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记著,你就叫张起灵……』 父亲? 兵马倥偬。『他们杀过来了……快走……』 权谋计策。『去四川为我做一件事,我会告诉你所有真相……』 尔虞吾诈。『你为人作嫁衣裳,还沾沾自喜……』 众矢之的。『你竟敢和”它”联手陷害我们……你不是张家的人……』 荒谬无稽。『你得到了……给我,把药给我……』 万劫不复。『你就是那个考古学系的高材生?有没有兴趣同我们到西沙找一艘明代沉船墓……』 『……』 『……呦,这不是张爷吗?』你是谁?『真巧,您也来爬山赏鸟来著?』 『……他是我三叔,我是他侄子。』你又是谁?『这位小哥,你怎麼称呼?』 『你从何而来?你是谁?又该往何方?』 我不知道。 我只是……想回家。 =============================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摸得到自己的身躯,但看不到自己的身影。 眼皮很沉,就像顶了千斤石,使尽力气却移动动不了半分。 ——算了,我累了—— 黑暗太温暖,反而令他感到心安。 扑通、扑通、扑通…… 但为什麼……心脏的跳动如此快而强烈?彷佛要他好好活著,感受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就像是一道声音告诉他——『不准死……你还没交代清楚……不准你找到记忆就逃走……不准把我们全丢下……太自私了……张起灵你--』 「你给我活过来!听到没有!」 「天真你别往死里捶,小哥的心脏都让你给捶烂了!小姑娘,快叫医生过来!」 「我奶奶的医生赶过来了,让他再撑一会儿!」 「来不及了,咱们送医……」 「……」 ============================= 这是他第……不知第几次醒来,进入眼帘的总是一片空白:医院的天花板。 喉咙很乾,四肢无力,他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试著曲起一根手指、两根手指、三根手指……然后紧紧握住拳头,手背浮出一条条筋络。 良久后,用力张开手心,身体正在恢复知觉。就在他扶著床板坐起身,不远处传来「咚咚咚」几声,那一胖一瘦的两人就站在门口,一个高声囔著「医生、护士,谁快来啊」,然后踩著散乱一地的苹果,奔出房求教去;另一人抓著两袋热腾腾的食物,一脸不敢置信。 但震惊过后,那人眼神中的焦躁悄然消退,抿起下唇,相当平静地将食物放在床边的矮柜上,倒杯水端到他面前,轻道:「喝慢点。」 他自然而然接下水杯,少量但急促地喝了几口。头上又传来那人的声音:「还疼吗?」 摇头,递出空水杯。「我昏了多久?」粗哑的嗓音,不意外。 「三天。」那人添满第二杯水,语气淡如闲话家常。「昨晚你停止心跳呼吸,从霍家别院转来医院急救。」 水杯再次移到面前,但他没接下,抬头回望而不发一语。 那人索性将放回桌面,露出一丝苦笑,神情十分复杂。「你还……还记得我是谁吗?」 沉静如潭的双眼直视著,点头道:「吴邪。」 病房外传来一阵奔走杂沓声,只见医生和护士全被推进房里。他从人群缝隙中对另一只热锅蚂蚁道:「胖子。」 王胖子当场愣住,直到吴邪将他从一团混乱中拉出病房,他才回神呐呐著:「小哥他……他全想起来啦?」 一转头,却见吴邪依著墙、捂著口,强忍住泪。「天真……」 吴邪摇头打断王胖子话,忍泪而笑,道:「这趟总算没白来。」他没看错,那双沉稳、冰凉的眼眸,全都记起来了……「醒来就好……平安……就好!」 心头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吴邪看著窗外的蓝天白云,终於露出微笑。 人回来了,就好。 ============================= 实际上,事情发展并不如吴邪所想的如此天真。经过一个下午的检查与休养,张起灵恢复迅速,已经可以喝水进食。此时吴邪、王胖子、霍仙姑、霍秀秀等人围在病床边,四个人十六颗眼全睁大眼盯著他看。 然后异口同声:「只想起一半?」 他点点头,续道:「二十年前的西沙考古团之后、现在这个时间点以前。」 这……这哪招啊!霍仙姑捂著胸口低吁一声,让霍秀秀扶到椅子上;胖子猛抓头,怎麼想也想不通;吴邪皱了皱眉,思索到一半,突然激动地搭上张起灵的肩膀,道:「天石洞!小哥,你进天石之后发生什麼事?文锦姨呢,她到哪儿去了?」 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张起灵低头轻道:「忘了。」 「忘了?」吴邪的声音一口气调高八度,他可没忘了某人演技之强,拿这什麼烂理由唬弄大家?但见张起灵很坚定地点头:「没有进天石之后的记忆,只记得醒来已经在北京。」 「怎麼可能有这种事?」吴邪还想说什麼,王胖子一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转向张起灵问道:「小哥,那麼西沙之前的事,你能记起多少?」 张起灵想了想,摇头。「有些很琐碎的片段,说不上是什麼。」 现场静默下来。原以为张起灵恢复记忆,所有来龙去脉便能一一得到解答,想不到他的状况并不比进天石之前来得好,记忆拼图依然东缺一块、西漏一片。 「呵呵……呵呵呵……看来当年那件事你也记不得了,是吧?」一旁的霍仙姑笑了出声,声音有些凉意,却比谁都复杂。「别说老太婆我没给过你们机会,现在咱们谁也不欠谁,你们也别再骚扰我霍家。琉璃孙那儿没事了,你们随时可以离开北京。」 她让霍秀秀从椅子扶起,缓缓走向房门。「呵呵……命呐,这是天注定……」 窗外红澄色的黄昏映进房里,洒在年迈蹒跚的背影上,那一老一少逐渐脱离昏色,消失於黑暗中。吴邪轻叹一口气,道:「小哥,那你现在打算怎麼做?」 他低下头,默然不语。 吴邪见状,心中反而有气……「说实话,我不相信你真的忘了天石里发生的事情。你和文锦姨、我三叔,你们追寻的解答不就在天石里吗?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可能忘了?还有,青铜门里的『终极』究竟是什麼?你该说明白了吧!」 王胖子赶紧将吴邪从床边拉开。「我说天真,小哥才刚醒来呢,你让他先歇口气不行?」 吴邪看著无奈的王胖子,又看向面无表情的张起灵,颇泄气地耙耙流海,摊坐在椅子上。「我是急坏了。这样一来……事情不就等於全回到原点?」 王胖子倒是乐观:「离原点有段距离罗,至少小哥找回一半的记忆了。倒是小哥,天真说的也没错,事情最关键的部分摆明全触礁,现下你打算怎麼做?哎,先说好,要胖爷我再回天石坑门儿都没有!我这身神膘可不是特地养来饿肚子的。」 听那几句疯话,吴邪这才哼笑了出来:「陨玉坑、云顶天宫,哪个不比塔木陀险?你就肯跟了?」 「上回咱们没水肺没装备,糊里糊涂就潜进湖里搞得忒狼狈,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我拖著走的不是半生不死的大神猪,而是死透的肥五花。死胖子,上回的教训还不够啊--」 「吴邪、胖子。」 冷凉的嗓音陡然打断谈话,他平静地看著吴邪,淡然开口:「我想……先回家。」 两人同时一怔,王胖子直道:「老太婆都放咱们自己行动了,甭回那破四合院吧?」 吴邪却拉住胖子要他噤声,直视张起灵。「巴乃的楼房给烧了,你回广西还有地方住吗?」 未料,张起灵摇头。「不,不是巴乃。」 他淡淡转头望向窗外,月初升,低挂枝头上,在绚烂彩霞中散发出金色光芒,温柔地透进玻璃窗里,照亮他的脸。 低喃著:「只有一个人的家……不是家。」 不懂他语意为何,吴邪愣了愣,同样将视线转向窗外那轮金色的月。 静静地,看著月亮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 金色的月光伴著风声,自窗外吹了进来。 黑瞎子维持抱膝的姿势瑟缩在墙角边,少了固定带的墨镜早已挂回脸上,寒风无情地急窜过他的身躯。过了一夜,低温冻僵他的身子,直到黎明将阳光带进屋子里,再次点亮他的视线。 好饿……机械般伸向一旁的背包,拿出压缩饼乾有一口没一口地喀著,最后灌口水,继续发呆。 现在……应该做什麼好……床上那具白骨就在他眼前,却恍若未见。 终於站起身,找出竹扫帚和畚箕开始打扫环境。从内房、外房、客厅,他逐一扫去落叶灰尘、拾起石砾碎木,拆下破烂的门帘充当抹布,将房子里里外外、地板床板全擦拭乾净。一番整理后,原本破败的环境逐渐恢复成记忆中窗明几净的模样。 忙碌的脚印踏遍屋里每一吋地板,独独避开那张挂著布廉、摆著尸骨的床。直到黑夜再次降临,他又窝回原来的墙角,双眼盯著那具白骨,脑袋却一片空白,什麼都不愿再想。 第三天,他转向灶房,将积满灰尘的面粉缸、黏满蜘蛛网的屋梁、堆满老鼠尸体的地窖一一清理妥当。 第四天,他拿出开山刀蹲在院子里锄草。金秋时分,杂草黄得快,乾枯在土里的草梗相当坚韧,他又拔又斩地挥了一天汗,终於将院子整顿好。 他站在门庭外,嘴角勾起自得的笑,看见百花盛开於院子里,春鸟吱吱喳喳地停在屋檐上、木窗前,门旁两侧的春联还朱红著,父亲提的字苍劲有力,又沉又黑。 这才是他的家……面对残破倾颓的门户屋舍,他轻笑著,心想: 这才是我的家乡。 是夜,他走进内房,拉开床帘仔细绑在床柱边,小心翼翼靠坐在床板上,一边哼著不知名的民谣,一边梳理白骨头上的白发,任由银白色的发丝一根根缠满他的手心。直到月落黎明,旭日破晓照耀大地,冷白的阳光落在他微勾的嘴唇上。 「额嬷……」很单纯的微笑。「我们回家。」 第五天夜晚,他将搜集来的枯草和木材铺在土砖屋周围,火石一打即燃起星火,秋风助势加上乾柴遇烈火,不久,整座屋舍便陷入火海之中,在空无一人的秋夜中更显通明。 他右手抓著方巾,方巾里裹著一只陶瓮,陶瓮中装著骨灰。柴火滋滋作响,伴随几声轰然巨响,屋瓦塌了,墙倒了,一切都毁了。火场闪燃不断,在墨镜镜面反射出一道道更加炙炎的火光,眼睁睁看著祝融将一切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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