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将沙尘卷起,似乎有什么蹭了蹭她的手背。云景拂的神色平静下来,转身往自己的卧房走:“回去吧。” 身边的动静消失了。 紫衣的南疆姑娘回房前又看了一眼天际,明月千江,素光永同。 于是她又笑了声,进了屋,很快烛火亮起又熄灭。 这头云景拂已歇下了,那头李殷祺回了房却仍掌着灯。外头的风势似乎有些大,吹到窗纱上一阵阵地响,生杀抬眉的飞沙关统领此刻正委坐案前,垂眸看着案上的战报。 在他的面前,还跪着通身黑衣的干练男子。那男子低着头,低低汇报道:“我们的人跟到了鸣沙山就跟丢了……什么气息都没。” “除此之外呢?” 统领抬起眼,目光如电骤然落下。 男子回答道:“并无,掳走叶小公子的那人似乎避着龙门镇走的。” “避着龙门镇不代表不是那的人。不过云景拂前脚离了龙门镇,后脚就出了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黑衣的男子似乎愣了愣:“可龙门镇的位置,叶公子曾说不能落入她的手里……” 李殷祺笑了一声,将面上的战报推到一边:“只是假设。云景拂没有理由动叶暮临,何况她又不傻,这条路太明显了,她不会走。” “浩气盟想动龙门镇?” “未必。”李殷祺道,“你且继续搜寻,这些事无须操心。” 男子一怔,后背出了小半身冷汗,于是他屏息垂首道:“是,属下暨越了。” 等到男子也退下,李殷祺闭眼沉思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神情竟轻松不少。他站起身,松了松身上的轻甲,半晌才道:“既然都来了,何必还站在门外?” 门扉重新被推开。霜刃披着夜霜站在那,一身血污分外显眼,见着李殷祺看过来,只道:“在银沙石林。” 土匪头子怔了怔,继而勾唇道:“看来对方很是有趣。” 楼霜白不为所动:“遇到了一小拨,杀光了。”她说得稀松平常,手中握着的弯刀还沾染着血迹,“他们还没接到人,还有时间。” 李殷祺:“知道了。” 楼霜白皱眉:“你不去?” 土匪头子反问道:“我为何要去?” 他的回答让一向直肠子的楼霜白愣了愣,声音也跟着冷下来:“我以为你要报恩。” “权势而动,”李殷祺淡淡道,“我不是你。” 楼霜白的眉头没有松过。她似乎很是不能理解如李殷祺这般的想法,只好硬声道:“以前的你……不是这样。” 不想李殷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先笑了几声才反问道:“我以前是什么样?” 楼霜白沉默片刻,她其实并不知道对方以前什么样。这句话似乎是谁临死前对她说的?那时她心中稍有触动,于是便对此话印象深刻。 恶人谷里的白衣杀神自认冷心冷情至斯,只是不知为何会对这样普通的一句话如此在意。 她想不起来,最开始对她说这句话的到底是谁。 于是她只好道:“好。” 说完了这个字,她又披星戴月离开。门扉被随手一带时发出一声轻响。这声响很轻,却似在谁的心口上猛地一敲。 天欲将曙。龙门的夜风刮得又密了些,软刀子似得往脸上扑。正是黎明之前的黑夜,悬月没入天际,连星子都藏在了夜幕之后。 天地混沌一片,只瞧见身前人手中夜明珠微弱的光芒。 叶暮临忍着腹中强烈的不适,有些趔趄地跟在对方身后。若是可以,他再也不想见识此人所谓飞天神功了。 那人还轻笑道:“怎么了我的小公子,才飞这么点路你就撑不住了?这可不像那位头儿的风格啊。” 叶暮临正想着他的话什么意思,却没料到身前人突然停住,于是他便一头撞上了对方的后背。 “唔。”小少爷捂住脑袋,正想着撞到了什么这么硬,转念一想却出了小半身冷汗。 他撞到的是人的后背,但正常情况下人肉的质感并非如此冷硬——那人在绷紧身体。 若非路遇强敌,便是遇见了什么令他无法接受的事。从周遭的风声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紧接着,他嗅见了风中传来的血腥味。 “呕——” 他最终没忍住,胃中一片翻江倒海。等到叶暮临感觉到五脏都快被吐出来时他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你看啊。恶人谷的人,都是没有心的。” 不用去看,叶暮临已经猜到了他看到的是什么场景。这么浓重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越货杀人的范畴了。 于是他屏住了气息,轻声道:“节哀。” “节哀?”那人反问一声,“若是你师兄弟们惨死你眼前,你还能这么平静地说节哀?” 叶暮临一震。 那人见他不答话,又续道:“是啊,小少爷当然不知道。毕竟死在你眼前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我早该知道,流着和叶沉心一样血脉的人,都是这般冷血无情。” 叶暮临皱皱眉,声音出口还是轻的:“冷血无情么?明知此行凶险,却执意带他们来此的人又是何人?” 这回轮到对方不说话了。于是叶暮临继续道:“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目的掳走我,但你总该知道,有因皆有果。这果你若是担不起,何必要做?” 那人骤然回身,夜明珠微弱的光下能瞧见对方眸光如刀,森冷地盯住了自己。 叶暮临后背绷紧,五指成拳:“难道不是么,我来到这里,盘桓在飞沙关。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也做好了承受后果的准备。相比之下,阁下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指责我姐姐?” 没想到那人忽然笑起来,笑声嘶哑:“好、好!既然如此,便让我瞧瞧小公子所说的准备是个什么样吧!” 不详的预感方才涌出,一阵穿心般的疼痛立刻贯穿了他。 “唔!” 脚下一软,他跪在了沙面上。被夜风吹凉的沙粒粘在手心,风沙入眼刺激得下眼睑微缩,泪水将视线模糊。 后脑一阵阵麻,叶暮临只觉耳旁一阵轰鸣,合着风声里传来的人声也似厉鬼呼号。他紧紧握着拳,骨节发白,只能依稀分辨出明教弟子似乎吹了个哨。 再之后,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仿佛全身气力被抽空,只剩下几丝不足而提的神志维持不多的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叶暮临感觉快要昏死过去时忽然迎面而来一阵凉意。他霍然一震,努力想睁开眼时便感觉有人往他嘴里倒了碗什么东西。 等到意识渐渐归拢,他睁开眼便瞧见对面正坐着一人。 那人看起来甚是眼熟。叶暮临仔细看了一会儿才看出来对方是谁——秦苏。 他忽然猜出了点事情的本末由来了。于是他扯了下嘴角,剧痛透支了他的体力,此刻他的声音分外虚弱无力:“在这里见到秦副将,可真是让人惊讶。” 他试图学作土匪头子的从容,只是身体尚在微微颤抖,这番努力不过白费。 秦苏自然看得出他的状况如何,只是他并不为之所动:“在这里遇到叶小公子,也令我很是惊讶。” 他似乎不打算绕弯子,开口的话十分直接了当:“叶小公子还不打算回藏剑么?” 叶暮临:“我想去哪,还需要经过秦副将同意么?” 秦苏道:“你想去哪,自然不需要某同意。可恶人谷想去哪,那就先得问问我手中的长枪了。” 叶暮临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水渍,似乎想到了什么,方才轻声道:“你想知道什么?” “小公子知道什么?” 叶暮临呼出一口气:“秦副将难道觉得,李殷祺那样的人,会将什么事告诉我?我能知道的,无非不是姐姐的事。而姐姐的事,想来秦副将比我更清楚。” 秦苏眸色一动,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了一下这小少爷。先前初遇时他不过是瞧见了眼熟的令牌方才出声相问,还当是被掳的藏剑弟子。 只是现下看来,叶暮临显然不是被掳。 于是副将的神色又凝重了不少:“她去了哪?” 叶暮临微笑:“我不会告诉你。” “为何?” “谁的消息都可以,只有她,我不会告诉你。”叶暮临道,“别白费力气了。” 短时沉默。 秦苏忽然站起身来,冷声道:“叶小公子可知当年叶问颜欺师灭祖叛离藏剑时,贵庄主是何作为吗?” 叶暮临抬起眼,也认认真真打量了一下秦苏,方才道:“我不是当事人,并不清楚叶问颜当年缘何要入恶人谷。但所谓欺师灭祖叛离藏剑从何说来?他入谷在离庄一年后,离庄时他早已言明此生再非藏剑之人。” “自欺欺人。”秦苏道,“但凡有一点人性,都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师门。现如今叶小公子还要步其后尘么?” 叶暮临定定看他,片刻后方才开口:“秦副将既然都称呼某为‘叶小公子’了,何必还来劝我‘回头是岸’?” 秦苏一愣,看着满身狼狈的对方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们掳我是为了什么,如果是用来要挟李殷祺的话,我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比较好。” “哦?”副将反问道,“某瞧着他对你可是爱重得紧。” 叶暮临只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若我是他手底下得力战将,他或许会来救上一救,可我现在至多算是制衡姐姐的一颗棋子,而且这颗棋子还落到了他想除掉的人手上。当下是试探叶沉心态度的机会,他怎么会自己亲手破坏?” 秦苏沉默地听他说完,过了半刻方才道:“若是不了解他的人,怕都是要信了你这番说辞。” 叶暮临一惊,抿了唇,谨慎地等待对方再开口。 秦苏又道:“叶小公子,李殷祺可不是常人。你道他心性凉薄,为据点生存不惜葬送身边人性命,我却道他一腔热血,行事不问世俗却只问心无愧。” 叶暮临:“你以为我会信?” 秦苏笑了笑:“生死之间最能见人性。他当初濒死那会儿,是我从旁照顾,我怎得不懂?” 叶暮临皱眉:“你……他从前是浩气之人?” 见他一脸诧异,秦苏倒是没卖关子:“怎么可能。你以为飞沙关里的人,对他尊称‘将军’都是为着什么?那些人,从前也算是我的同袍。” “我不信。” “你信不信,倒也不重要。且看着便是。” 说完这句,秦苏交代部属:“按我先前说的做。” “是。” 部属退下自去准备,秦苏却似乎不打算走的样子,仍旧坐在他对面,看着叶暮临几经变换的神色。 叶暮临心头思绪转过,果不其然是一阵乱麻。李殷祺和秦苏从前是同袍,那他先前所言自小生于恶人谷又是怎么回事?秦苏乃浩气中人,李殷祺却坐镇恶谷要塞,这里头到底藏了什么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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