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叶暮临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举起来,让李殷祺能够借助月光看清那是什么。 “既然你说不要相互打扰,那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李殷祺的目光从叶暮临的脸上移动到他的手心。 他的手心里躺着的不是别的物件,是雪缨令。 见他目光落点,叶暮临便又道:“如果你愿意,你的过去我总有办法和机会得知;现在,我就想问一句……” 他伸出手去,连着雪缨令一起递到李殷祺心口前,声音颤抖。 “如我所思,遂我之愿,如何?” 叶暮临这一生,鲜少有过如此冲动的经历。或许早年为打听姐姐下落时不顾父母反对拜入藏剑门下是一件,得了莫名来信踏上飞沙路也算一件,但没有哪一件事,能像当下这般让他悬起胸中二两肉,甚至屏息静气,只为等待眼前人的应和……或者强硬的拒绝。 那大概是叶暮临迄今为止所经历过的最漫长的沉默。 半晌,李殷祺才开口:“小少爷。” 叶暮临定定心神:“我在。” 土匪头子抬手,取走了他手里的雪缨令。 叶暮临只感觉心中某一块和雪缨令一起被取走了,于是心内便生出空洞,刹那被这龙门的夜风灌满,一片森凉的空茫。 但很快,那只手上传来的触感,重新填满了这部分空寂。 他睁大眼。 李殷祺握住他的手,凑到了自己的脸颊旁捂了捂,才将唇抵在他手心。 叶暮临深吸一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手上传来一股大力,下一刻人已经被牢牢抱住。 熟悉的体温,似曾相识的肌肤相触。 还有紧紧贴在自己耳边的唇。 “如你所愿,小少爷。” 叶暮临心口剧跳,半张脸闷在土匪头子的肩领里,半晌只闭上眼。 两相无言。 李殷祺拍了拍他后背,察觉到怀中人渐渐放松的身体,过了会儿忽然低笑道:“小少爷,你几日没有沐浴了?” 叶暮临:“……??” 这日的后半夜算是有惊无险。 叶楚二人回到地面上时找了他们一圈,找到后他就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才对叶暮临道:“小公子可还有什么要事没办?” 叶暮临摇摇头:“没有。不过,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沐浴的么?” 话刚出口,李殷祺就笑了一声。 叶楚听得也想笑:“沙漠里虽有绿洲和海子,但是很多都没法用的。小公子若不嫌弃,倒可以到我们的小据点里头擦个身,只是咱们这水比较紧张,倒是无法供小公子沐浴一番了。” “无事的。”叶暮临便点点头应了,一行人便随着叶楚往古城内恶人的据点里走。 到了目的地,叶暮临发现这所谓小据点就是一些保存较好的建筑而已,周遭重新筑了栅栏围墙,还有人在门口看守。 叶楚道:“没多少人不长眼到这里来,就算来了,也会给打回去。这附近多是流寇,也少有如飞沙关龙门镇那样的神机车之物,所以不用担心。” 的确,这个据点算是“城中”地势较高之处了,对付寻常流寇足以。 叶暮临便点点头,不再多说。 李殷祺道:“小少爷去擦个身吧,我同叶副堂主有话要说。” 久违的称呼入耳,叶楚不免一怔,指了一人带着小少爷去盥洗,又打发走秦沛然,方才对李殷祺似笑非笑道:“统领这是有何事要交代?” 李殷祺只道:“有些事,我现在记不清,和你确认一下。” 叶楚敛了笑容。 等叶暮临好歹净了面擦了身,又在指引下回到卧房后,一眼就瞧见土匪头子靠在门,不知在想什么,险些没把他吓一跳。 听闻动静,李殷祺迅速回神,朝着叶暮临笑道:“洗干净了?” 叶暮临眨眨眼:“就一盆水,能洗干净才有鬼。” 李殷祺愣一下,似乎不是很习惯小少爷这般坦然的态度,但很快就笑了,朝他伸出手:“过来。” 叶暮临狐疑,将手放到对方手心。 猛一阵天旋地转,后脑磕到并不柔软的方枕,他嘶了一声。 再一转眼去看,身边李殷祺已经卷了被褥覆了上来,上上下下都给他捂严实了,然后将他连人带被子抱住,自己加了一层稍轻些的被褥。 “睡觉。” 叶暮临被他卷成了一个筒,动也动不得,下意识想笑,对方却已经靠在他脸侧,合上了眼。 他这才想起先前那场所谓弑狮大会看起来如此轻易就能解决,恐怕还是因为他们在暗中动了不少心思。 李殷祺会顾虑许多他不是没想过。他忽然庆幸起自己先前那仿佛愣头青的一句话。 至少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是那句话如利剑一般直接劈开了阻在他们之间的沟壑。 让叶暮临没有想到的是,土匪头子睡着时的脸容竟然如此安静,平素里周身隐隐的气场散去,露出里面平和内核。这么一瞧,居然让他瞧出了几分邻家大哥哥的错觉来。 他露出了笑容。 他试着侧了点身,在确定没有惊动李殷祺后,将自己的额贴到了对方的额前,无声道:“好梦。” 当即便合上眼,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叶暮临的呼吸声渐渐平缓,瞧着是睡得深了。土匪头子却突然睁开了眼,一眼瞧过对方觉得热而探出被褥外的手臂。 他捉住那只手,捂到了自己这层被褥下,又合上眼。 一夜好眠。 然而次日清晨,叶暮临几乎是惊醒的。 甫一睁眼,他下意识就要去摸身边人还在不在,却没想到自己似乎翻不了身,当即睁大眼,想开口,却发现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三魂七魄将要离窍而出。 他想坐起身,却忽然感觉有人似乎横过了手臂,压到他胸口,气力之大要将肺部的空气全部榨干。 他顿时眼前发黑,下意识喊出声。 李殷祺…… 李殷祺! 李殷—— “——祺!” “怎么了?” 李殷祺本就是浅眠惯了,睡梦中忽然听得自己的名字,当即清醒,就发现叶暮临捉着自己的手臂,正在微微发抖。 他凑过去,剥开叶暮临的被窝筒,将对方的手收回被褥内,又抬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发现都是冷汗。 “做噩梦了么。”李殷祺掀起一角被子,自己也窝进去,将人抱在怀里,轻吻他鬓角,任小少爷抓着他的手指一次次收紧。 叶暮临颤抖了好一会儿方才渐渐缓过来,抓着李殷祺的手松开,转而盖在了自己眼前:“不是噩梦,好像是被鬼压床了。” 李殷祺停了一下,片刻后轻笑道:“没想到小少爷睡在我身边,还会被鬼压床。” 叶暮临无语了一下,才答道:“我又不是你,恶鬼不近。” 李殷祺把他的手臂顺回被窝里,顺手探了一把他的后背,然后就开始动手解他上衣。 叶暮临吓了一跳,按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你发了汗,把亵衣脱了再睡。”李殷祺动作不停,一只手将人按住,另一只手三下五除二就把人衣服给薅走扔到一旁,再把叶暮临整个抱住,“还早,再睡会儿。有事喊我。” 叶暮临默默被人圈在怀里,对方绕过来的手臂有力,就像无边寂海里的浮木,成为绝境中的希望。 他这回睡得倒是安稳多了,一觉到日上三竿,再醒来时仿佛重生。 身边人已经起身,被褥团在他身上,一丝冷风也没漏进去。 叶暮临眨眨眼,又眨眨眼,思绪逐渐回到现实。正想着之后要做些什么时,忽然传来门扉被推开的声音,有人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他一怔,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正发愣,那人已近了床榻,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方才递给他一套衣物:“不早了,换上衣服吃些东西便出发吧。” 叶暮临从被窝里伸出只手接过衣服,先在被褥里捂了会儿才慢吞吞坐起身穿衣。 李殷祺顺势坐到床边,见他穿好了衣服,抬手刮了一下叶暮临的下巴,轻笑道:“瘦了。” 叶暮临:“??” 就照叶暮临先前那赶路的架势,澡都没顾得洗,何况吃食,估计也就是干粮和水草草了事。现下来看不止是瘦了,还是瘦了一圈。 不过他本身虽说瘦,但还是有点肉的,尤其是在杭州和宣州时,平素里除去正餐,点心没缺过,所以叶暮临自己倒不觉得怎样,反倒有点沾沾自喜。 便也正色道:“我觉得刚好。” 土匪头子又问道:“还会吐吗?” “啊?”叶暮临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何事,当即恼火道,“不会了!” “那就行。”李殷祺站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接下来两日我们要快些赶回飞沙关。” 叶暮临停了一下,把外衣披上:“出什么事了?” “不是大事。”李殷祺道,“东使那老不死前些日子咽了气,她徒弟继位了,送了些礼过来。” 叶暮临不是第一次听说北东二使之间向来不和的消息了。如今北使叶问颜不在谷内,远在江南,首当其冲的就成了李殷祺。 这说的是礼,指不定是什么害人玩意。加之一方大将久离据点确实不是好事,早点赶回去也少生变故。 叶暮临想到这里,穿衣的动作快了不少,从床上跳下来穿了鞋,又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带着的东西,便对李殷祺道:“走吧。” 李殷祺看他一眼,忽然拉过他的手。 察觉到自己手中被放了什么东西,叶暮临低头一看,雪缨令。 “你……” “暂时用不着,你拿着吧。”李殷祺道,“有此物在手,也能免去你不少麻烦。” 叶暮临撇撇嘴:“喔,那先前你家那两个近卫说你急着用它,全是诓我的咯?” 李殷祺:“嗯?” 远在宣州的玄一和玄七忽然感觉到了后背一凉。 李殷祺道:“在龙门的时候确实用不着它。过些日子要回恶人谷一趟,那会儿要用。” 叶暮临不解:“还要去恶人谷?” “嗯。”李殷祺应了一声,“有些东西还留在那里,要去取。顺便也震一震某些人,别教人觉得北使势薄,便想着上来咬一口。” “喔。”叶暮临应了一声,忽然问道,“那恶人谷冷不冷?” 李殷祺默然看他一眼,指了指自己心口:“外头不冷,这里冷。” 他意有所指,他心知肚明。 于是叶暮临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就希望恶人谷不冷了,我很怕冷。” 两人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多,等叶暮临吃了些干粮裹腹后就去向叶楚告辞。叶楚笑吟吟应了,送了些干粮,又对叶暮临道想借君鸿一段时间。叶暮临道君鸿本就是叶楚的人,自然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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