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想起自己刚到飞沙关时夜袭的明教弟子，想起那个藏在屋子里的沙哑女声，想起李殷祺说的那句“你终于出现了”。 他又想起龙门客栈看到的那个黑衣女子，想起月色下潜行的霜刃，想起交给自己沉心剑的姐姐。 明明只过了不过数月，却像经历了好几年。叶暮临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些，这一晃忽然听到了远处而来的马蹄声。 他骤然绷紧后背，低声道：“有人来了。” 阿季等人尚未听到动静，却也提起了警惕，带着众人避到暗处。等到马蹄声愈发近了，叶暮临忽然福至心灵，便要站起身。 “叶小公子……” “是统领！” 阿季出外看了眼，对叶暮临道：“是统领。” 叶暮临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好像心头一块巨石落了地：“好。” 土匪头子是皱着眉走到叶暮临面前的，开口第一句便是：“为何要在这里等？” 叶暮临站直身，直面他的目光，半晌忽然露出一个笑来：“你们在前浴血拼杀，我又怎么能安心回去。” 李殷祺看定他，在他眼里瞧见了三分惊惶七分安然，如今他们尚未回返飞沙关，小少爷却已然放下了心。 于是他轻叹一口气，道：“小少爷，你这话真是有理又无理。” 到底还是太过稚嫩，叶暮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对，而土匪头子却已看透本质。 “走吧，回飞沙关。” 不料叶暮临问道：“霜姑娘在何处？” 李殷祺顿了顿：“不必担忧。”停了会儿，又见叶暮临眸中忧色不似作伪，便又补充道，“她素来神出鬼没，除非她愿意，否则我等也不知她行踪。当下还是先回飞沙关再做打算吧。” 叶暮临呼出一口气，心里头的巨石仿佛又提起来。 “你们是不是……从来不管她的死活？” 李殷祺看进他眼底：“若我说是，小少爷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叶暮临恍然只觉寒意扑面，心口骤凉后才生出些怒意来：“自然要救！” “如何救？”李殷祺道，“以一人之力，敌孔雀海浩气三千兵士？” 不待叶暮临回答，李殷祺便又道：“倾飞沙关之力，朝孔雀海开战？” 叶暮临哽住，半晌只道：“你能救我……为什么不能救她？” 李殷祺看着他，并未作答。然而叶暮临还是从那双眼里看出了失望，他忽然觉得很冷，冷到全身都在打颤。 “怎么不说话？” 李殷祺仍旧没有开口，半晌只是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叶暮临警惕骤生，只是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后颈上已经传来了一阵钝痛。 李殷祺伸出手，将栽落的叶暮临扶在怀里，朝着阿季点了点头。 瞧着叶暮临脸上不正常的红晕，阿季道：“他受了寒，尽早回去，当心发热烧起来。” 李殷祺点点头，着人牵来马，将叶暮临扶上马背，便对已然整束完毕的队伍道，出发。 于是沙海的烟尘远去了。
第26章 /暮尽/章二十六·剖白 月色也远去，黑暗的甬道里，有人正喘出一口气。 握着刀的手臂还有些抖，是施力过度的结果。楼霜白抬手抹过侧脸，毫无意外摸到了一手黏湿。 四周静谧，唯有心跳如擂鼓，响在喉口与脑后。 她已经很久不曾这般狼狈。 陆风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强一些，她自认没有再战的气力，寻了个对方的破绽假意佯攻实则逃遁至现下境地。 这儿应该是孔雀海地牢中的一段暗道。暗道里很黑，没有灯火照明。她习惯这般黑暗的环境，倒没有多少不适。 顺着若有若无的阴风，这段暗道应是通往哪里——孔雀海营地或者其他就连这儿的浩气都不知道的地方。 她感到额上又有血液淌下，有些糊眼，于是便顺势侧脸在肩上擦了擦。 这一擦，就触到了森冷的匕首。 来人带笑的声音也随着心跳响在了耳侧，方寸距离内。 “师妹啊，你能逃到哪去呢？” 太近了，招式施展不开。颈侧有匕首静伺，后心顶着的也绝非钝器。楼霜白是真的有点惊讶，惊讶于对方悄无声息的身法。 于是她道：“你学的，不止明教的东西了吧。” 陆风离笑道：“那又如何？‘流光’尚且身负三家武艺，我多学些本事傍身，又有何不可？” “可惜你没她的胆魄。” 话音刚落，楼霜白忽地身子一矮，从对方怀里滑出。锋利的匕首在她颈侧划出一道血痕，下一刻这柄匕首抵上了直劈而来的弯刀。 陆风离一时不察，被挣脱了禁锢。他的视力比一般人还要厉害，此刻便能借着匕首的一点泛光看清楼霜白绷紧的嘴角。 然后他笑：“啧，师妹倒是厉害。只是师妹知道，这段暗道，通往哪里？” 楼霜白一刀劈下，却未曾伤到皮肉，便已落了下风。论气力，她此刻几近筋疲力尽，比不得陆风离精力充沛；论处境，她孤身一人深入敌营，比不得对方占地为主。 但她的声音还是和平常一般，冷静而疏离。 “左不过你浩气埋伏，或者生死路！” “叮！” 加持在手上的力道变大，陆风离知道对方这算是拼死顽抗了。没来由地，他觉得怒从心起，手上也用了狠力。 一派双刀相交的金铁之声里，动静从甬道的这边响到另一边。这段甬道实在太过狭窄，很多招式楼霜白施展不开，只得于方寸之间，边战边退。 她是恶人谷里凶名在外的白衣杀神，经历过太多次生死之间，但她鲜少如今日这般感到无常在侧，随时准备勾走她的生魂。 “嗤。” “砰。” 利刃刺入肉体时，颈上的手掌也骤然收紧。她被掀到了石壁上，后脑猛地一磕，意识一刹模糊。 陆风离轻吸一口气，没想到楼霜白伤重至此，仍有如此战力。除去臂上那一柄匕首，他周身也添了不少伤口。 趁着对方这短暂的晕眩，陆风离呲了一下牙，方才道：“这么多年，你后悔过么。” 意识模糊不过是几个呼吸的事，等到楼霜白强制自己打起精神时听到的便是这么一句。她并没有陆风离想象中的沉默或是迟疑，几乎是立刻便回答道：“不。” 掐在颈间的手掌愈发紧，轰鸣的耳畔依稀能听到对方似乎怜悯道： “既然如此，师妹可以去见师父了。” …… 风声鼓噪，耳旁似有擂鼓作响。 叶暮临费力睁开眼，额际撕裂般的痛将他的意识拉回。待到混沌皆去，他总算是辨别出此刻自己身在何方。 贴着的那方胸膛覆了一副轻甲，有些硌人。 那里头传出的心跳声规律而缓慢，正是他先前以为的擂鼓声。周围都是血的味道，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人是谁。 于是他又合眼，却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昏睡下去。 他们在回飞沙关的路上，李殷祺的披风在他身上，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后颈的钝痛尚在，隐隐约约的疼痛告知了他，他们已经将楼霜白抛下，兀自回程。理智告诉他，李殷祺的决定是对的，可他心里仍然有另一个声音在控诉他们不该将她丢下。 像是自欺欺人，叶暮临牙关咬紧，到得后来松开时没忍住喉口的异样，轻咳了一声。 李殷祺似乎是察觉到了他已经醒来，却没有开口，只是继续策马扬鞭，朝着飞沙关的方向。 待到动静皆歇，李殷祺恍然抬头，便瞧见了东方天际已显出了稍许鱼肚白。 他们走的是恶人谷中人方才知晓的一条道，这条道避开了众多马贼悍匪，也避开了石狼沙狐，是以一路可谓畅通，到达飞沙关时，东方日头方才升起不过半个时辰。 入了据点，李殷祺解下他怀里的叶暮临。为防马背颠簸将人掉落，叶暮临是被人用绳索捆在土匪头子怀中的，解开绳索时，叶暮临抬头看了一眼李殷祺。 那双眼内全是数夜未曾好生休息的红血丝，通红的眼角更是昭示了他此刻内心悲恸。 李殷祺却恍若未觉，吩咐了一干人等好生看顾，另指了阿季前往诊脉外，便自己往自个卧房里走去。 部属得了吩咐，各自办事，阿季站在原地，瞧着李殷祺的背影好一会儿，方才令人喊来了药童，往叶暮临房内走去。 进了屋，果见叶暮临在榻边上坐着，不肯去休息。被指了看顾他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面对倔性突发的小少爷没有一点办法，见着阿季进屋来连忙告罪。 阿季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又吩咐药童取来热水和药后方才回身对叶暮临道：“叶小公子因何置气？” 叶暮临摇摇头：“先生，我知道你们的决定都是以大局为重，可我还是觉得难过。” “因何难过？” 药童取了热水和金疮药，拧了布帕，替叶暮临清理伤口。阿季看着他先向药童道了一声谢后方才解开衣襟，便又续问道：“叶小公子被掳时，可曾想过会身死孔雀海？” 叶暮临一愣：“想过。” “可曾想过统领会带人来救？” “……想过。但我一直以为，他不会来。” 擦拭过后有些伤口渗出血迹，阿季指点着药童上药包扎，口气不轻不淡：“既如此，叶小公子因何难过？” 叶暮临愣住了。 是了。他本以为李殷祺不会来的，自己不过是个无关轻重的人而已，在地牢的那几日，他不是没有想过飞沙关是否会放弃自己的问题。 在心底深处，他还是会隐隐生出期望，期望李殷祺能看重他，能来救他。哪怕过后会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妄想，还是会不可控制地作出这般假设。 后来他真的来了，奢望被满足的一瞬间他生出了不真实感。当他知道他亲率三十人奔赴孔雀海时，当他听到他的声音便猜到他是叶暮临时，当他知道对方让人带走他亲自断后时，内心里涌动的心思终于被挖开，铺陈在他眼前。 阿季见他久久不语，便先捉了他的腕脉号了一会儿，对身边的药童说了几个药名便道：“霜姑娘么，素来我行我素神出鬼没，你费了劲地去救她，有时反倒是扰了对方的计划。如此倒不妨随她去，不必担忧。”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为何救你，想来这个问题，叶小公子亲自问一下统领会比较好。” “我……” “伤多是皮外伤，休息将养数日便可。”阿季站起身，又从怀里取出一物递过来，“季某开了些安神的方子，药童会按时送药，小公子好生休息。这是我的令牌，小公子若有事，取了这令牌到南边那座门前开了药圃的小屋便可。” 见状叶暮临只好接过，道了声多谢，便瞧着阿季离开。
103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