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不敢去尝试这样的下场。 毕竟,自元凤往后,怀疑的种子早已种下。 鸿蒙之中,天道微垂了视线,打量着自己的身躯,又悄无声息地将自己藏得更深、更深,难以为外界轻易察觉。 祂的力量,已经开始衰弱了。 鸿钧静静地等待着天道接下来的话,半晌,却只见得那一团如同磷火般燃烧着的法则之力跳动得愈发剧烈,幽影幢幢,深绿惨淡,在寂静的长夜里,平白生了几分恐怖之感。 “你先下去吧。”祂声音渐趋嘶哑。 鸿钧周身的冰雪随着此言渐渐散去,犹然带着些不甘的姿态。 道祖微微甩了甩衣袖,又从容地俯下身去,对着天道略行一礼:“是,尊上。” 旋即,他平静地离开了这间小小的偏殿。 天道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眸光忽闪忽灭,显出一副深沉的思考。 “鸿钧……”祂念着这个名字,神情晦涩难言,“真是个麻烦。” * “神识交感,魂魄相融;心神合一,与天地同。” 隐隐约约的,仿佛又有什么声音悄然入梦,引得通天微蹙了眉头,长睫不安地颤动。 鸿钧盘膝同他对坐,如雪般霜寒的发披散在肩后,偶有清澈的月光不知其故落在他们两人之间,带起一阵微不可查的战栗。 细细的汗珠濡湿了他的发,少年那一身红衣无声地曳落在云榻上,透着靡丽而蛊惑人心的色彩。他全部心神都投落在识海之间,听着微微漾开的水声,眸光近乎失神。 微凉的指尖轻轻点上他唇瓣,似叹息,又餍足,忽而生出几分火热之意。受损颇多的神魂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接纳了来人,引着那外来的力量运转着大小周天,一寸寸修补着缺憾之处。 通天不觉羞恼地偏过首去,又被来人抵住了下颌,迫使他抬起眼来:乌发散落,眉眼泛红,衣襟略略敞开,红衣如烈火,肌肤胜霜雪。 偏生,偏生在这般境地之下,他还能听见鸿钧含笑的一声:“静心。” 他恨恨地咬了他的肩膀,听着他师尊胸腔隐隐的震动声,下一瞬,又被锁了双手,抵在背后。 “神交体不交,气交形不交……”鸿钧又重复了一遍,霜雪般的发轻轻拂过他面颊,“通天,你莫要怕。” 怎会不怕? 仿佛连整个躯体全部魂魄都交付于一人的感觉,由着他抚弄,由着他占有,再一点一点,愈发深入,直至抵上穷途末路。 “师尊,别……” 鸿钧抬起眼来,“通天,讳疾忌医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一字一句告诫着他,唇角却又微微上扬。 通天无意识地抬起眼眸望向他,视线中映入师尊冷峻的下颌,一双眼眸幽邃入骨,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许久之后,方才浅浅地漾开几许笑意。 “魂魄久不宁,于身心有害,通天,你放心交给为师便是。”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落在耳畔,像是一个长长久久的幻境:“把你自己,交给我……” 通天骤然睁开眼眸,猛得从梦中惊醒,听见多宝一声担忧的呼声:“师尊?” 他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个梦里,意识被如潮水般涌来的欲望吞没,神魂沉溺在那片识海之中,再也难以脱身。 “……” 通天重重地闭上了眼,咬牙切齿地把黄庭经往自己头上一砸:“静心,静心。”念了两遍又觉得不对,又颇为暴躁地睁开了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柔和了声音:“多宝,何事?” 多宝一脸担忧地望着通天的举动:“师尊,您近来……” 通天面无表情:“为师很好。” “师尊,若是您身体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还是找师祖他看一看吧。总不能日日夜夜……”拿玉简砸头啊。 通天轻而易举地从多宝面上看出了他的想法,心中难得生了几分郁闷之情:“多宝,答应我。” 多宝:“什么?” “给为师闭嘴!”少年眉头一挑,眼眸愈发显得肆意,“今天的书读了吗作业写了吗剑练了吗阵法学了吗,没学就快去,走走走。” 多宝往后退了一步,摸了摸下巴:“所以说师尊,果然是出了什么事吧。” “您和师祖闹矛盾了?师祖惹您生气了?还是说,”他眨了眨眼,“我们马上就要有师爹了?” 通天:“……” 通天震撼:“为什么不是师娘?!” 多宝悄悄在袖中准备好了逃遁的法术,闻言从头到脚把通天打量了一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师尊,不是我们这些做弟子的不相信您,只是……” “师尊您明显就被师祖吃得死死的啊!” 话音刚落,他嗖得一下就从原地消失,又在墙壁之上悄悄探出个头来:“师尊您说对吧?” “多,宝!” 旁边的三朵云彩闻言紧张地凑到了一起,悄悄轻语几句:“师爹和师娘是什么意思?” “是师尊的道侣吗?” “哇,师尊要和人结契了吗?那我们要准备什么礼物吗?” 这些话语自然落入通天耳中,映着他阴晴不定的面容。少年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多宝,你怎么教你师妹们的?” 一袭广袖云袍的多宝坐在树梢之上,一本正经同他道:“师妹们活泼可爱,天真快活,岂不是一件好事?” 通天扭头望去,三朵云彩踮起脚,一团上面挨着一团,认认真真地朝他行礼:“师尊!” 通天不禁恍惚了片刻,回过神来的瞬息,已经不由自主地抱起那几团云彩,倾听起她们絮絮的话语来。 一缕清风飘飘忽忽地落在树梢上,一晃化为一个身姿翩然,手持折扇的少年郎。 赵公明定定地往那个方向望去,手指轻轻敲着折扇,转过身来对着多宝轻轻一笑:“不愧是大师兄,向来通晓师尊的心意。” 多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面色丝毫不改:“师尊所念,不过是我们这些弟子罢了,公明师弟难道不知吗?” 赵公明闻言一怔,又不觉缓和了眉目,定定地望着远处的红衣少年:“师尊啊……若非当初我们几人拖累师尊,截教也未必会到这般地步……” “既已知此,赵公明,你也下去吧。”多宝抬了抬眼,直截了当就往他身后踹了一脚。 “诶,多宝你?” “给为兄下去彩衣娱亲去吧你!”冷酷无情的大师兄拍了拍手掌,如是说道。 只要师尊能高兴就好了。 师弟?算个什么东西。 赵公明大怒,还未来得及找多宝算账,便又听见通天唤他的声音。 少年一袭红衣,明艳绝尘,一如这天地间至高至明的宇宙寰宇,日月星辰。那般明朗的日华落在他身上,衬着那明亮的眼眸,挺拔的鼻梁,又点染过那一点轻轻上扬的唇。 何等风华,何等耀眼。 “清风无物,不染尘埃,贫道取那‘公正明达’之意为你赐名,往后,你就唤做‘赵公明’吧。” 为这一个顶顶好的,难得有意蕴的名字,他背地里不知道同多少师兄师姐们打了一架,就比如那个踹他下来的王八蛋多宝道人。再往后,就连新入门的弟子们,听了师尊予的名字之后,也不由自主苦着脸上前询问他:“师兄,您是怎么得了这名字的?” 怎么得的? 嘿,反正你们得不到就是了。 赵公明轻轻摇着折扇,笑得志得意满。 此时此刻他抬眸望去,却觉喉间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许久,他方才掀起衣摆,俯身跪下:“孽徒赵公明,拜见师尊。” 万万载,又万万载,谁能料得今日,终得圆满。 …… 等到鸿钧从偏殿走至这处庭院时,便只听见一连串清脆的笑声,绕过九曲的回廊,轻而易举地落入他耳中。 通天耐心地哄着他的徒弟们,偶尔掀起眼眸,望见他走来的身影。少年似想甩袖而走,不知为何又停了脚步,抬眸静静地望着他。 良久,轻轻一笑。 岁月正好,未来尚可期待。
第91章 天憎梅浪发 亭阁中, 鸿钧与通天对坐。 道祖如雪的发丝微微拂落,一双幽邃淡漠的眼眸凝视着通天,静默而无声。 通天低眸举起茶盏, 指尖摩挲着温热的外壁,小口地啜饮一二, 半晌, 方才抬起眼去:“……师尊。” “祂大概想在第二次讲道上做些什么。”鸿钧平静开口。 通天的目光微微一怔, 倏地锐利三分, 修长的手指笃笃地敲着桌案,不觉微微蹙起了眉头:“第二次讲道……” 他扬眸望着被乌云遮蔽的天穹,又忽而垂下眸去, 望着风云变动的洪荒:“前些日子,帝江代表十二祖巫正式宣布了巫族的独立, 欲招揽各方能人异士, 天道降下了无数功德。” “比上一次晚了不少。”鸿钧客观地评价道。 通天睨他一眼,倏地一笑:“也是, 倒是弟子着相。” 他摇了摇头,又饮下一口茶水:“风希给后土送了贺礼,她们两人常常凑在一起聊天,也不知道想做些什么?” “是好事吧, 她们向来有分寸。” 鸿钧顺着他的话往下讲,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似想替他拂落头顶沾染的一片落花,又隐隐克制了几分。 通天继续道:“伏羲倒是一如既往和帝俊走得近,两人言谈甚欢, 一如前世。” “他们都走上了自己的路。”少年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又微微抬起眼眸望着远处热热闹闹的三朵云彩, 眸光愈发显得柔和,“而我,也会有属于自己的一条大道。” 鸿钧默不作声地听着,忽而开口道:“要为师陪你去找蓬莱岛吗?” 通天不觉抬首,正对上鸿钧投来的目光,下意识一笑,又伸出手去拉住了他雪青的衣袖,同他撒娇道:“好啊好啊,师尊陪我。” 道祖终于垂了眼眸,视线落在他被攥紧的衣袖上,又微微上移,映入通天含笑的面容。 他的眉眼微微一顿,自广袖间探出手掌,落入那人袖中,悄悄同他十指相扣,方才低沉着声音道:“好。” “却不知徒儿,如今身体如何?” 通天明显僵硬了一下身体,半晌,又咬牙切齿地回他:“有赖师尊操劳,弟子恢复得甚为良好!” 鸿钧轻轻一笑,抬手将少年拥入怀中,顺着自己的心意捉去了他发间的落花,若无其事地将之藏入袖中:“如此便好。” “为师先前还担忧着这神交之法不能起效,或许还要更进一步呢?” 炸毛的猫当机立断踩了一下他的脚作为回应。 鸿钧低眸瞧去,却只微微扬了扬唇角。 是了,他的弟子从出生到现在,虽说挫折磨难受了不少,但在情爱上却是彻彻底底的一张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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