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饿……」 (我不希望不相干的人来送死,你也是。) 军靴踩在睽违以久的石砖地上,发出喀喀声响。他发现废墟分布范围极广,大多数建筑皆呈倒塌状态,仍看得出其屋舍结构多朴实简陋。周遭虽不见任何一条引水道,但每隔几百公尺便出现一口水井,井中塞满石块,俱成废井。 --你太天真了,张起灵……远比小三爷还要天真-- 他皱起眉头,张望四周废墟。「是平民区吗?」 勉勉强强走了几小时,虚脱地停下脚步。看了看指南针,转而盯向隔水袋里的烂背包,许久后终於下定决心拿出里头的过期压缩饼乾,刷地一声撕开包装,一股黑烟直接扑面而来,呛得他直发咳。 看了内容物许久,默默的阖上包装……他彷佛看见新世界。 --任何人,从踏进西王母国开始,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雨水淅哩哗啦,拍著树叶,滴了下来。他拿出钢杯承接雨水,正要张口喝下,隐约见到杯子里游著一只环节生物,不断蠕动身体,彷佛向他炫燿它有多快活…… 他默默将水连同虫子往地上倒,轻轻一踩,用力一转。 --你能走到终点-- 没好气地将钢杯收进烂背包里,顺手将烂皮夹拿出,抽出黑白照片,脑海骤然浮现那具割喉尸的模样……看了许久,他默默将照片收进外套内层,起身继续往前走。 --但这也可能是你的终点-- 「咯咯……」肚子空得发荒,笑得无力。「说好让我看到结局,你可别半途给歇了,张起灵。」 一路上树木增多,地势亦越降越低,这一走便走到太阳西下,直到最后一丝黄光埋进树影中。他拿出一袋泥巴仔细涂满全身,靠在砖墙角落的大树旁,忍受一身腐败的沼泥味和疼到没知觉的腹部,阖眼不久便入眠。 等到再次醒来,忽觉空气异常潮湿,视线一片漆黑,墨得深沉。 什麼也看不见。 几乎是一睁眼便发现异状,黑瞎子立刻抽出左轮木仓进入戒备状态;自从眼睛犯了惧光症,除非是长期劳累引起的暂盲现象,否则他从未亲眼见识过真正的黑暗。黑瞎子摸了摸脸颊,身上的泥土并未减少半分,第一先除去被蛇偷袭的可能性;第二,从前天下午到现在超过四十八个小时未进食,所以不可能是食物中毒。 那只剩一个可能……不由自主,一阵陌生的异样感自内心深处中急涌而出,唤起遥远之前的记忆;苍白的空间、苍白的长袍,苍白的光线刺进他的双眼,短短几句话便加重他的死刑。 「呵呵呵……咯咯咯咯咯咯……」无法压抑的冷笑,一声又一声地加剧。是的,他满心恐惧……「提早报废了吗?咯咯咯……」原来我也到达『终点』了,名符其实的「瞎子」呢。 他颓靠在树旁,止不住的笑,笑得全身发颤。黑暗中若有似无地传来窸窣声以及电讯杂音,彷佛死神一步步靠近,他却做不出任何反应,直到声响挟带浓厚尸臭味从他头顶上方经过。 蓦然,两道如卵石轻触的力道,轻碰他的后颈。 瞬间,全身如冰冻般动弹不得、无法呼吸、心跳停止。 无法抬头,刹那间失去所有警觉和防备,他的时间彷佛凝止於一刻,任由那两道冰冷的触碰如同死神的手指,以轻扣门板的力道不断敲点他的颈子。直到鸡冠蛇特有的咯咯声传进耳里,他终於回过神,反射地回首望去。 “我看不见……” 仍是沉得望不穿的黑暗,他下意识地睁大墨镜下的双眼。眼球传来尖锐剧痛,一阵强过一阵,但双眼彷佛拥有自我意识般不断使力,逼他看清一切。 “光……很刺眼……我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视线果真渐渐明朗起来,模糊的、挂在树上的娇小人影,彷佛与记忆重叠,他似乎看见那抹纤细但坚强的身影悬在梁上,低垂的螓首被乌黑长发遮掩著,看不见的面容,被黑暗吞没。 “我有HIV带原……是不是这个病让我的眼睛变成这样?” 他缓缓摇头,企图抗拒眼前的一切。正当视力迅速到达极限,双眼突然爆发剧烈疼痛,两道温热液体从眼眶滑落,一阵铁锈味随之弥漫。 “医生……我瞎了吗?” 「呜……」忍不住溢出一声低吟。一瞬间,鲜血染红整个世界。 扑通…… 剧痛自双眼蔓延至四肢,霎时将他拉回现实。眼前是血红的尸体、周遭是血红的雨林,抬头是血红的月;眼界所及俱是腥红,彷佛落进血缸中。 扑通…… 几十条红得发黑的鸡冠蛇,迅速蜿蜒而至,朝他昂起蛇身。 扑通…… 疼痛加剧,痛得他眯起双眼,从眼眶挤出更多鲜血,终究难以自制加重呼吸,不断后退。一道锐利红光如闪电般倏地射了过来,他睁大眼劈头就是一木仓。血肉在空中爆裂,断成两截的蛇尸还未落地,其余鸡冠蛇同时群起围攻-- =============================== 「小哥,你醒醒!」 听闻胖子的呼喊,张起灵倏地睁眼,眼前俱是一片黑暗。他疑惑地看向炉火,火势仍旺,火焰颜色却相当黯淡。 心头一阵颤寒,摆头向月,树影错落间的月亮光芒黯淡,宛如染上灰尘。 他看过这样的月……瞬间忆起那夜戴上墨镜的触感,还有镜片外那片郁郁黯黯的世界。眼看视觉越来越弱,他不禁皱眉,「怎麼回事?」 「你也看不见?这可糟了……」胖子急急起身,差点跌倒。「八成被天真那小子给说中了,这雾有毒!」 闻言,张起灵一把扶正胖子,镇定道:「先找防毒面具!」 但微弱的视力实在难以看清环境,找了许久仍摸不出个所以然。张起灵索性以淤泥沾湿衣料捂住口鼻,等视力稍微恢复,便将另一条裹上淤泥的布压在胖子脸上。「有效的,先档著用。」 两人当下分头找寻防毒面具,正当他从帐篷里寻获而出,身旁忽然飞来一道红影,反射地伸手捏住蛇头,利牙却还是刺穿了皮肤,蛇毒霎时流窜进血管内。 王胖子急奔而来的身影很模糊,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下意识转过身子看向高耸黑暗的宫殿,视线骤然一黑,瞬间即无知觉-- 「小哥!」 『终点』就在眼前……就在我眼前…… =============================== 「哈……哈……哈……」 拔足狂奔。身后窸窣声响越逼越近,黑瞎子索性撕下衣袖擦拭脸上的血迹,随手往后一扔,引开逼命的蛇群。见蛇群似乎没有跟来,他难掩疼痛揪紧眉头,捂著眼、扶著倾墙颓然坐下。 渐渐缓下喘息,疼痛伴著心跳节奏,跳针似的一针针抽疼双眼,但感觉越痛,他越清醒。血腥味又漫了开来,黑瞎子撕下另一只衣袖压住眼部,低喃道:「这下子没瞎也半残……去他奶奶的……被这林子给唬住了……」 大雨后好几个小时过去,空气竟还是如此潮湿,随便猜都知道该是遇上瘴疠。之前在云南『探险』时也经历过,只不过上回犯了一身皮肤病,而这回换成视觉麻痹罢了。他慌什麼? 「……白痴,真他娘的白痴。」 蓦然,腿上感到一道重量缓缓压上,朝他的身体蠕动而来,在他面前喷吐腥毒气息;他捂著眼睛轻勾一笑,不动声色伸出手,怜惜般轻轻抚摸来者。 「想吃吗?我比你还毒呢。」指下传来的蛇鳞凹凸排列光滑触感,如玻璃般冰冷的温度,令他想起那人的眼神。「我很脏的,吃了会死翘翘喔。咯咯咯……」 一听见黑瞎子的笑声,鸡冠蛇立刻昂起胸腹,却未发动攻击,反而在他的抚摸下好奇地游移著身躯。「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对吧?」 鲜血一点一滴渗出布料,铁锈味一丝一缕散在空气中;瞬间,嘶嘶声响挟带腥风扑面而来,他及时扣住蛇颈,使力收紧掌心,鸡冠蛇顿时发出喀地一声,以奇异的角度垂下蛇首。 「呵呵呵……」低笑。如呓语般呢喃:「但是……我真的什麼……什麼都看不到……」
第35章 <二十九>上 男儿膝下有黄金,有泪不轻弹。 他不想哭,但泪腺却失控般不断涌出泪水,泪花花地模糊视线,什麼也看不清楚。 「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子汉,搞成这付德行这样怎见人?」用力拧挤汗衫,立刻拧出一堆带血的咸味液体。重新往眼睛压下去。双眼已不再泣血,但还疼著;许久后,等到眼泪把眼眶里的血块清除乾净,泪腺终於停止溃堤,视线亦清晰了起来。 黑瞎子一边揉揉肿胀的眼皮一边戴上墨镜起身,顺便举起手腕上的指南针重新瞄准方向,淡金色的月光落在透明镜面上,随著摇晃的动作摇曳反光。 「……」终究停下动作,抬头望向半满弦月,让月光穿过墨镜、刺进瞳孔,微微加剧的痛楚令他不由得眯起双眼。 终於低下头,眼球顿时得到半刻舒缓,重新提步踩在月光照亮的砖石小径上,往幽暗雨林前进。 方才被瘴疠毒瞎了眼,本还担心自己跑离了『终点站』,但讶异的是,他重新出发不过一个小时,不远便见那座深埋丛林中的墨色宫殿。随著脚步加速,距离宫殿越近越能看清其规模之宏伟,不由得瞠目结舌:「这可真是……不得了……」 跨过残留基柱的护城墙、涉过深及小腿的大片沼泽、越过蔓草丛生的砖砌广丅场,走至宫殿下抬头望去,层叠的黑色石塔与石柱回廊沿著宫殿环绕而上,深入星夜,似无尽头。黑瞎子怔了好一会儿,竟溢出一声笑:「咯咯……看来,西王母国是个好地方呢。」 他沿著石柱长廊行走了近一小时,终於找到宫殿的出入口,触摸入口处的岩壁,厚厚的青苔之下刻满浮雕,蹲下仔细一瞧,浮雕图腾看似原始,工法却相当成熟,风格非汉非藏、似中原又像中亚,看了许久仍然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放弃研究。 搔著额头起身的瞬间,双眼骤然一黑、身子一软,又蹲了回去,「好饿……」脑子晕著又胡言乱语了起来:「西王母国探险之旅兼送减肥课程,以后我还能改行当麻豆,嘿嘿嘿……」 等身体的不适稍微缓和,黑瞎子扶著墙面起身,手下却传来奇异的触感。回头一看,发现应该长满厚苔的岩墙似乎曾经被清理掉一小片区域,仅覆了一层薄薄的新生绿苔,突兀地留下一个巴掌的凹陷。他用刀将那层薄苔刮去,只见墙面上刻了一串拉丁字母,但字母之上还有被利器刮掉的痕迹,令整串字变得不易辨识。 黑瞎子猛地一愣,心头乍时浮现一股熟悉感,好似在哪儿见过……「哎,张起灵?」这般情景并非既视感,而是某人同他进宋将斗时玩过的把戏,但这串文字明显是旧痕,依照张起灵先前的说法,他本人从未来过塔木陀,难不成他犯梦游症特地跑来这儿涂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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