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望向了脚下的玉石地面。 “……尽管如此,为师仍然希望他能少触碰些荆棘,少遭遇些风沙,永远永远,不染尘埃。” 鸿钧像是在说他赤足踏上玉石地面这件小事,又仿佛在劝说着什么,眉目微垂,神情恍惚。 通天静静地听着,长睫微微翕动:“师尊便这样担心我啊?” 鸿钧瞪他一眼:“只可惜这个小没良心的,始终不懂为师的心意。” 通天晃了晃宿醉的大脑,凭着自己的心思答道:“弟子又如何不懂了?” 他拉着他师尊的袖子,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一触即分,又扬起脸得意地笑:“弟子分明是懂得很!” 鸿钧的回应,是把他干脆利落按回到了云榻之上。 少年圣人的神色中透着几分茫然,不懂眼前的天地为何翻覆了一瞬,只是他一掀起眼帘,便瞧见鸿钧低垂的眉目,便也觉得无需去在意了。 “师尊可是想看看弟子的心诚不诚吗?”他歪了歪头,认真地询问道。 鸿钧将他圈在自己怀中,缓声答道:“不,为师在看他什么时候会把为师害死。” 通天:“?” 他讶异地睁大了眼,甚是不解:“师尊何出此言?” 鸿钧不答,只淡淡地想。 毕竟,他中了一种名为“上清通天”的毒,无人可解,无可救药。 为此,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红衣的少年拽住了他的袖子,不依不饶地询问道:“师尊,师尊您说说吧,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鸿钧低头:“你当真想知道?” 通天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又被他从后压到了云榻深处。 “师尊?”他茫然地抬眼,视线中映入一缕霜雪般冷淡的发。 鸿钧只垂了眼,平静地回答道:“既然想知道答案,就听为师慢慢道来。” …… 不知何时,拽着他衣袖的手愈发用力,红衣圣人的眼中迷离恍惚,含着几分水色的唇瓣一张一合,发出一声轻微的喘息:“……师尊。” 鸿钧轻轻地应了一声,又低眸问道:“如此,通天可算是懂了?” 他徒弟胡乱地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听他说了什么。 鸿钧却满意地颔首:“真好。” 然后又把通天好好地教了一遍。 如此这般,神魂颠倒,骨肉缠绵,不知天地几何。 通天昏昏沉沉,整个人的意识都像是在大海中沉浮,他宛如溺水者死死抱着身边的浮木一般,紧紧地拽着身前之人的衣袂,一遍又一遍,反复地唤道:“师尊……鸿钧……” 身前之人似乎叹息了一声,动作愈发得轻缓,又重新将他拥入了怀中,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通天。” 通天应了一声。 鸿钧低眸瞧去,等着他慢慢恢复过来,方才缓声道:“……碧游宫中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之中要好得多。” 通天的意识便又清醒了几分,下意识抬起眼来,仔细地听着。 “碧游宫是你的道场,又有我们二人坐镇其中,本就已经防得滴水不漏。而前段时间,你又特意为伏羲设置了新的阵法,保他安全无忧……” 通天接了口:“所以,大家都还好吗?” 鸿钧揉了揉他的发,轻声答道:“绝大多数人都没事,只有几个人因为个人私事,曾告假出了碧游,反被天命所惑。” 鸿钧:“凡人之心,多私欲,多贪婪,有好逸恶劳之态,故而容易被天降的馅饼所迷惑。此事与你无关,乃众生之本性。” 通天拉住了他师尊的衣袖,闻言嘟囔了两声:“到底是我这个做师尊的没教好。” “通天?” 他改口道:“天道真是个王八蛋,师尊您当时是怎么被祂骗去当道祖的啊?” 鸿钧摇了摇头,轻轻一叹:“那就要说到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混沌之中,贫道与盘古交好的那一段岁月。” 他目光中似有几分感怀,只是想到深处,又摇了摇头:“那里可算不上一个好地方,比起混沌,确实是盘古一心想创造的洪荒要好得多。” 若非如此,他又如何会遇到通天呢? 鸿钧的目光又落到了少年身上,眸光淡淡,将他又往怀里带了带:“为师同你说这些,也是希望你不要对此太过介怀。” 鸿钧:“人之相遇离别,本如萍水相逢,缘来则聚,缘去则散,切莫强求。你那些徒弟,为师也只是消了他们的记忆与截教的功法,便让他们离开了。” 通天安静地听着,眼眸微垂,又伸手抱住了鸿钧:“弟子懂的。” 鸿钧看他。 他便举手发誓:“这回是真的懂了。” “我倒也不是十分难过,只是略微……有些可惜罢了。”少年微微一叹,眸光清浅,“他们本来会有更好的未来的。” 大道迢迢,遥不可及。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可取,争强好胜不择手段不可取,妄想走捷径的,只会同那捷径一道倒下。 就像是浪拍礁石,长风卷席,待至浪退风静,会将很多东西留在岸边——那是大海的舍弃。 大道也会抛弃那些失却了本心的人吗? 通天微微恍神,思绪乱翻,又听耳边传来他师尊的一声长叹:“比起碧游来,洪荒的情况大底会更加严重。” 他抬首,对上鸿钧意味深长的一眼:“天命眷顾,多好的一个词。” 圣人略一恍惚,再度抬眸的瞬息,便已瞧见了眼前的尸山血海,杀孽冲天。 * 动乱兴于洪荒。 不仅仅是巫妖两族,不仅仅是人族,而是整个的,洪荒。 女娲垂眸望去,眼前的景象愈发熟悉,她看见了战火、纷争、仇恨,以及始终挥之不去的死亡。 有人为利而争,有人为名而争,有些人却尚且不知发生何事,便已经卷入了这场纷争之中。 她望见了底下一个小小的人族部落。她曾经路过此地,有孩童编织花环,带着羞涩与紧张之意特来赠予她。 可她再度垂首,只瞧见断壁残垣,伴着一缕孤寂的余烟,袅袅消散在天地之间。 后土同女娲一道来此,见状眉睫微动,又闭眸感知了一会儿,方同她道:“他们已经入了轮回了。” 后土:“可要给他们换个更好的命数?” 女娲摇了摇头。 “往后千年,纷争不止,上至圣人,下至黎民,就算是一生富贵之命又能如何,到头来,还是会被卷入这场浩劫之中。” 她望着脚下的残垣,自祥云上落下,不施术法,一步步缓缓行去。 女娲的裙摆上沾染了些许的灰烬残烟,其上的山河社稷之景愈发苍凉。她的眸光之中,也染上了几分烈火灼灼之色。 “天下兴亡,何人不苦?” 她笑了一声,又抬首望去。头上的天穹正于无声中注视着她:“……只可惜,祂不在乎。” 她却在乎极了。 后土望着她从残垣中走过,又在某一个瞬息如有所感般低下头去,从那坍圮的房舍之间,拾起了一片灰青色的衣角,捧在手心之中看了一会儿,仿佛在辨认着什么,转而轻轻一叹。 那声叹息太轻了,如同鸿毛,轻飘飘地落下。 那声叹息又是格外的沉重,让人想起史书里一页染满鲜血的篇章。 大地祖巫缄默了一瞬,面前又浮现出那方矮矮的坟墓。 白杨树伴着青色的坟冢,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巫族少女的歌声传出去很远,引来飞鸟的栖息。 她似也无言,便跟着她一起走,一边走着,又抬眼望着蒙昧天地之间飘荡着的魂魄。 那么多的冤魂怨鬼,不知何时已经充盈了这片天地,徘徊于亘古长夜之中,等着被黑白无常带走。 后土知道里面不会有巫族,可她也愈发地惧怕,正因为里面没有巫族。 她的族人消失了,那便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消失。 “人族大多信奉于我,而巫族以族落的形式聚集在一起,对于我们,祂大概会采用一些不一样的办法。” 女娲淡淡地开口,玄衣朱裙烈烈,又转过身去,望着身旁的友人。 后土注视着她们头顶上方的景象,闻言回首:“风希打算如何?” 女娲微微抿唇:“我欲以山河社稷图收拢部分人族,以此为载体,避过此次劫数。” 后土颔首:“如此也好,我也想着要让一些巫族踏入地府避难,总好过白白在外头送死。” 她们又沉默了几分。 “……至于已经踏入这场劫数的,”女娲垂眸一叹,“只怕我这位神祇的存在,反而挡了他们的荣华之路。” 她不再多言,转而对着后土微微一笑:“走吧,要把外面的情况告诉通天师兄了。” 后土上前一步,轻轻牵住了她的手,她不知如何去劝,只轻轻道了一声:“会好起来的。” 她道:“最起码,我们发现得不算晚。大势未成,来日方长。” 女娲笑道:“我知道的,后土。” 作者有话说: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道德经》 翻译:圣人没有固定不变的意志,而是以百姓的意志为意志。
第168章 一剑平生意 女娲的消息被青鸾早早地送到了碧游宫。通天取了信查看, 看完之后就在桃花林中将信烧去。 青鸾歪头注视着这一幕,又凑上前来讨果子吃。 通天摸了摸它的羽毛,从袖子中取出果子喂给了它, 望着它灵巧地伸长脖子,将灵果啊呜一口吞了下去, 接着又来蹭他的掌心。 红衣圣人倚靠在树边, 盘膝坐了一会儿, 逗了逗青鸾, 欣赏了一下满树的桃花,方才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 周围的弟子纷纷向着他行礼, 通天一一回应,目光在他们面容上略一停留, 便准确地唤出了他们的名字。 众人似是讶异了一瞬, 又各自涨红了脸,带着几分激动与难以置信:“师尊还记得我们?” 通天:不要说得我好像一个始乱终弃的无良师尊啊。 他神色无奈:“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既是我碧游宫门人,为师自然是记得清清楚楚。你们就算不相信我,也当相信圣人的记忆力啊。” 大家齐齐摇头,说我们肯定相信师尊。 只是通天走出去很远, 似乎仍然能听到他们欢快的交谈声。尤其是里面一个叫怀虚的,激动地差点要把他的蛇给勒死了。 “啪叽!”似乎是尾巴拍打的声响。 啊, 大概是蛇兄愤怒的反击吧? 通天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再往前走,论剑台上, 赵公明在与碧霄对招。周围聚了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 喊着打起来打起来。 长剑横扫过碧游宫中纷飞的桃花, 将一朵飞花抛掷到红衣圣人身上,通天下意识接了下来,抬眸望去,便见碧霄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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