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谷的人,过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用句话本子里常用的话来说便是卧榻之侧,怎容他人安睡?李殷祺这等凶名在外之人,想取他首级的人却也必然不在少数。是以,非是信得过的心腹,是不可能出现李殷祺卧房附近的。 他本作好对方推辞的准备,好顺理成章提出换个住处的要求,却没想到对方应承得倒是爽快,反倒让他生出一种算计恩人的愧疚来。 李殷祺自然看出他脸色几番变化,当即觉得好笑,开口便也带了些不轻不重的笑意:“还有什么事吗?” 被他问得回神,叶暮临忙摇头:“没有了。” “好,那你歇吧。过两日可没这么清闲的日子了。” 叶暮临点点头,欲要下床送上一送。李殷祺却只是摆摆手,大步流星就出了屋子,小少爷的鞋子方才趿到一只,门扉却倏然一合,将对方的身影隔绝。 他这才生出点不可思议的感觉来,只觉得对方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 在床上又躺了会儿,不多时有人给他送来午饭。叶暮临一听屋外有人的声响就发憷,半晌咬咬牙准备去开门,却听得门外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我来吧。” 接着便是模糊的声音:“劳烦季先生。” 季先生的声音他熟悉,当即松了一口气,便起身替对方开了门。 阿季见他全无防备般就开了门,也是略感惊诧。叶暮临对上他的目光,不好意思笑了笑:“着实是有伤在身,要是再来个陆风离,这门有没有也无甚差别。” 闻言,阿季便也笑一笑:“先前算是手下人武艺不精,没察觉。现下统领既然往这儿派遣了‘惊鸿七子’,叶小公子权且放心便是。” 叶暮临一愣:“惊鸿七子?” 他是西湖藏剑出身,自然对三庄主当年的故事有所耳闻。传言中废去三庄主奇经八脉的御敌大阵,便正是“惊鸿掠影”阵,巧的是,此阵亦需七位剑术纯熟者施展。 季先生口中这“惊鸿七子”,不由让叶暮临顿时警惕起来。 见他如此反应,阿季只是略思忖片刻便答道:“唔,这七人说起来倒的确与你师门有所干系。不过他们并不习剑,所谓‘惊鸿七子’也并非阵法。” “啊?”小少爷懵懵懂懂,“那,他们是个什么来头?缘何又说与师门有关?” 阿季深深看他一眼:“因为这‘惊鸿七子’,是你姐姐留下的。三日前我等得了帖子,方才知晓那位把这七人派了出来。” 叶暮临几乎是一瞬间想到了碎心堂:“不是说还要几日才到么?” 阿季走过他,将饭菜放到了桌上道:“若叶小公子指的是碎心堂的人,那是要几日才到。”不等叶暮临说什么,阿季便替他摆开碗筷,又道,“七子如今在那位手底下待着,这次是三年来他们第一次重现人间。” 叶暮临听出了不对劲:“先生之意,这‘惊鸿七子’这三年来是一直被藏着的?那位又是哪位?” 不料阿季却一笑:“叶小公子还是先用饭吧。” 这是明显不愿多说了。 叶暮临想了想,倒也没打算追根究底,见到桌上一碗大白米饭和数碟小菜,也知道是李殷祺吩咐下特意准备的——飞沙关地处荒漠,寻常是不吃白米的。 他当季先生是不愿涉入叶沉心旧事,是以闭口不谈。但对方给他开了这么个头,意图不言而喻,这是等着让他自个儿去问李殷祺呢。 左右他还有许多事要问个清楚,就是担心对方有没有那么多时间。他可记得上回去他那儿,瞧见的那一摞厚厚的战报,也不知如今再去,会不会再另外摞起一叠。 当下也没有多言,用完了午饭,阿季又给他号了号脉,叮嘱了今日不可沾酒云云便离开。 叶暮临感觉全身仍然有些乏力,想要出门探听探听楼霜白是否有消息,刚一出门便见一人转身看过来,当即一窒。 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在瞧见对方眼睛时,他仿佛察觉到了一柄利剑,似要朝他刺来。然而便只是一瞬,他一口气尚未吸满,对方便朝他点头道:“小公子要往何处去?” 叶暮临打量了一下对方,见他一身武人打扮,袖子似乎被裁去一半,余下部分扎束得当,利落得紧。青丝盘成髻,也未有多少发丝落下,一张脸虽无奇,却生得方正——通身上下,竟是说不出的干脆利落。 他腰间佩着刀,此刻手正按在上面。 若没猜错,这八成就是‘惊鸿七子’的其中一人了。 叶暮临心中警惕不减,却也朝对方点头示意:“透个气罢了,没有要往哪里去。” 若不是此前经历太过刻骨铭心,他几乎要以为这几十日不过是他做的一个梦。梦醒之后,他只是一个误入飞沙关辖地的少年公子,此刻正被土匪头子拘于困室。 说完这话,叶暮临却没有动作。对方得了回答,便也应道:“好。” 于是他这才道:“辛苦诸位看护。” “无妨。” 叶暮临若有所思,合了房门。 他先前用的是“诸位”,本是存着一份试探之心,对方却应得爽快,想来当是那七子其中一人了。只是先前季先生所言,他们不用剑,先前他也瞧着对方用的是刀。 可为何,初见那一眼,他察觉的,是几可开山的剑意。 一时想不通他便不再想。本想出外走走顺便打听下消息,但不知为何见了那其中一子,他便忽然生出了懈怠心思。 罢了,现下伤势未愈,还是囫囵睡觉吧。 养了两日伤,期间当真没有任何人来吵扰。就连寻常恶人经过时,动静都被压到最小。 叶暮临原先奇怪,就算李殷祺特意吩咐,这些恶人也没必要如此小心翼翼。后来偶尔出外透气,见着那位七子之一,犹豫了一下便朝他通了气,说是要走走。 那人便请示跟随,叶暮临倒是没犹豫便同意了。 只是他没走出多远,立刻便感觉到了凭空出现了两道气息,回头一看,便见着和守在他门前那七子差不多装扮的另外两人。 他这才知道,‘惊鸿七子’是真的都来了,只是除了最先和他打过照面的那一子外,其余六子都隐在不知道何处。 用这么大阵势来保护他这么一个外来人,也亏李殷祺想得出来。 他当然想不到,这所谓‘惊鸿七子’根本不是李殷祺特意调派过来的。而授意如此做的那个人,此刻正坐在议事厅内,翘着二郎腿,笑盈盈地看着上首位。 上首坐着的,自然便是李殷祺。 土匪头子对于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虽未料到,却也不怎么惊讶,只淡淡道:“两位轻功当是又精益不少,我竟没听见风声。” 有一道笑嘻嘻的声音响起来:“可别,李大统领这夸得我心生惭愧。不才哪有什么轻功,全是阿沛一人功劳。” 李殷祺脸上的笑意浮起来了些:“如此心急……谷内情势似乎不太好?” 那笑嘻嘻的声音不作声了,替他回答的,是另外一道声音。 “沉心剑重出江湖的消息传回来时便有人动了心思。当年情势混乱,人人自危,从中作些乱子混淆视听,上头那几位也当没看见。这两年情势平定,瞒不过去的事终究还是会被翻上来,时间早晚而已。” 李殷祺盯着面前的战报,并未去看堂下两个人的神情:“有多糟?” 笑嘻嘻的声音答道:“盲蛇使没几日可活啦,他那徒弟倒是争气,已交代了他那些兄弟,只等老头子咽气就名正言顺继承他的位子。” “其余三使呢?” “老样子,残豹使有些动静,但都不大。怕是要作壁上观。”那沉稳些的声音又答道,“孤狼使短时内,能否赶回?” 李殷祺答道:“短时,是多短?” “三月。” “断无可能。” 堂下似乎沉默了稍许,那沉稳声音便又道:“孤狼使想做什么?” “我又如何得知?”土匪头子道,“按品阶,他可是极道魔尊,更是调度使。我不过一方大将,如何越俎代庖去问他的心思?” 那声音便也不问了,倒是笑嘻嘻的声音忽然扬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一般。 “听闻沉姐姐胞弟现下便在你这,还拿着沉心剑。李大统领不引荐引荐?” 李殷祺这才抬起眼来,直视对方唯一露出来的眼睛:“伤重,在休养。” 笑嘻嘻的声音的主人是个青年,面上缚着白绫遮住了一只眼,另一只则盯着土匪头子正轻轻敲打桌面的手指,半晌方才笑了一声:“你眼皮子底下,还有人敢如此造次?” 李殷祺亦笑答:“你不是正造次着?” 青年停了一下,站直身来,看了另一人一眼。 于是那道沉稳些的声音便又响起来:“谷内如今情势不定,想来已有不少人在追缉沉心剑的下落。我二人一路行来,也见着这飞沙关里并不平静,统领定然有所觉。李统领如是想着独善其身,便不会收留传言中沉姑娘的胞弟。既如此,何必拦着?” 李殷祺笑一笑,却没答话。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通报声,道是季先生请见。二人对视一眼,又看向似乎并没有什么神情的李殷祺,便十分干脆道:“既然李统领有事,我二人也不便继续叨扰。” 这话谁听来都像是敷衍,偏生那笑嘻嘻的声音说来却是十分十的恳切,李殷祺点点头,这才站起身送了两位出去。 目光对视的一刹那,那青年眸中似现出利光。 李殷祺望进对方清澈眼瞳,从里头看出了点端倪,于是便笑笑道:“他不是她。” 青年眯起眼,却也只笑:“多谢统领提点。” 二人行礼离开,正巧遇着正进屋来的阿季。阿季侧身相让,又对他们行了半礼,二人自然回礼,只是那看起来较年轻些的青年却冷笑一声,道:“季大夫别来无恙?不知大夫的医术可有进益?” 阿季只答:“多谢楚公子惦记,季某惶恐不胜。只是岐黄之术进益甚缓,若有机会,楚公子不妨来验证一番。” “哼。”那楚公子轻哼一声,却在身侧伙伴的暗示下又点点头,往外出去了。 李殷祺听着他们夹枪带棒的对话,却一言不发,等到人走了方才道:“还有几分把握?” 阿季知晓他说的何事,低头思忖片刻却道:“六分。” 土匪头子看着挂在壁上的佩剑:“他约莫不会让你救治。” “是。”阿季道,“叶小公子体内余毒清理得差不离了,子眠姑娘看过。” “那便是差不离了。”李殷祺道,“碎心堂的人来得比我预料还要早,想来谷内要生些乱子。叶问颜那边,有什么消息了么?” “流光倒是曾留下信息,说是不空关那头没讨得什么好,叶公子已然准备暂避锋芒。”阿季道,“倒是接下来的部署,对方没留下任何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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