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没回应,盯著他好一会儿。远方渐渐传来两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伴随一阵争执: 「你真是头色猪,人家小姑娘从乡下来这儿打工够辛苦了,你没事去骚扰人家干啥?」 「哎,胖爷我就是看她可怜没吃顿饱,瘦不拉叽站柜台怎麼招生意?我发挥人道精神想带她吃顿好料,顺便游北京开开眼界,这还不好?」 拌嘴声越来越接近,张起灵犹豫了一会儿,终於摇头道:「我要跟他们一起走。」 「是吗……」他皱眉轻叹,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拎出一串钥匙,啪地一声放在张起灵面前。「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次。」顺便在面纸上写下一串地址,递了过去。 张起灵还没反应过来,对面那人已起身道:「随你了。」然后转身就走,他眼睁睁地看著那堵高大背影越走越远,和吴邪错身而过。 「哎,黑眼镜你要走了?」 「有事先走一步,不打扰小三爷了。」 窗外的阳光照在那串钥匙上,发出银灿灿的光芒。直到吴邪和王胖子走近,他才不动声色藏起钥匙和住址,下一刻,一份巨无霸套餐落在他眼前。 「小哥你饿了吧?」吴邪并未发现异状,笑道:「先填填肚子,待会儿要买的东西可多了,估计今天都得耗在街上……」 他嘴里塞著大汉堡没回应,气氛一时凝结。过不久,身旁两人又拌起嘴来,他却恍若未闻。不自觉想起刚刚那个陌生人的笑容…… 他不懂,自内心深处涌起的情绪是什麼。 他只是觉得……那抹笑容……很熟悉……
第42章 <三十五> +++++++++++++++++++++++++ 『那天你们走后,我和胖子等了几天只等到小哥,没看见文锦姨……他那阵子恍惚恍惚的,在医院待了一个月才恢复正常,可是……已经失忆了,连他自己也记不起来在天石里到底发生了什麼事……』 火车自北京出发南下,车窗外的夕阳在秋风中挥洒红澄澄的光芒,自飞逝而走的枯枝树影中穿梭而出,落在他脸上、墨镜上。 『你不叫黑瞎子。』脑海响起几天前,那道平静的嗓音。不由自主地,他在金色秋阳中轻轻勾起笑容…… 这世上只有你知道我不叫「黑瞎子」,能够忘记这个名字的人,也只剩下你。 窗外景色飞逝,在夜色中沉寂、在灯红酒绿中喧哗。火车一路经过天津、济南等大城,来到海湾边的港都,他下了火车走出车站,踩著缓慢的步履回去。 一扇钢制金属门,他的家门。七八个年头过去,他第一次觉得这堵门扇竟是如此冰冷,令他感到如此陌生;门缝下的黑暗,像是一股阻力将他挡在外头,却仍倔强地不肯掉头离开。索性抽出一根菸,抽了几口,将备份钥匙插进锁孔、轻转几圈,把手一压,大门伊呀一声便开启。 他刁著菸,双手插胸,靠在门边,看著空无一人的房间。 冷白依旧,月光依然,只是空无一人。 果然没回来呀……那台靠在落地窗边的黑色电脑还摆那儿,好似电脑的主人没离开过,或者没回来过。 「全部都忘了吗……」你的东西、你的记忆,一切一切,你说都忘记了。 你错了。 其实,你是什麼都不要了。全部都不想要了。 不想开灯,月光已经为他照亮整个世界。菸灰落下的瞬间,他倏地一笑,脱下鞋,走进房,轻轻将门带上、锁上,这样就无人能进……只剩他一人,很安全的地方。 他直盯著那台黑色电脑良久,走向前去翻翻那人扔在桌上的旅游书、资料夹……此时,手机突然响起,他右手继续摸索,左手夹起电话。「什麼事?」 另一头传来拖把的声音:『黑瞎子,你这几天有没有空?我想找人搭夥干一票,想找你帮忙。』 他没注意听,随口应付:「塔木陀跟巴乃这两桩还不够你收敛?没兴趣,先挂了。」 『等等,先听我说。就是因为吴三省跟那个洋鬼子把老子当成冤大头耍,那点酬劳不够给下面几个小弟生活呀!这回我也学乖了,不干大票,就到乡下地方去挖几样金钗银钿,能换钱生活就好,总比躲军队舒坦。』 他将凌乱的书籍整理整齐,摆到一旁。「我不想下地,你找别人。」 『别这麼快拒绝嘛,这回最后一次,从此以后我拖把除了喝酒吃饭,绝对不再找你!别说我没义气,咱兄弟要去的地方可是块宝地,邙山这地方你知道吧?』 就在他移开键盘之时,发现下头压了一张照片,反手翻回正面。 『人家说「生於苏杭,葬於邙山」,那儿埋了多少富贵人家,金银财宝数不尽呀!』 他陡然一怔……照片中人没发现相机,微张著嘴似语似笑,眼神透出丝丝慧黠,煞是天真。 『我把家伙都准备好了,就等你来。这票稳赚不赔,你考虑考虑再--』「好,我去。」 『……啥?』 「我说我去。」黑瞎子抓著照片,面无表情道:「时间地点……可以,到时候见。」 结束通话,仍静止不动,拳头却不自觉紧了起来。刹那间,脑袋彷佛瞬间失控,逼他想起那人每一个表情,那张冷漠的脸、微愠的脸、不悦的脸、无神的脸、盛怒的脸……每一个情绪起伏,都是为了—— 掌心一阵刺痛,骤然回神,竟发现指甲穿破那张照片,照片也被他捏得皱不成形。 「糟……」赶紧抄来滑鼠用力来回抹著照片,试图将皱摺抹平,直到吴邪的脸被刮花了几道白线,他才陡然停下动作。 我到底在……做什麼? 看著那抹扭曲的天真笑容,一阵无力涌上心头,直往那人的椅子上摊坐下来。 “快走……” 视线正好对上满月,银灿而辉的月光刺进墨镜,双眼开始感到刺痛。 “快走……” 几次深呼吸,他像是做了什麼决定,拿起手机,拨下号码。 “格日乐图……快走……” 『Hellow?』 「艳姐,系我,黑盲佬。」星空飘来一缕夜云,朦胧地遮住月光。「你店得唔得借我住几天……我想搬家,可能去香港先……OK,钱得解决就唔系问题……Thank you艳姐……嗯,Bye Bye。」 屋内再次恢复寂静,浮云缓缓飘开,让月光洒了一地,将他起身而立的身躯拉出一道冷影。 断然转身,从柜子里拿出纸箱,开始收拾房里的东西,电视、电脑、工具箱、衣服、书本笔记……一一封箱打包,其余棉被、枕头等杂物全塞进垃圾袋。一个转身,不慎将书架上的笔筒打落,东西全滚落地面,顿时一片散乱。 一道微弱但尖锐的光芒划开视线,他拾起那把搁置许久的蛟龙铜刀,轻抚刀上的猫眼玉和铭文,思绪却飘到好远好远以前。 以前,那人还有笑容……很淡很浅,带著一丝温柔的笑。 而今,那双平淡透彻的眼眸,在两人之间划开界线,谁也跨不进谁的世界。 「也好。」终究回到原点了……「这样也好。」 将铜刀重新插回笔筒,摆回书架上。重要物品皆打包完成,他开始著手整理装备,绳子、手套、瑞士刀、防水布、乾粮……全部塞进背包里,拉紧拉链、穿回军靴,开门、关门、上锁。 啪、啪、啪……脚步声越来越远。 直到再也听不见。 =============================== 今天的月亮是银色的。 他坐在窗边呆呆望著月,动也不动,任由银光似水浇淋在白皙的肌肤上、黑发上,光芒在他身上绕了一周,在玻璃般的眼睛里跳动,穿透瞳孔,直达深处。 动也不动,宛如一尊透著银光的玻璃雕像……「哎小哥,你再窝下去都要坐化成仙了。」 王胖子后头跟著吴邪,甫推开大门便看见那尊供在屋里的玉像。「回神吧,月娘再美你也高攀不上。」他俩一同拎著食物跨过院子进去屋内,第一件事就是开矿灯,黑暗的屋舍顿时通明。 头上的月光便显得黯淡不少……张起灵突然出声:「关灯。」 另外两人同时一愣,吴邪以手肘碰碰王胖子,低声道:「听他的。」 「乌漆抹黑地怎看路……」王胖子咕哝几句,将矿灯一一关上,又道:「点个蜡烛总行吧?」 见张起灵没回答,吴邪只得耸耸肩,继续从袋里拿出晚餐和啤酒。一道光、两道光……烛火摇曳,映得满室昏黄,对照窗棂外的银月倒颇有几分古朴氛围。 吴邪指向放在屋内东南角的蜡烛,笑了出来:「你当咱们在斗里,还来北派那套?」 「哎,惯了。你瞧那老太婆阴阳怪气的,说不止这儿真埋了什麼古怪。」王胖子点上最后一根蜡烛,又道:「霍老太婆真是小心眼,把咱们关在这破宅子里,没人伺候便罢,居然连电灯都不帮咱们安上几个。」 吴邪开瓶啤酒递了过去,略带自嘲道:「她肯帮忙摆平琉璃孙已经是佛心来著,何况这宅子旧归旧,算来还是个前朝权贵的住所,瞧瞧咱们都成了现代王爷罗。」 踩在别人的地盘上,不得不低头。前几天霍秀秀将他们三人带到这座被霍家荒废的别院,当晚霍仙姑便亲自来访,本以为她要来谈谈所谓的『烂在肚子里』的事,没想到却是来交涉筹码。 『我可以向新月饭店的老板疏通你们扰乱拍卖会这祸事,琉璃孙那边自有人替你们摆平。条件是……』指向张起灵,『他必须留在这里。至於你们两个……我这老太婆管不著,不过你们想活著走出北京,最好留著避避风头。要留多久,就得看对方给不给我这老太婆面子。』 『哎,小哥。』当时王胖子先出声,内容却惹来一堆白眼。『想不到还真有人要包养你呀!』 张起灵没什麼反应,倒是吴邪颇为难了起来:『婆婆,您总不能一辈子把我们关在这儿,再说了,人都是要吃喝拉撒的,难不成要我们在这院子里种菜养鸡过活?』 『我没打算让你们在我霍家养老。』霍仙姑冷哼一声,『你们可以随意行动,我会派人跟著,不过你们可得记得回来这宅子,否则,你们自己闯的祸事自己解决。』 这不是变相软禁是啥?王胖子当然不服:『胖爷我在北京有家有床,为啥非得睡你霍家的金丝被不可?』 『留不留随便你。』霍仙姑扶椅起身,『我好心提醒你们,别随便离开北京,我这老太婆不干收尸这档事。』 三人眼睁睁看著霍秀秀将霍仙姑扶离开宅院。张起灵依然面无表情,吴邪倒开了口:『琉璃孙势力有多大咱们都不清楚,留在北京还有霍家作靠山,待在这儿还有保镖,暂且听霍老太的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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