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变得这麼低……「没法子靠著打盹了……」忍不住轻抚仅剩一尺高的树干,底部还留著石头刻上的痕迹,上头写著一个「黑」,底下分别左右刻了「土」、「吉」二字。 『以后谁还敢爬上这颗树,你同俺说,俺是哥,俺打他去……』 一阵带沙的风袭来,打弯枯草,发出「沙沙、沙沙」的声响,将犹言在耳的童言童语吹散,远远的,直到再也听不见。 却还记得那抹笑而不答的微笑,透著阳光淡淡暖暖地,好似渗了麦穗的香味。 「……」缓缓收回五指,站起身,转向不远处的荒庄。火球在秋末的地平线上载浮载沉,仍挣扎著不愿西下,奋力喷发出垂死前的光芒,将黄色平原染成一片血红。 一片血红,红光映在墨镜上、冷漠的双唇上。 一片血红,红光刻在乾竭的旧河道上,一道又一道,宛如割碎黄色大地的血痕。 他一步步走向血红色的漩涡中,直到再也无法脱困…… =============================== 一颗赤红色的珠子躺在盒中、放在他手心,窗外最后一丝霞光落在赤珠上,红得像是要溢出鲜血。 心脏莫名急速地跳著,他隐约感受到不详。 这却是…… 「这是解药?」吴邪看著他手中的赤珠,讶然道:「跟鸡血石好像呀!」 张起灵直盯著赤珠许久,终於开口:「这不是……」 说到一半猛地止声,众人等不到下文,吴邪问道:「不是什麼?」 这不是解药……但他说不出口,只是一股直觉,这颗赤珠并不如霍玲说得这麼简单。 吃,或不吃?也许尚有其他方法找回记忆,就跟吴邪一样逐一追寻线索。但他还能耗多久? 『没有时间了……』 他不明白这份抗拒从何而来,更不明白这股逼他拿起赤珠的推力为何产生。赤珠很沉,沉得他几乎拿不住,但他没有放弃的理由,也没有本钱再让他错过任何机会。 「这颗珠子可能是解药。」张起灵平静道:「也可能是毒药。」 众人同时一怔,不懂他语义为何。吴邪随即道:「小哥,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他摇摇头,抬眼望向吴邪、胖子、霍仙姑,语调冷而无温:「即使如此,我愿意赌。」 语毕,特长两指夹住赤珠,断然塞进口中…… =============================== 他听见许多天真的笑声来回奔跑著,经过他的身旁。 风声磨娑著脚边草叶,将埋在土里的笑声和打闹声一一释放,直到他踏进村庄的那一刻,笑声轧然停止。 那是一座荒废、破败、杳无人烟的废墟。 一瞬间,他以为这里并非他的家乡。 呼吸有点困难、眼眶有点湿、视线有点模糊。是风沙大了。 紧紧阖上眼睑,感觉湿意退回眼球里,他才重新睁开眼。此时夕阳落尽,夜色如海啸自东方漫天铺地而来,朝西方迅速侵袭而去,赶在星辰浮出天际之前鲸吞整片天空,让黑暗将大地淹没。他沿著大马路走进庄口,黄沙铺了一地、荒草漫了路径,漆白但残破的楼房聚落中稀稀落落地穿插几栋土砖房,埋在黑暗中。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路径。他直走经过空地前的大水井,在第六条巷子右转,穿过楼房后院,走出巷子,来到一处土砖屋前。砖屋不大,屋前是木篱围起来的小院子,院子里杂草丛生,延伸进屋里;门扇窗扉尽失,只留下一个个黑窟窿,夜风穿梭其中,发出呼啸声。 『恁俩又跑去哪里?咋这麼晚才进来……』走进院子,他看见母亲从屋里端出为奶奶擦澡的脏水盆,竖起眉,双唇一张一阖。 『听话,先去洗手再来拿馍糢……』走进屋内,他看见姊姊端了几个冷馍糢放在桌上,转身回灶房端汤去。 『吃饱就去休息,别让你娘生气……』父亲向他投了一眼,随即将锄头挂回墙边,坐回桌边喀起馍馍。 是回忆?或是幻影?为什麼,他觉得好冷……沉默著,将缓缓消失的人影抛在脑后,走向内房门口,一条破烂褪色的靛蓝长布垂在门框,挡住他的去路。 抬起只剩三指的左手,轻轻撩开布帘。 黑暗,沉得化不开的墨色。 但他似乎能感觉到,那双腾空的、绣了三色堇的布鞋,如两道卵石轻触著他的后颈。梁上悬著她单薄无生气的身躯,轻轻一晃,长及柳腰的乌发便伴随身体摇晃,在空中散开如丝帘。 怔然,若有所感地转向背后的大床铺。那时候他就坐在床边,看著全身长满红疮的他气如若丝,一口气接不住下一口气,高烧红了脸,似睡还似醒,就在睁眼的同时,对他露出无言微笑。 血腥味,高大的父亲倒在床边,手里抓著红色花布的碎片,睁著不敢置信的双眼,血花染红他宽阔的胸膛,自左胸汩汩流出。 地上斜著一把血淋淋的刀,母亲刎颈而尽的躯体尚温热,狂乱的眼神逐渐混浊,怀里抱著他腐烂长蛆的尸体,红疮发烂发黑,污了母亲的花布衣裳,发出腐臭败糜烂的气味。 无声无息,彷佛所有痛苦皆被死亡吞噬殆尽,没留下一丝哀嚎或悲泣。 无声无息,他沉默地沿著看不见的血迹走进内房,看见自己病发时,痛得倒地。一阵又一阵剧痛啃著骨、蚀了肉,全身筋癴的自己蜷曲在血泊中,全身染满父亲的血,很重的血腥味。 “格日乐图……” 房里角落是一张的木床,半垂的布幕的绉褶上积著厚厚一层灰,半掩著床,床上铺著一层扁平薄被,有些微凸。 “快走……” 有道声音在脑中响起,要他转身离开,走得远远的。双脚却不受控制,不断往床边靠近。 “格日乐图……” 抬起手,但尚未掀开床帘,他已看得一清二楚。 刹那间,心脏忘了如何跳动、胸口忘了呼吸,脑袋一片空白。 “快走……快走……快走……” 薄被之下是一具白骨,残缺的白发、破碎的衣料,覆著完整的白骨。 全身失控般颤抖,他张开口,声带却像是被割断,发不出声音。 『”墨”这个字不好,额嬷要叫你”格日乐图”,你是无所不在、照耀大地的……』 他似乎看见她站在阳光下,对著他招手。 『图雅……把乌芸带走了,是不是?』 他似乎看见她抱住自己,露出布满皱纹的微笑。 『格日乐图……快走……』 他似乎看见她坐在床头,望著窗外金色的满月。 『不要再回来……』 他似乎听见她唱著一首首不知名的歌谣,说歌词里有蓝天、草地,老鹰在希望之光中翱翔。 『恁陈家庄早没人咧!绝子绝孙!这是报应……』 额嬷不能动……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 是被活活饿死的……「啊、啊……呜——」 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他抽著气,发出破碎的声音。一步又一步,双脚本能地往后退去,却不慎踩到碎石,踉跄往后倒去,靠在窗边。早先被石块摩擦过的墨镜已摇摇欲墬,正巧后脑的固定带被断裂的窗框磨断,竟「啪」地一声应声落地。 窗外星光灿烂,如一把把燃火的飞箭,直射进屋里,照亮床上的白骨,白得刺眼、狠狠刺进他的双眼—— =============================== 张起灵皱起眉头,感觉赤珠迅速融化,口腔中充满苦涩且腥臭的味道。 反射地想吐出来,一咬牙,硬将偌大的赤珠吞进喉中,任由辛辣的刺痛感从食道一路滑进胃里。 众人见他直皱眉,没吭半声,王胖子暗耐不住,急道:「小哥,你记起来了吗?」 连吴邪都忘了吐槽,担忧写在脸上,见张起灵缓缓舒开眉头,他才松了一口气。「小哥,你感觉如何?」 张起灵开口正要说话,突然,心脏强烈一震——「呜……」 他推开吴邪的搀扶,脸色惨白地捂著胸口,但紧接而来的是一阵剧痛,如无形的野兽活生生撕裂他的心脏,直到他再也承受不住痛楚—— 「啊!!!!!!!!」 =============================== 「啊!!!!!!!!」 宛如被活生生刨去双眼,他惨叫一声,紧捂住双眼,痛倒在地。痛楚从双眼蔓延到脑部、胸膛、乃至全身,痛得他不断大叫:「啊……啊……啊!!!!!啊——」 抱头、抗拒、瑟缩、颤抖,他躲在角落,内心响起高墙崩落的声音,哀号到最后成了乾哑的呻吟,似泣似泪:「呜……呜……呃……啊……呜……」 他却掉不出一滴泪水。 =============================== 「呜……啊……啊……啊!!!!!!!!」 「小哥!」 一片混乱,他跪在地上环抱住自己,吴邪与王胖子尚未碰到一片衣角,随即被他发狂似地挥拳推开。 痛,烈火从胃部窜烧自身体四周,如巨兽撕碎他每一分肉体、每一吋肌肤,痛楚从毛细孔钻进钻出,扯断每一条神经,蔓延到指甲发梢。 「啊!!!!!!啊……啊……啊……呜——」 他痛得倒在地上蜷起身体,王胖子见事态严重,向冲进房里的霍秀秀和其余人士大喊:「快过来帮忙,压住他!」 吴邪傻在原地反应不过来,眼睁睁地看著众人压住他的头、四肢、身体。场面完全失控,众人就像是企图压制巨兽的蝼蚁,没一会儿便被他强力挣脱开来。 他握拳挥开周身所有阻碍,猛地起身。瞬间,一幕幕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如海啸巨浪冲垮脑海的黑幕,急速冲进大脑深处,庞大地令他难以承受,抱头大叫。 「啊!!!!!!!」 一声长啸未尽,倏地定格住所有动作,下一刻,竟翻翻白眼往后倒去。 「小哥?!」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呜……呜……呃……呵呵……咯咯咯咯咯咯咯……」 强制压抑住泪腺,呻吟竟化作难以克制的笑,不断从喉中发出。 巨大的悲憾、失控的疯狂,不断交错著,折磨他的精神。 「哈哈——呜……啊……咯咯咯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空无一人的荒村中、风声中,回荡著他挟带悲吟的笑。 很苍凉的笑声
第43章 <三十六> 『没有时间了,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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