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子眠道别之后,叶暮临看着城门处等候的人,先行了一礼道:“劳烦于先生了。” 老于是个年过四十的精壮汉子,闻言不过摆摆手道:“无妨,顺路而已。” 真的是顺路。住在龙门客栈里的两日里,除了饭点时分会有商队的人来喊他一声之外,其余时候都是各忙各的,像是根本没有他这个人这样。 叶暮临倒是松了一口气,漠不关心总比上来就套近乎的好。他这几日实在是被恶人谷里头的这些人给搞怕了,如今落了个清静,倒也不错。 过了两日,老于在傍晚时分来通知他第二日启程,叶暮临点点头应了,收拾了一番便爬上了榻休息。 但他还是失眠了。 窗外清光掩映,叶暮临挣扎了片刻睁开眼来,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摸出块玉佩来。 玉质通亮,在月光照耀下显出沁人心脾的白来。佩的正中刻了一尾鱼,纹路精致,甚至可以清晰得看到鱼鳞。 他将玉佩握进掌心,正准备合上眼时却突然听到了些微动静。 这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叶暮临听了会儿,那动静却又消失了。他觉得奇怪,想要起身仔细听听,却突然想起李殷祺告诫过他很多次的话来,犹豫了片刻,还是躺回了榻上,想要入眠。 那动静突然又出现了。 叶暮临皱皱眉,但没有任何动作准备继续睡。 “……人手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派出去的人……” “……个个都是好手……” “……但愿今日能成功……” 睡意愈发汹涌,叶暮临甚至有些奇怪,自己先前不是还十分精神吗,怎么现下就困成了这副模样。 比疑问更汹涌的,是铺天盖地的倦意,叶暮临想了会儿觉得想不出来也就作罢,干脆就着现下这么睡过去。 然而他还是惊醒了。 他梦见了一个人,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黑衣,半身鲜血,持着一把剑于飞雪中前行。偶有回眸之时,能瞧见她的脸容之上亦沾染殷红血迹。 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渐行渐远,最后没入空茫里,漫天的风雪将她留下的带血脚印掩埋。 那一瞬间他内心抽痛,几乎是不受控制般喊了出来。 “沉心——” 意识抽离躯体,却又被急速拉回,叶暮临猛地睁开眼,瞧见龙门客栈的床帐后松了口气。 然后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视线立刻飘向了窗口处,立时一惊。 窗外站着个人影,身形颀长,黑衣黑发。 因了背对着月光,因此看不清整个人的脸,却能看出此人戴了面巾,只一双眼露在外头,正打量着自己。 叶暮临扑到窗口时,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旋即身形急退,这人灵活地就像一尾鱼,几个起落,便瞧不见影子了。 他忽觉恍然,便要开门去寻老于,却在触及门扉时顿住动作,身体僵硬了许久。 最终他还是爬回了榻上,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日起来时,叶暮临眼下便带了微微青黑。老于见他这模样便笑呵呵问了句是不是夜里没睡好,叶暮临囫囵点点头,用了早饭跟着商队准备出发。 商队准时出发,叶暮临跨上骆驼时,有意无意地往龙门镇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才回头,迎着朝阳的方向前进。
第8章 /暮尽/章八·霜刃 尘沙飞扬。 荒漠中驼铃阵阵,日头从东到西,不知觉间竟也走了一日。 坐在骆驼上遮着面的叶暮临眯着眼看了看天色,又看向商队,心中估算了下已走出的距离后只默叹一声。 看样子今天还是得露宿野外了。 老于经验丰富,暮鼓时分用那双虽有皱纹却精光的眼一看,便作了就地扎营的决定。一行人当即寻了块合适的地,又将骆驼赶一块去,再将货卸下。 叶暮临也去帮了把手,一切妥当后众人靠在避风处生了火,取了干粮和水,开始闲话家常起来。 叶暮临一边听着,一边虚心求教,又恰到好处地表示了赞叹和惊讶,没一会儿就和众人有说有笑了。 也不知道是谁开了头,说着说着,居然说到了龙门镇那头的事去,可才开了个头,就被老于喝止了。老于在这只商队里是很有威望的,那人当即缩了缩肩膀,不敢再提。 叶暮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失望还是庆幸,但不知为何,他居然松了口气。 有了这个小插曲,众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各自去休息。老于安排了守夜的人后过来他身边,意味深长道:“这位小兄弟,有些浑水,真的不是那么好蹚的。” 叶暮临一怔,随即压下自己心里头那点想法,笑着答了:“晚辈晓得的。” 老于一笑,放了他去睡。 兴许是前夜没睡好,加之今天走了一日的缘故,没过多久,叶暮临就觉得睡意沉沉袭来。 可老天注定了他这几天夜间要多受累了。 正睡得昏沉的时候,他心中却骤起凉意,当即清醒过来。他没有睁眼,却还是感觉到贴肉放置的刀锋。 随着森冷刀锋而来的,是一个人的声音。 “醒便醒了,还装什么?” 叶暮临不吭声,连呼吸还是好好的,没错过一丝。 那人又笑道:“你装睡的技术不错。” 叶暮临还是没动。 似乎是沉默了片刻,很快他就感到身上的刀锋重了些许,将要入肉。 那人轻笑的声音便在耳旁轻响,宛若荒漠中清脆的驼铃:“上一个在我面前装睡的人,你知道他的下场怎么样么?”说着又似想起什么一般,又笑道,“好像他也是你们藏剑中人,叫什么呢,让我想想……” 叶暮临心里揪起来一块,仔细去听,那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了。那把声音就这么于寂静的夜里诡异地响在他耳旁,每一个字都仿佛雷霆炸响,瞬息间捣入人心。 “看来……你不想知道叶沉心的下落了?” 叶沉心三个字仿佛利针般直接刺入心脏,叶暮临猛地睁眼,却在电光火石间瞧见迎面而来的森厉刀光。 他大惊,那人却一拍他肩膀,手指用力,他整个人就被强大的力道猛地带离原地。 刀锋一触不得,已收了回去,正落在一只略显纤细的手里。 借了这个喘息,他终于得以看清现下的状况。这不看不觉得,一看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凉。 他们选定的这处地方本就是避风处,如今沙面上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堆人,每一个人都仿佛失去了声息。 而这空茫天地中,只剩下了三人。 一人是他,一人是他身后那人,还有一人,便是站在二人之前的那个。 那个人的身影看起来在飞沙之中显得多少有些单薄,面上罩着的白纱将一切表情都收敛,唯独只剩一双眼,无悲无喜地看着自己。 没有生气。 叶暮临第一反应便是这样。 见着眼前这人,他身后那人笑了笑,雌雄莫辨的声线听来异常诡谲。 “你还是出现了。” 回应此人的,是那个女子不过一记轻巧的挑眉。 然后他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我一直都在这里。” “不来见见故人?” 女子立于巨石之上,居高临下看下来,仔仔细细看了看叶暮临的眉眼,方才淡淡道:“你想说,这人是叶沉心的谁?” “难道不是你的谁?” “我可没有那个胆量,敢去冒充叶沉心。” “不,你有那个胆量,但你没那个必要。” 身后那人也笑,从叶暮临身旁走出两步,手中的弯刀也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小少爷这才看清身后人一副西域装扮,蒙着面,只一双眼精光闪烁。 一看这装扮,叶暮临便晓得这人到底来干什么了。 几日前,他随着李殷祺自飞沙关前赴龙门镇时曾遇一只明教弟子小队的伏杀。不过那只小队全军覆没,唯一留下的活口如今也不知道下落如何。眼前这女子的装束和他们很是类似,看起来很像是那支小队的领头人。 她会盯上自己,约莫还是因为当日那只已经伏诛的明教小队所留下的线索。只不过,现下他明明已经脱离了李殷祺的队伍,为何她还要盯上自己? 杀人……灭口? 这个想法一从脑海里蹦出来,小少爷就发了半身的冷汗。他汗津津地抬眼转头,却正见巨石之上的女子依旧用那种无悲无喜的目光看过自己,而后她道:“切罗珊,你最近似乎很喜欢管闲事?” “哪有?”被唤作切罗珊的女子笑了笑,“我这不是为了寻找当年真相来着么?” “手伸得太长了。” 切罗珊握着刀的手很稳,闻言不过挑了挑眉,冷笑道:“楼霜白,你们中原人说话都喜欢绕弯子。可我不喜欢绕,我就明明白白地和你们直说了。你们飞沙关的人杀死了我的师弟,这仇,我迟早要报。” “爱报不报。”楼霜白也不恼,目光朝叶暮临看过来一眼,“不过这个人,你动不得。” “哦?如何动不得了。” 楼霜白的声线依旧平静:“还用我说?” 切罗珊继续笑:“我不懂。这位小少爷,你有什么身份,是我动不得的吗?” 话语间刀锋逼肉一分,几乎要破口。叶暮临当即打了个寒颤。 楼霜白朝他看来一眼。 不知为何,就在看到她的这一道甚至没多少情绪起伏的目光时,叶暮临原本稍显慌乱的心顷刻间便如止水般安定,再出口时已多少平静了些许:“若说身份,恐怕只有藏剑子弟这一层,你动不得了。” 闻言,切罗珊很是不屑:“藏剑山庄地处江南,离我西域可远得很。在这里杀了一个藏剑的人,消息传到江南去也要两三月,那时我早已藏身,有什么好怕的?” 叶暮临看向楼霜白,却见对方也注视着自己,依旧是那么一副雕塑般的面容。 他吸一口气,将声线放得淡然些:“你听说过叶问颜吗?” 切罗珊的刀似乎一顿。 察觉到这一点的叶暮临心中稍定,又道:“叶问颜也是藏剑中人,你觉得他若是知晓你‘处理’掉我这么一个藏剑子弟,会作何反应。” “可我怎么听说,这两年里死在这人手里的藏剑子弟也不少?”切罗珊眉眼弯弯,手中弯刀更近一分,“你别是看这叶问颜这杀神是从昆仑出来的,特意来诓我的吧?” 没想到叶暮临还没发话,楼霜白便已经开了口:“爱信不信,不信就去试试。” 叶暮临几乎快被楼霜白这种痞子般的语气给逗笑了,可惜刀锋当面他什么也不能做。 切罗珊似乎是在思考,手中的弯刀也没有那么紧。叶暮临看了看楼霜白的距离,又看了看切罗珊的动作,心中计量着自己逃脱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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