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多里,龙门镇主没个着落,由几个副将合作看顾,顺带捎上飞沙关统领偶尔查看。 一个据点有没有主将可谓天壤之别,没了龙门镇主,龙门荒漠等于飞沙关统领的一言堂……在据点团结一心的情况下。 在场的诸位强盗土匪头头有理由相信,李殷祺绝对不会希望龙门镇再出一个主将,也不会放任这些散沙的流寇势力结盟。 是以在病弱男子开口后,先前问话的中年男人斟酌了一下语气,又问道:“既然是楚公子手信,可否请来使透露一下公子口风?” 吴师沉默了一下,方才挑眉道:“你们跟随楚公子么?” 病弱男子笑道:“楚公子自身难保,如何肯领着我们这支残兵。” 吴师道:“程公子似乎对叶楚有很大的偏见?程公子沉疴难愈,听说已卧床了好些年头了。楚公子四年前被废,去年方才重出江湖,避到了龙门来。奇也怪哉,他是怎么得罪的程公子?” 那程公子闻言便笑道:“荒漠这地,还需要怎么得罪?他看中了楼兰,我也看中了,这不就是对上了?” 吴师哦了一声,这才问道:“那,这座楼兰古城,现在是谁说了算?” 沉默落定不过片刻,便突然听得一声笑嘻嘻的声音如惊雷炸响。 “那必须是听我的啊,你说对不对,程霄程公子?” 叶暮临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来人是谁,当即放缓了呼吸,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来人自然是先前二人口中的主角,叶楚。他一袭墨黑披风缓步而入,手上的护腕被扯了一块下来,丢到了脚边。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道影子,这影子寻常打扮,身上却染了大半不知何人血迹。 乃是秦沛然。 这间议事堂不算大,却也不小,此刻容了这十几人在其中却觉拥挤不堪。尤其是叶楚进来后,屋内顿时充满了一种窒息感。 很快叶暮临就分辨出这种窒息感从何而来。 是人的血气。 他们是踏着人的尸体走进来的。 如此浓重的血腥气,不知是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才能散发出的。叶暮临嗅见这股子血腥气便觉不好,眉头紧锁。 再说那头叶楚带着一身血气出现,明眼人也知晓了对方的人必然已经控制了这座古城。只是不清楚控制这座城的人究竟是他叶楚,还是飞沙关的主人。 程霄的脸色本就苍白,此刻又白了一分,半晌只好叹道:“技不如人,在下认输。” 交锋结束得太快,便是在此继续拖延时间也无甚用处。程霄很是痛快地不再挣扎:“输在两位手上,心服口服。” 叶楚挑眉,隔着沙盘与吴师对视了一眼,很快便开口笑道:“喔,可是这楼兰城,我不是很想管。” 程霄眉间杀机一闪。 叶楚朝着吴师问道:“帮我问问,飞沙关的那位小公子,有没有兴趣?” 飞沙关的,小公子。 几个关键字眼入了在场的强盗头头们的耳朵里很快让他们想起了去年曾口耳相传的流言。 飞沙关的小公子可就只有一位,传言中叶沉心的胞弟。 他今次,也在这里? 场中已有人嗅到了其中不一样的味道来,深深感觉起这场弑狮大会多半是幕后有心人刻意所为,只是浩恶角逐之战的棋盘一角而已。 越想越令人感到后怕,当即一概人等俱皆闭了嘴,目光都落定在了吴师身上。 吴师不为所动,只是朝着照壁后道:“小公子,您有兴趣吗?” 不知话头怎么就跑到自己头上的叶暮临:“……” 好一会儿他只好从照壁之后转出来,第一眼就落在了正襟危坐的吴师身上,第二眼看向了叶楚。 他道:“叶某惶恐。” 叶楚便笑道:“我看小公子可一点都不惶恐。如何?对这件事有兴趣么?” 叶暮临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强盗头头们,发现这些人比他想象中要年轻一些,气度也差了些许。 他心里有了计较。 “说实话,没什么兴趣。”叶暮临道,“我不需要会背后捅刀子的合作伙伴,我想飞沙关也不需要。” 叶楚挑眉:“看来谈判破裂了。” “叶公子且慢。” 场中两位姓叶的都看向了发声者。 程霄目光是朝着叶暮临的,他面色苍白,眸光却清澈:“叶公子难道连表明忠诚的机会都吝于赐下么?” 叶暮临没有迟疑,只是笑了笑:“忠诚不是用于表明的。从你们聚集在这里开始,就根本不存在所谓忠诚。对你们的原主子是,对我们也是。” 他看向吴师:“我可以走了么?” 叶暮临像是浑然不觉他这么一句话的后果是什么一样,只是和吴师说了一声后便往门外走去。 他要走,程霄却不想他走,当即开了口:“叶公子,敢问李统领可好?” 荒漠里能被称为统领的别无他人,叶暮临也干脆停住脚步回身看他:“他很好,至少比程公子要来得好。对了,如果诸位能自行离去的话,还请不要劳烦楚公子的手下。” 叶楚笑眯眯道:“这可有点难啊我的小公子,若是他们动手了怎办?” 叶暮临看他一眼:“师弟难道说了怎办,师兄会照办?” 叶楚十分诚恳:“不会。” “那请师兄随意。”叶暮临道,“吴师,我有话和你说。” 将那些人抛在身后,叶暮临率先踏出了这个令人感到窒息的议事堂。吴师脚步很快,没几步就走到了叶暮临身前三尺,要带他出去。 他问:“小公子觉得难受么?” 叶暮临的眸光沉在道旁用于照明的火光下:“还好,竟然已经开始习惯了。” 短时沉默。 “某以为小公子会将他们收入麾下。” “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叶暮临道,“那些人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奇怪,如果是真正的首领,应该是不可能让我看出来这么明显的破绽的。可想而知,如果不是他们刻意所为,那便是这群人,并非真正的首领。” 叶暮临抬头去看路旁灯火,火焰映在他眸中,似星辰熠熠生光:“而且在之前程霄念名字的时候,我能听到他们的呼吸都是被刻意压抑过的。如果是真的首领,能在荒漠里生存至今的,不会连听到自己名字而保持冷静的气量都没有吧。我说的对么,李殷祺?”
第43章 /凛夜/章四十三·通明 目前为止,这整座楼兰城给叶暮临的感觉都是死寂的。哪怕是此刻耳旁有风呼啸而过,也依然掀不起分毫波涛。 叶暮临在这样的死寂里,将脑海里的思绪翻来覆去倒腾了遍,最后化作出口的话语,尾音散在微凉的风里。 他一句问话出口,半晌却没得到回复,当即抬眼去看前方沉默而行的男人。 这一抬眼他才发觉,对方忽然间长了个,身形拔长了一截,终于是自己印象中那个人的样子。 叶暮临觉得眼角有点酸,顿时没好气道:“嗯?” “某只是觉得小少爷这数月不见,像是变了个样,变得我都有点不认识了。” 幽深通道里传来的声音有些冷,灯火映照也丝毫驱散不了些许寒气。 越往外走,就越能感受到周身凉意。寒风扑面而来时,叶暮临深吸一口气,又道:“我有话和你说。” 吴师——应该说是李殷祺抬头看了一眼月色,对叶暮临道:“外面可冷得很,怎么不在里头说。” “太压抑了。”叶暮临道,“我知道这对于你们而言是家常便饭,早已习惯。所以我也习惯了你们的习惯,至多自己心里想想,警告自己而已。” 李殷祺便笑一声,抬手拍了拍他后背,往一边避风处走。 到了地,李殷祺侧身示意他往里头走一段,等看到叶暮临站定了这才道:“说吧。” 叶暮临把要说的话在心里排演了遍,结果将将要出口时却仿佛被什么力量给拦了住,张着嘴欲言又止好几次,只好自暴自弃道:“本来有很多话想说的,结果临上阵了,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李殷祺抬手,开始一圈圈解去先前蒙在脸上的黑绢,露出那张曾在他梦中出现太多次的脸来。 听罢叶暮临所言,李殷祺抬头想了想:“你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 叶暮临张口就答:“在想怎么睡到你。” 李殷祺至今为止的三十年人生里大概没有几次像今天这般惊诧到脑袋一片空白,然他毕竟是比对方多吃了十几年饭的土匪头子,不过数息就镇定下来,眉头挑出一个堪称玩味的弧度。 “你说什么?”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出口,叶暮临本来怦怦乱跳的心突然定下来。他平静下来,抬眼看向对方:“吴师,吾思,是我想的这么个意思吧。” 李殷祺看他一眼,笑:“是。” “你怎么就猜到我想的人是你?” “因为自信?”李殷祺似乎还在笑,“看小少爷纠结的样子很好玩,真的。” 叶暮临暗中握紧了拳,努力放缓几乎颤抖的呼吸:“既然觉得好玩,一直看下去如何?” 没想到李殷祺忽然敛了笑容。 他转过头,盯着叶暮临的眼睛道:“小少爷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叶暮临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 难捱的沉默在两人中间肆虐,连带着呼啸的夜风一起席卷心头。 半晌,李殷祺忽然笑了:“小少爷,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暮临一愣,一时之间竟不知对方此问所为何意。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让李殷祺又笑出了声。 他靠近来,抬手揉了揉叶暮临的头顶,低声道:“你看,你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也不了解我的过去。就这么把一颗真心送出,很危险的。” 叶暮临没说话,只是借着月色去看对方的神情。 李殷祺的神情很平静,像是叙述一个既定事实。 不知为何,他却从对方素来深沉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疼痛……那神情只是一闪而过,却还是被他看到了。 于是他便道:“一定要对你的过去知道得一清二楚,才配对你说喜欢吗?” 李殷祺一顿,继而勾起嘴角:“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自然不需要。可……” 他的话却被叶暮临打断:“可你是纵横沙海的飞沙关统领,是十恶之地出来的恶人。你的位置有不少人垂涎,你总是与危险相伴。还有吗?” 不等土匪头子开口,叶暮临便又道:“一个人走夜路不会觉得孤独吗?有人陪着你不是更好?” 李殷祺听得有些愣怔,过了会儿方才低声道:“自然是好。可是得而复失比失去更可怕,如果没有办法永远相伴,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互相打扰。” 这句话好像一根燃到尽头的导火索,顷刻间将人的脑海里的顾虑炸了个稀碎。叶暮临脑中思绪如江海奔腾,回过神时几乎要咬牙切齿了:“不要互相打扰?李殷祺、李大统领、土匪头子,你现在说这个话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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