而下,洗刷着世间一切晦涩。 那些蜉蝣们匆匆躲避着雨水,又被那豆大的雨滴打湿了纤细的翅翼,被迫坠落在岛屿中坑坑洼洼的水坑中,一下又一下地微微颤着。 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是因为那冰冷的雨丝,还是因为它尚且留有一星半点的生机。 通天静静地往那边瞥去一眼,濡湿的发搭在他的前额,却丝毫掩盖不了那愈发明耀的火光,灼灼燃烧,肆意张扬。 那火光像是史书里的一页篇章,一夜之间冲天而起,宣告着毁灭,抑或是新生。 滔天巨浪倏地涌起,几乎要吞没这座岛屿,进而吞噬那个站在悬崖上的渺小身影。狂风呼啸,黑云压顶,仿佛世界毁灭那日,众生为之惶然。 通天微微抬起了眼眸,神情郑重而平静。 他握紧了剑柄,缓缓将三尺长剑从剑鞘中拔出。旋身一掠,纵身劈开了那笼罩在他头顶的整片天穹! “此剑名为‘朝生’,取朝生暮死之意,却不言死,只求生!”墨色的发于风中飞扬,肆意狷狂,少年抬眸一笑,眸中映着那自他面前劈落的赫赫雷霆,朗声开口道。 “通天之道所求不多,只愿这浩渺天地能为祂脚下众生——网开生机一线!” 天地动荡,众生垂首。 似有煌煌星辰将要升起,斩荆棘,开前路。 …… 紫霄宫中,通天的身躯同样为朦胧的雾气环绕,开天功德出现于他身后,灼灼生辉,无知无觉地引动了天机。 鸿蒙之上,天道倏忽垂首。 祂不再望向鸿钧,转而直截了当地凝视着通天。一双眼眸无波无澜,透着无机质的冷意,先前所有的情绪都散了个彻彻底底,周身的气息前所未有的平静。 天地忽而静谧下来,厚重的威压蔓延开来,逐渐充斥着整座紫霄宫。 狂风烈烈,冲击着四周的花草树木,倏地一下,便将它们连根拔起,卷到天空正中心那双明灭不定的眼眸之中,一息之间便被撕成了粉碎。 紫霄宫中静坐听讲的修士们为这威压所慑,竟然不自觉地匍匐于地,浑身冷汗直冒,周身颤颤巍巍,不知发生何事。 监管着祂的人微微怔住,下意识就要催动那些留在天道身上的禁制,却发觉它们始终在生效。 “?!怎会?” 鸿钧的讲道被迫打断,道祖皱着眉头捂着胸口轻咳一声,又瞬间消失在原地,转而抬起鸿蒙量天尺,挡在了通天面前。 那几层坚固的屏障在天道面前几乎如同从未存在一般,轻易地被祂撕碎。 少年仍然紧紧阖着眼眸,周围的力量几乎提升到了极致,却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压制,再也无法从量变跨越到质变。 渐渐地,他唇边渗透出殷红的血迹,身躯如遭重击,猛得咳嗽一声,气息随之虚弱。 “大罗金仙以上,尚有圣人之境。圣位未定,何人胆敢轻易成圣!”煌煌之音自穹顶之上落下,一字一句,如绽春雷,令众人冷汗齐下,不少人随之吐血,神情顿时灰败几分。 鸿钧微微垂眸,袖中的手指骤然掐紧,思绪运转得飞快。 瞬息之后,他轻轻拱手一礼,声音冷冽:“敢问尊上,何谓圣人?”
第93章 无意苦争春 那一个瞬息, 只有通天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已然解开了封神量劫留下的心结,对自己的结局颇有几分释怀,又逢师尊讲道, 心念为之牵引,回忆起他踏上教化众生这条道路的初衷。 两相作用, 他自然而然地被推到了圣人之境的边缘, 几乎是伸伸手, 便可轻而易举地踏入其间。 毕竟, 这是他前世早已走过一遍的道路,今生今世,成圣一事对他而言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于是他握紧了朝生剑, 劈开了意念中困锁住他的天穹。 桎梏一松,天机一动。成圣来得水到渠成, 却也太过突然。 第二次讲道刚刚开始, 女娲尚未创造人族,他心心念念的截教目前只有多宝他们几人, 远远不是他能够亲下红尘,当机立断再立截教的时候。 可他十分确定,他依旧可以成圣。 上清通天作为盘古三清之一,本就是天定的圣人, 而历数洪荒诸多惊才绝艳之辈,又有哪个敢笃定至极自己能够胜过剑道与阵法双绝的上清? 没有人。 他的圣位与大道始终在那里, 只要他一步一步顶着风雪而上,始终不偏离自己的本心自己的夙愿,他就能如愿以偿。 哪怕时机不对, 哪怕天道相阻, 谁也不能夺走他应得的一切! 紫霄宫中, 通天微微睁开眼眸,望着挡在他面前的鸿钧,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便抹去了唇角的鲜血,一步步走到了鸿钧的身旁,同他并肩而立。 可他失败了。 为什么? 少年微微垂眸,视线扫过周围匍匐于地的众人,又着重瞧了瞧他的几位好友。 女娲垂眸敛眸,表面上的态度十分恭敬,暗地里碧眸流转,悄无声息地与伏羲交换了一个眼神。 帝俊替太一挡下了大片的威压,此时微微皱着眉头,脸色颇为难看,却以一种十分迅速的速度思考着这件事的端倪。 老子…… 罢了,大家看上去状态都还行。 那么,就不得不去联系一下他师尊刚刚的问题:“何谓圣人”。 如今洪荒上唯一一位可以被称为“圣人”的道祖,问天道何谓圣人。 这个问题换做平时,大概会被怀疑是在消遣天道,而在此时此刻,却令人不由得升起一个大胆的揣测…… 他上清通天证得这个圣人,到底是天道的圣人,还是大道的圣人?! 通天面色略微苍白,眸光却愈发明亮,一如他内心忽而涌动起的波澜。少年红衣艳绝,抬眸望向天穹,忽而扬唇一笑,格外挑衅! 至于天道能越过大道的限制出手的原因…… 洪荒未来的天道圣人不再是天道圣人,为了防止这一情况的出现,祂自然可以动手。不得不说,算是一个正大光明的漏洞。 如果他的揣测正确,那么天道所说的话分明可以这样理解: 大罗金仙以上,尚有天道圣人和大道圣人两重境界。天道圣人的圣位尚且未定,何人胆敢轻易成就大道果位! 当然,那毕竟只是一个毫无根据的揣测,算不得真相。可若是有那么万中之一的可能这就是事实…… 大道啊。 通天微微阖了阖眼眸,回忆起先前的感受,神色中渐渐带出了几分一往无前的坚毅之色。他握紧了掌心的朝生剑,一如握紧了他那颗剧烈跳动着的心脏。 前世今生,他始终避不开天道的压迫,究其根本,一半是对方不做人,另一半,却确确实实是因为他实力不够。 纵使他一剑诛仙,却尚且不能诛杀天道。 而如今…… 他心念一动,眸光灼亮,瞳仁之中似有星火燎原,几乎令人不敢轻易直视。 天道垂眸望去,正对上那双眼,神情平静而冰冷。 祂漠然的目光越过了无尽鸿蒙,以一种审视的姿态落在红衣的少年身上。祂瞧过了他熠熠生辉的眼眸,又凝视着他藏在袖中的那柄剑。 朝生…… 净世青莲因缘际会留下了这颗种子,在此之上孕育出了名曰“朝生”的剑,而在它们诞生的背后,上清通天的身影始终未曾淡去!
201 首页 上一页 80 81 82 83 84 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