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保持端餐盒的姿势,音调冷淡道:「吃饭。」 他没接手,默默盯著餐盒中的肉酱,碎肉与香料混在深褐色酱汁中糊成一片,肉味四溢,飘到他鼻息下。 黑瞎子突然勾起嘴角,微笑著将张起灵手中的餐盘推远,顺势起身离开座位。 「抱歉。」 穿过车厢、走进卫生间,他死盯著马桶里的水洞。胃部抽搐,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五腑六脏,逼得他直反胃。整整一日未进食,胃酸尽往食道冲,喉咙深处传来阵阵烧灼感,他反射性地紧捂住嘴,皱起眉头硬是隐忍下来。 等到不适感减弱,他才刁起笑脸走出卫生间,沿著一节节车厢前往餐车买了杯黑咖啡,然后又越过一节节车厢走回位上。一旁的张起灵早已吃饱喝足打盹去,他轻声收拾冷饭菜,喝些咖啡就当打发一餐。 咖啡还未见底,便闻身旁那人淡然出声:「吴三省出发了。」 举著咖啡杯的手顿了顿,继续往嘴里倒。「跟得上吗?」 他语气平淡:「他们坐下一班车,后天到。」然后静默,睁眼盯向天花板。 黑瞎子亦不再与他交谈,迳自望向窗外。 依照预定计画,阿甯先带队员进青海驻营,他俩则在约定时间内到达格尔木市;双方会合后,由两人取得青花瓷盘、阿甯作接应,若有意外亦可留作退路。趁阿甯拉队伍上高原的同时,张起灵向『吴三省』告知珊瑚公司的行进路线,顺便等黑瞎子前来长沙会合,尔后一同坐火车出发。 那日在洋珊瑚的地下据点里一番详谈后,黑瞎子摆明打死也要来凑热闹,张起灵闷火一上,任由黑瞎子游走在『吴三省』与珊瑚公司之间当玩乐,便不再理会。他自己麻烦一堆,光是陈文锦进沙漠后即失联的事情就够他忧心,没那个闲暇再管黑瞎子的事。但令他意外的,黑瞎子一改随性态度,一方面在『吴三省』与拖把那群人之间保持中立、对『吴三省』言听计从;另一方面在洋珊瑚的队伍中穆力扮演好领队角色,甚至不吝啬提供他早年进沙漠倒乾尸的经验,协助阿甯整装,尽心尽力扮演他双面谍的角色,比起真正将目标放在塔木陀的自己更加认真。 黑瞎子的敬业人人看得见,但於阿甯叫篡位,看在他眼里叫意图不轨。他也曾抱持怀疑,得到的回应却是: 「奇怪,想找回记忆的人到底是你还是我?」 他愣了愣,「是我。」 「那麼现在有我担著这些杂事,你专心搞你的事业还不好?」 顿时哑口,黑瞎子主动释出善意是事实,即便意图不明,短时间内他也无可奈何。 也许是黑瞎子终於暸解张起灵与『吴三省』的关系,张起灵敷衍阿甯的态度他也都看在眼底,与珊瑚公司接洽的工作他就主动一肩担下,并假意同意『吴三省』的要求,同张起灵一起卧底洋珊瑚;而『吴三省』方面的指令则由张起灵掌握,也算是互通有无。 肩上的负担霎时少了一大半,说压力没减少是骗人的,但文锦失联一事确实令张起灵相当困扰。凭她的能力应该不至於遇险才对,除非她刻意隐瞒行踪……但为什麼?是她想独力进行什 麼计画?或者…… 『陈皮阿四已经知道你的行踪,我们得分开行动,保持联系。』 你在躲谁……张起灵想起她的口信,一边看著黑瞎子望著窗外的侧脸。 陈文锦,你在躲谁? 就在身旁那人似有所感地转头过来时,张起灵及时回首项背以对。而黑瞎子望著张起灵的后脑一会儿,也转回窗口看风景。 各有所思。 ============================= 两人坐了近一天半的火车,终於到达青海省的格尔木市,青藏铁路的中继站。黑瞎子甫下车先伸个懒腰拉开硬梆梆的筋骨,顿时全身喀拉作响,忍不住抱怨道:「就说行程别压这麼紧,卧铺都被抢光才叫咱们上来……」 说著,掏出手机欲联系阿甯,但听没两下子便皱著眉头关掉通话。面对张起灵疑问一瞟,黑瞎子摇头道:「还是打不通,奇怪,坐飞机不是三个小时就到了?」说著,收起手机背起行李,「算了,先去拿东西,等他们过来会合。」 两人依照阿甯给的地址在格尔木市里绕来转去,走了老半天,就是找不著目的地。黑瞎子见张起灵的眉头越锁越紧,不住揶揄道:「大姊头没同你说那房子在哪儿?」 见他怔然以对,黑瞎子挑起眉梢又道:「我就不信你跟陈文锦没计划。要不,那破盘子我拿就好,你跟来咋啥?」 张起灵掩下双眸,犹豫不久便道:「疗养院。」 一得到线索,黑瞎子转身就走,哼声道:「你爱浪费你的时间,我无所谓。」 过没多久,他便领著张起灵进菜市场去,在那双不解又不以为然的眼神下当场逛起街来。直到黑瞎子边挑水果边向摊贩大婶问起观光胜地,顺势聊起复古之旅,这才打听到些许消息: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闲著没事老干无聊事,格尔木市这地方哪来的古迹可参观?下去两条街附近倒有些没拆完的老房子跟官立的疗养院,都没人住了。看看可以,别走近了。」 黑瞎子转头对他一笑,但张起灵神色未变,仅淡声道:「走吧。」 按大婶的指示,两人没一会儿便走在前往疗养院的路途上。此时天色已暗,小巷两旁尽是废弃屋舍,鲜无人烟,在夜晚中更显破败。时至春末,高原上正值凉爽气候,月亮高悬於星夜中,光芒四射,照映在并肩而行的两人身上,在路中央投出一长一短的黯淡黑影。 沉默气氛维持不久,一阵引擎声由远而近传来,两人同时回头,只见一台箱型车自街角出现,在两人面前停下。天色昏暗,箱型车未开头灯,他们仍轻易可辨车内人即是珊瑚公司的队员。黑瞎子车门一开便见队员们皆面向窗外紧握枪械,好似堤防暗中敌人。后头阿甯急急从后座探出头,神色不悦道:「两位顾问如果想单独行动,我不介意拆夥!」 张起灵没回应,兀自将行李抛向空位,倒是才向几个外国队员又”Hi”又”Hello”的黑瞎子回头道:「哎,甯……『甯领队』,是你的手机打不通。说好先到格尔木的人先联络对方,你也没打给我啊。」 闻言,阿甯掏出手机回拨,过没两秒钟,黑瞎子的口袋立刻传来乐声:”You are my sunshine~~~My only sunshine~~~” 黑瞎子尴尬一笑,切掉手机通话,道:「哎呀?看来车站里头收讯不大好。」 阿甯却未进一步责难,反而拧眉低忖,一番思索未果随即道:「东西呢?」 刚放好行李的黑瞎子道:「才正要去拿呢!你给的地址不好找,花了我好些时间才找到这儿。」 阿甯瞬间拉长了脸,一开口又是发怒:「定主卓玛已经没耐性再等下去,我赶时间,你当痞子逛大街?」 突然,车子停了下来,前头的副座上的地陪操著南方口音,回头道:「领队,前面那栋破房子应该就是地址上所指的地方。」 向外一望,不远处便是一栋三层楼高的废墟,黑瞎子直接拉著张起灵下车,阿甯及时道:「这附近是雷子的巡逻路线,我们刚才差点被拦检。他们应该不会来这里,但还是小心为上,你们把握时间。」 「收到。」黑瞎子扬起笑唇,不正经地献上飞吻:「马上回来,等我呦!」 不知是欲拔腿逃命或想速战速决,黑瞎子迈腿奔向疗养院后院,与张起灵两人同时跳跃、翻墙、落地,一气呵成。庭院里荒烟漫草,楼房上枯藤满墙,黑暗中更显破败潦倒,伫立其中的两人顿下脚步,黑瞎子迅速扫过周遭环境后,低头便见张起灵将视线定在二楼窗口,他哼笑道:「张爷,您忙您的,小的就不扯您后腿了。」 言下之意是想独力取得青花瓷盘,见黑瞎子欲走向疗养院后门,张起灵及时伸手拦下,以不容置否的口气道:「跟著我。」 话一说完,他如闪电般猫腰冲向楼房墙角,双脚猛地一跃,毫不犹豫地直接攀上藤蔓,迅速爬上二楼最右边的窗户,豪不费力便将窗外栏杆拉。张起灵朝玻璃窗握拳一击,随即啪啦破裂,他向内左右而顾,只见窗内是一处长廊的大转角,他靠向的窗口这边走廊上空无一物,仅有排排窗影,月光之下映出沙尘遍地、壁漆尽落,蛛网四布,管线毕露,走廊尽头又一转角,不知通往何处;而他正前方的廊道笔直没入黑暗,勉强可辨廊道旁是一扇扇房门。 他见无异状即钻了进去,后头的黑瞎子跟著翻进长廊内,视线摆向正前方的廊道尽头的楼梯口。他轻声道:「搞得像做贼似的……咱可不是来组队打怪,分头行事才省时间。」 但张起灵摇头,「有禁婆。」 「禁婆?」黑瞎子皱起眉,貌似严正以待,喷出来的话却令张起灵差点想推他下楼……「那是啥?粽子?」 「……」张起灵立刻眼角抽搐,冷声道:「总之,跟我走。」 冷淡月光之下,照不亮他身著靛蓝帽兜的背影,迅速隐没於黑暗中。黑瞎子轻勾起一丝狭讽,随即跟上他的脚步。 张起灵举著手电快步越过一间间紧闭的房门,最终来到一处双扇门前,门旁柱上高高挂著「办事处」的木牌。他谨慎地转开喇叭锁进入房间,一阵浓厚的书霉味、壁癌霉味、木头霉味和陈年湿气,混著粉尘全部扑鼻而来,令早已习惯高原上乾爽空气的两人顿时皱眉。房间里头空间不大,但墙边摆著多只木柜,木柜或开或合,稀稀落落散著几本文件;房间中央摆著一张大木桌,桌上文具凌乱,桌下文件四散,座位正后方的墙上垂著两条发霉的红色旗帜的残布,其中一条上绣著镰刀与鎚子,两条碎布周围的墙上明显可见几道入墙三分的五爪抓痕,该是红色旗帜一分为二的主因。 张起灵一见墙上抓痕,不禁微皱起眉头,立刻高举手电照向每个死角,确认房里除了四处走动翻东西的黑瞎子以外并无他物,才谨慎地将大门轻声关上。他回到大桌旁边,快手快脚翻开每一只抽屉,乾裂脆弱的木屉霎时又裂了好几层,但里头除了些许泛黄纸张别无他物。他将注意力转向藏在桌下角落的暗柜,伸手一拉,里头除了书蠹空无一物,不过厚重的灰尘分布不均,隐约可见一长方形的痕迹。 被拿走了?张起灵双眼顿时冷利,无法顺利取得目标物,他起身准备离开,却见黑瞎子一手拎起一本红色小册子,另一手扳著手指数著册子上的五芒星,嘴里还念著:「一颗星、两颗星、三颗星……」 「……」张起灵冷然一瞥,轻声道:「走吧。」 黑瞎子看看张起灵又回头看看手册,神色略显不解地搔搔额际,随即扔去一旁,跟上那人走出房外的脚步,问道:「没找著大姊头要的东西?」
132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